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62章

作者:三戒大师

  但陈尚海恼羞成怒之下,哪有道理可讲?把他当成了一次性的出气筒。

  “当家的,咱们怎么办?”其余手下恨不得原地消失,但万分紧急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

  “还能怎么办?上啊!”陈尚海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咆哮道:“传信给方大佟,一起上!这次不灭掉他们,往后我们也是死路一条!”

  “是!”手下高声应下,然后呜呜吹响了号角。

  另一面的福船上,方部海寇听到那约定的号角声,都望向自己的首领方大佟。

  “将军,陈尚海要拼命了,我们跟不跟?”

  “……”方大佟陷入了沉默,他不像陈尚海那么冲动。甚至暗暗希望能让陈部跟明军先打个两败俱伤,这样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方才那恐怖的炮击让他不敢托大。他也意识到,当务之急是必须齐心合力,灭掉这个恐怖的敌人。

  “跟!”他终于下定决心,嘶声道:“弟兄们,豁出命去跟他们拼了,不然日后也是死路一条了!”

第四三九章 花鸟岛海战

  很快,方部海寇也以号角声回应陈部。

  于是两拨海寇余下的两千料大海船,率领着不计其数的快船,从各个方向朝市舶舰队发起了冲锋。

  市舶舰队的明军将士们虽然士气大振,却丝毫不敢托大。这些老兵都知道敌众我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们抓紧时间砍断了连接敌船的缆绳,拆掉支撑横木的架子,好让自己的船恢复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水手们喊着号子,一起拼命拖拽帆缆,让战舰的风帆重新升起。

  就连刚被释放的俘虏,都不顾身体虚脱,一起帮忙转动轱辘,从海底缓缓升起四爪铁锚……

  最终,在将士们齐心协力之下,一条条缆绳被砍断,一具具木架被拆掉,一根根横木落入海中。

  随着一根根铁锚离开海底,一面面船帆被升起,海风鼓荡帆面,一条条海船终于开始移动。

  俞通源立在旗舰艉楼甲板上,沉着的指挥着舵手调整方向。传令官也同时会用旗语,将他的命令传达给后面的战舰。

  然后一条船一条船的往后传达,整个船队都必须及时根据命令做出调整,才能保持战列线整齐划一,不会乱套。

  这是他们之前训练的主要科目。就连来这里的路上,他们都在争分夺秒的演练,这才勉强达到了,不管旗舰如何变换方向,后船都能一直保持长蛇阵,紧随其后的程度。

  虽然俞通源、廖定国一直骂下面人榆木脑袋,总是配合不好。老六却看得目瞪口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基本掌握战列线,巢湖水师的素质,已经高的超乎想象了好么。

  ……

  但海寇的水平也不低,还是赶在明军逃脱之前实现了合围。

  然后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明军发起了进攻,企图以绝对的数量优势来实现碾压。

  而且他们的船上也有炮,不过只有船头安了两门炮……而且只有两千料大船才装备两门炮,其余快船上最多安装一门,好多船甚至一门都没安。

  毕竟,炮也不是谁都能造的。而且铁炮在海上锈蚀严重,不注意保养的话,使用寿命很短。海寇们能保持目前的火力,已经难能可贵了。

  但这二三十门铁炮,在十条市舶战舰上,安装的三百多门铜炮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随着进入射程,双方都点火开炮。隆隆的炮声中,人类历史上首次以火炮决定胜负的海战——‘花鸟岛海战’,彻底进入了高潮。

  这是一场严重不公平的战斗,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一方,被数量绝对劣势的一方,用优势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

  市舶舰队排成一条战列线,不断倾泻着恐怖的火力,甚至有两面受敌的战舰,两面一起开火!

  明军战舰火力全开,打出的炮弹落在海寇船队周遭,不断激起一道道水柱。每时每刻都有海寇战船被炮弹击中,船上登时一片狼藉。有的船帆被炮弹扯落,直接失去了动力。还有倒霉蛋的船,水线中弹,直接进水……人员死伤更是无算。

  海寇们也知道,互相打炮只有死路一条,便不顾巨大的损失,拼了命想接近明军战舰,好贴上去打白刃战。

  而且剩下的七条广船上还安装了回回炮,到了合适的距离,就可以进行抛射了。

  可明军战舰却组成一字长蛇阵,不断改变方向进行,也像一条蛇一样滑不留手。总会在海寇主力舰接近之前远离他们,跟他们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以火炮远距离造成杀伤。

  不过海寇的船实在太多,市舶舰队只能躲避那些两千料大船,还是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快船,冒着猛烈的炮火抵近,拼命想要接舷。

  对于这样不怕死的勇士,明军将士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换上霰弹一波贴脸输出,敌船基本上就交代了……甚至有些小船,当场被打成筛子,直接进水沉没。

  但海寇们也有操作,他们发现,明军发射两发炮弹之间,要间隔上百息时间。

  这是没办法的,毕竟明军的炮手也都是新手,炮打得太少了。而只有多打真炮,才能加强姿势水平,提高打炮的速度。

  光靠模拟打炮,手速练的再快,到了实战时,也依然会手忙脚乱。不是忘了放炮药就是忘了塞炮弹,想快也快不起来。

  所以海寇是故意用小船来消耗明军炮击的。然后利用下一发炮弹发射前的安全时间进行接舷!

  这个计划本来没毛病,可他们忘记了,官军非但安了炮,而且还换了船……不断有海盗的快船靠上官军的战船,但大部分海盗船在两千料的官军大船面前,只能采取仰攻。

  更别说面对那两艘四千料的巨舰了,攻上甲板的难度,跟攻城差不多了。海寇们只能架起梯子向上攀爬。

  但在颠簸的海面上,从一条船爬梯子上另一条船,跟玩杂技没啥区别。上头的明军都不需要把梯子推翻,只要使劲晃动梯子,上头的海寇便会如下饺子似的往下落。

  双方又用弓弩互相射击。但还是居高临下的一方占有优势,交换比依然惨不忍睹。

  所以海战,从来都是船越大越占便宜,小船只能跟着敲敲边鼓。担纲主力?没那个能力懂不懂?

  结果直到一百息过去,明军重新装填完毕,也没有一个海寇能攻上明军的甲板。

  然后,那些靠上来的快船,便遭到了下一轮炮击。

  世界彻底安静……

  这也是明军敢于以一敌十的原因,宝船厂的大船给了他们无视小船的底气。

  甫一开战便让海寇的十条大船失去战斗力后,他们只需要注意那剩下十四艘两千料海船,只要不让这些船靠近,自己基本就是安全的。

  甚至那些冲在前头的海寇小船,还会起到替市舶舰队,阻挡海寇大船靠近的作用。

  这些有利因素一起出现在明军一方,并非单纯运气使然。

  而是明军指挥官在楚王殿下发明的‘兵棋推演’中,推演过无数遍,才得到了这个能创造出诸多有利条件的作战方案!

  所以,楚王殿下以少胜多的信心,不是没来由的狂妄……

  就这样,市舶舰队的十条战舰,始终保持着队形,不断在敌阵中穿插,持续用火炮对敌舰造成杀伤。

  渐渐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第四四零章 尚海也不是吃素的

  挂着黑底陈字旗的大广船上,陈尚海目眦欲裂。

  他没想到,眼前这支明军跟数月前相比,已经是完全脱胎换骨。非但船坚炮利,而且表现出极高的战术素养——十条船同进共退,结成一个整体,如一条长蛇在说好听是一窝蜂,实则一盘散沙的海盗群中来回穿插。

  始终与他们的大船保持距离的同时,已经又击沉了二十多艘小船!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们会把我们的快船蚕食殆尽的。”陈尚海当机立断道:“发令,让快船撤出战场!”

  很快,呜呜的螺号声响起,听到命令的陈部海寇快船如蒙大赦,纷纷停止了追击,撤出战场。

  另一边的方大佟见状,也心领神会,命令己方的快船撤走。

  随着大大小小的快船撤出战场,原先拥挤的海面上豁然开朗。只剩明军的十条战舰,与十四条两千料海寇船,遥相对峙。

  “上!”这下终于没有碍事的了。伴着陈尚海一声令下,进攻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十四条海寇船结成一队,挂上满帆,朝着明军发起了冲锋。

  “哈哈哈,他们以为我们只会飘着打?那就大错特错了!”俞通源一眼看穿海寇的心思,刷得抽出宝剑,指向迎面而来的海寇咆哮道:“迎敌而上,捉对厮杀!”

  之前的战斗已经证明,对上大船,远距离炮击没什么用处。要想消灭他们,还得像之前对付那十条大船一样,贴到脸上去输出!

  传令兵通过旗语,将主将命令一艘船一艘船的传递下去,各舰立即跟随旗舰转向,调整为船头迎敌。

  见明军这架势,明显是要刚正面了。海寇们一个个血灌瞳仁,十四条战舰排成新月阵,两翼靠前,中路拖后,毫不犹豫的迎头而上。

  双向奔赴的两支舰队迅速接近,百丈、五十丈、二十丈、十丈……直到明军的‘蛇头’,狠狠插入海寇的阵型中央!

  双方旗舰相距仅五丈时,依然都不避不闪,几乎是船头擦着船头交错而过。

  此时,两条船上的水手,都能互相看清对方的鼻毛,明军的大炮终于开始轰鸣!

  这么近的距离,不管是实心弹,还是霰弹,造成的伤害都成倍增加。那艘悬挂着黑底陈字旗的大广船,瞬间千疮百孔、碎木横飞,甲板上的海寇匍匐在地,都无法幸免于难。

  陈尚海也被一块尖锐的木片扎中了左眼球,满脸都是血,样子狰狞可怖。他却顾不上自己,一手捂着眼,一手猛地挥舞咆哮道:“放!”

  他的船上安装了六门回回炮,其中两门被炮火击毁,但另外四门还完好。炮手们像他们的带头大哥一样悍不畏死,冒着明军的炮火,抡动铁锤奋力砸下了扳机。

  早就蓄势待发的回回炮,登时发出令人畏惧的破空声,将杠杆末梢的弹袋猛地甩向半空!

  但这回回回炮的弹袋中,装的不是炮弹,而是一个个连着绳索的大锚爪!

  四枚锚爪呼啸着飞跃过明军旗舰的船顶,有两枚准确落在了船上,轰然砸进了相对薄弱的船顶……

  ……

  旗舰顶层船舱内,老六正在跟汪大渊还有罗贯中吃着鱼生,猜测外面的战况。

  老六信心十足,正对两位老先生吹嘘自己的新战法,多么多么无敌。

  “我跟你们说,本王重新定义了海战。从今天开始,管你船再多,船再大,没有足够的火炮,全都白搭!”朱桢比比划划,唾沫横飞的瞎白活道:

  “往后的海战就是比谁的船炮多,谁的炮打的远!”

  “真假?”罗贯中将信将疑道:“曹操在赤壁之战时,也觉得自己重新定义了海战。”

  “他那是在长江里好吗。”朱桢白他一眼道:“而且那曹贼懂什么海战?本王就坐在这里,那些海寇也碰不着我分毫……”

  话没说完,就听头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一个大铁爪子砸破舱顶,碎木片扑扑簌簌落了一桌。

  身后的邓铎二话不说就把老六拖下桌,然后把他一脚踢到墙角,接着飞扑上去,将殿下压在身下。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练习过无数次的,这下终于用上了。

  老六吃了一肚子鱼生,差点被压吐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骂娘。他扒拉开邓铎的胳膊,从缝隙中抬头看去,只见那大铁钩卡在了舱顶,并没有落下。

  “殿下危险,不要露头!”邓铎又把他脑袋按在了身下。

  “呜……呜……”

  ……

  船舱外,看到大铁锚落在殿下所在的舱室时,俞通源差点失禁。直到下面人禀报,殿下安然无恙后,他一膀胱的尿才化为冷汗流出来。

  海寇这一招太出人意料了,同样是他没见过。但这不是陈尚海发明的。

  用回回炮发射锚钩,将对方的船抓住,然后拉到自己面前,跳帮登船洗劫,是阿拉伯海盗的看家招式。陈尚海活到老学到老,竟把这招用在了此战中。

  出其不意的效果果然拔群,一下就抓住了敌舰。但问题是俞通源的旗舰足有四千料,比他的旗舰大了整整一圈。哪怕是接舷战,吃亏的还是他这边。何况,他船上的海寇已经在刚才的炮击中损失惨重。

  “疯子,真是个疯子!”俞通源很快明白了陈尚海的想法。对方就是豁出命去,也要缠住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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