作者:三戒大师
这一回,老六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
从码头到行辕,一路黄土铺路,净水洒街。苏州知府李亨,及两位知县,率全城士绅天不亮就在码头恭候。码头上到处披红挂彩,还有乐班奏着迎接圣人的《引凤调》。
当洪武皇帝的第六子、太子殿下的得力助手、大明海疆的守护者、苏松常镇杭嘉湖的镇守者、楚王兼海王朱桢出现在甲板上时,李亨便率一众市民官绅大礼跪拜,齐声恭迎殿下回到他忠诚的苏州城。
如果说他们之前对老六的恭顺,多半还是迫于淫威的话。但在亲身经历了苏州光速复苏,得知了殿下扫灭方陈两部海寇,收服备倭水师之后,他们已经彻底臣服了。
更何况殿下被加封海王,总揽大明海疆一切事务。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的王府还将建在苏州,世世代代镇守江南。听到这个消息,苏州的官绅大户彻底麻了,知道永远也逃不脱老六的魔爪了。
既然逃脱不了,当然要摆出最谦卑的姿势,以求殿下能稍微轻一点了……
楚王殿下从舷梯上缓步走下,放眼望去,只见所有人都匍匐于地,没一个敢抬头。
“都平身吧。”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双脚踏在自己的领土上,整个人都感觉不一样。
“谢殿下。”李亨忙率众谢恩后起身。
“殿下的行宫已经收拾干净,请殿下先回宫稍事歇息。”李亨亲自为殿下挑起车帘。
“嗯。”朱桢点点头,上车坐定。
仪仗缓缓启行,长长的队伍簇拥着王驾进入苏州城,城中更是热闹非凡。一座接一座的彩楼下,苏州市民摩肩接踵,摆下的香案挨挨挤挤。
他们高声叫着‘殿下千岁’,在香案前虔诚跪拜楚王殿下,那万人空巷、如迎仙佛的场面,让老六一阵阵头皮发麻。
……
“过了,太过了……”一回到沧浪亭,他便对李亨骂道:“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
“冤枉啊殿下,在码头那段是属下的人安排的不错,”李亨忙叫屈道:“但进城之后,都是百姓自发的啊。恁又不是不知道,苏州百姓有多各色,谁能逼着他们卑躬屈膝,迎接权贵?”
“自发的?”老六有些不信。
“那是自然。”李亨笑道:“殿下年初来苏州时,老百姓都揭不开锅,要造反了。全靠殿下妙手回春,现在苏州城市面繁荣,百姓都有活干,而且工钱是之前的两三倍,日子比原先好过太多。”
“老百姓的心里明白着呢,知道是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下官这个苏州知府,也不是那些大户,而是楚王殿下啊!”他一脸钦佩的接着道:
“好多老百姓家里,都供着殿下的牌位,说殿下在苏州城万家生佛是一点不夸张。这回听说殿下封在了苏州,恁说他们会高兴成什么样吧?”
“好吧……”朱桢终于放过他,叹气道:“看来以后回苏州,得悄悄的进城,敲锣的不要了。”
“这不也是殿下改封后头一回回家吗,往后老百姓习惯就好了。”李亨赔笑道。
“嗯。”朱桢点点头,对李亨道:“本王这趟回苏州,有三件事,一个是为王府选址,你帮着留心一下。”
“遵旨。”李亨忙恭声应下,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要求?”
“王府嘛,前殿后宫、大小宽窄都是严格按照规制来的,能有什么花头?”朱桢想一想道:“不过花园你得给我弄得大一点,本王有好多宠物要养。”
“明白。”李亨笑道:“苏州园林可是一绝,用来养宠物再合适不过。”
“你先看着,物色好了再禀报。”朱桢点点头,又吩咐道:“第二件事,就是看看粮票运转还正常吗?”
“正常正常,当然正常。”李亨不禁苦笑道:“没想到殿下应急推出的粮票,效果竟这么好,甚至好的有些过分了……”
“怎么讲?”朱桢微微皱眉。
“苏州百姓现在不光认可粮票,而且还在铜钱与粮票间,优先选择后者,就更别说宝钞了。”李亨迟疑一下,方道:
“因为几乎所有的商户店铺,都给用粮票的打折……这样当然对粮票的推广是好事,可问题是他们收下粮票之后,就再也不花出来了。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咱们不停印,他们不断收的奇怪局面。”
“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现在粮票的抢手,都是因为大户们需要积攒粮票的额度,来给自己增长积分。”朱桢笑道:
“你担心等一年之期一到,他们不需要积分了,就会有海量的粮票就会涌出来,引发挤兑。是吧?”
“殿下英明。”李亨忙点点头,苦着个脸道:“还有三个月就到期了。现在就已经放出了三千万石的粮票了,哪怕往后一张不放,我们预备仓里那不到一百万石粮食,也远远不够兑付啊。”
他现在都不敢提,当初白纸黑字、签字画押说好了,织染局的粮食是跟预备仓借的,秋里还得还那茬了。
因为当初说的是只发二十万石的粮票,可现在却足足超发了一百五十倍啊!一旦暴雷,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再去计较那‘区区’二十万石,还有什么意义?
“哈哈哈,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朱桢却不以为意的大笑道:“本王自有章程,绝对不会造成挤兑的!”
“既然殿下自有妙计,那属下就放心了。”他都这么说了,李亨还能说什么?只好强笑着不提这茬道:“敢问殿下,第三件事可是为了,那将功折罪大评比?”
“没错。”朱桢点点头道:“九个月来,他们表现的都不错,也算是为本王立了大功,不能不给他们一些奖励啊。”
老六说的是实话,他能在初战失利后,迅速重组舰队,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平海寇,离不开大户们的慷慨解囊……当然,他们是为了换取积分,提升自己的名次。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功劳都是实打实的。现在胜利了,也得给他们点甜头才行。
第四五七章 粮票危机
月底,苏州府衙狱神庙。
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公布名次时间。朱合和他弟弟朱舍、儿子朱昌,就像往常那样,在会见室内开总结会。
“怎么样,爹?”
“大哥,咱们这回第几名?”朱昌朱舍一坐下就问道。
“这次的名次不错。”朱合满面春风,将昨晚新发下来的‘将功折罪量化评比表’,递给两人。
朱昌朱舍接过来一看,惊喜道:“三十六名?比上个月又进步了五名!”
“是啊。”朱合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懊恼……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太过敝帚自珍,想把自己了解到的海寇秘密,等着能换更高积分时再交代。结果没等到殿下发布任务,那边海寇先嗝屁了。结果秘密也没用了,一个积分都没换到,不然现在说不定就已经进前三十了。
当然,这话他不会说给俩人,以免影响自己在他们心中的英明形象。
便嘉许的感慨道:“从最初的六十二名,追到眼下这个名次,真是不容易啊。”
“那是。”朱舍一脸肉疼道:“大家都在努力。每前进一个名次,都得比别人多砸好些钱!”
“是啊,爹,咱家家底都砸进去一半了,换上一大堆粮票在手里,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废纸。”朱昌忧心忡忡道:
“现在好多人在说,一年之期一满,粮票就没用了。大家肯定要把粮票都兑出来,官府哪有那么多粮食付给咱们?到时候肯定要赖账的。”
“没错,大哥。还有朱平那帮人,按说殿下恩同再造,应该鼎力支持粮票吧,可是他们从织染局收到粮票,全都发给工人当工钱。还用来从咱们家买丝绸,自己手里根本没几张了。这不就是担心粮票会一文不值吗?”
“他们不要粮票就卖给咱们,我们还没进前三十呢!”朱合却不忘初心道:“把家里的钱全换成粮票也无所谓!”
“啊,大哥,万一要是粮票变成废纸,咱们不就倾家荡产了?”朱舍无语道:“那跟被没收全部家产有什么区别?”
“就是,爹,咱们现在就是一分钱也不投,也落不到一百名开外。”朱昌也附和道:“咱们现在争取名次是为了保住家产。要是花光了家产才挤进前三十名,那跟落到一百名什么区别?”
叔侄俩都觉得朱合被排名洗脑、走火入魔了。
“你们懂什么,粮票绝对不会变成废纸的!”朱合却信心十足道。
“为何?”
“因为楚王殿下封在苏州了,他世世代代都要在这里扎根了,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臭了自己的名声,坏了自己的招牌呢?!”朱合笃定道:“那他往后还怎么混?”
“话虽如此,可是他也得有那个能力啊。”叔侄俩不太信服道:“听说这一年,织染局放出来几千万石的粮票,到时候别说苏州的预备仓,就是整个江南的粮食都运来,也不够兑付的啊。”
“笨蛋,谁说粮票就一定要用粮食兑来着?”朱合却淡淡道:“难道给你丝绸你会不要吗?”
“……”叔侄俩寻思片刻,朱昌恍然道:“爹的意思是,楚王殿下先用粮票买我们生产的丝绸,等最后再用丝绸把我们手里的粮票换回去?”
“嘿。”朱舍不禁咋舌道:“还真有一套。”
想一想,他又问道:“不过大哥,丝绸虽然是好东西,但放久了也会不值钱。咱们要那么多丝绸干嘛?”
“笨蛋!”朱合对愚蠢的弟弟简直无语道:“方大佟、陈尚海都已经伏法,备倭总兵官也换成了南安侯。现在海上是市舶司一家独大了,中断的海贸已经恢复,丝绸还会滞销吗?”
“那应该不会了。”朱昌朱舍摇摇头,前者道:“可是,市面上还是一切如常。没见丝绸涨价啊?”
“等你发现反常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朱合对同样愚蠢的儿子更加无语,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
“眼下,一是因为市舶司的商路还未彻底打通,所以官方在低调处理,但海上已经没有人能挑战殿下了,商路早晚都会打通的。”
“二来,织染局收购了天量的丝绸,市舶司根本不用到市面上采购,所以没有引起价格浮动。”朱合把手一挥,发表预言道:
“我把话摆在这里,市舶船队平安返航那天,官府肯定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到时候丝绸的价,一定会翻了番儿的往上涨!”
“那我们应该屯丝绸啊,干嘛要攒粮票呢?”朱昌不解问道。
“……”这下连他叔叔都生出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名次啊!”
“哦,我咋把这茬忘了。”朱昌讪讪道。
“不只是为了名次,还是为了买丝绸。”朱合却沉声道:“你们别忘了,市舶司姓朱,织染局也姓朱,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自己屯的丝绸,人家市舶司不收怎么办?”
“还真是……”叔侄俩彻底服气,官府的操行他们太了解了,干出这种事来一点也不奇怪。
“照我说的放手去干吧!”会见时间结束,朱合最后给两人鼓劲道:
“我现在有强烈的信心,我们这次非但不会亏钱,反而能大赚一笔!”
“是。”两人应道。他俩蠢归蠢,但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
……
那日公布名次之后,铁窗派选手们的心思,渐渐起了分化。
有些自认为名次已经稳固的大户,开始让家里收缩投资,逐步取消用粮票打折活动。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不影响处分结果的前提下,当然是能省则省了。
但也有像朱合这样的乐观派,非但没有紧缩银根,反而让家里加大了打折力度,以求收到更多的粮票。甚至直接从那些嫌粮票太多的人手中,用真金白银收购。
就这样到了腊月初七,正在牢房中喝茶下棋马杀鸡的大户们,忽然收到了楚王殿下的请柬。
“腊八宴?”众大户登时面面相觑,去年在金山寺喝腊八粥的画面,鲜活的浮现在他们眼前。
“这才过了一年啊?”大户们唏嘘不已:“怎么感觉像是过了大半辈子了都?”
他们这一年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怕?还蹲了九个多月的大牢,能不感觉度日如年吗?
“唉,要是当初在金山寺,答应了殿下,那该多好。”有人叹息道。
“是啊,不过当时那个情况谁敢答应?不要命了?”旁人苦笑道:“当然,要是能料到殿下短短一年工夫,就摆平了一切,纵使豁出命去,我也会答应的。”
“谁又能想到呢?”众人纷纷叹息,又纷纷猜测起来日的腊八宴上,殿下又会给他们安排什么节目?
第四五八章 又赴腊八宴
腊月初八,铁窗派众选手被带到了,沧浪亭隔壁的南禅寺中。
众人来到大雄宝殿前时,便见院中大铁锅下的柴堆烧得正旺,锅中腊八粥煮的正香。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众人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又好似过去一年,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殿下驾到……”太监的高唱声,将他们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