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247章

作者:三戒大师

  “回殿下,在木料库。不过木料库不在这边,而是设在船厂西北角,那里通风最好,而且离着作塘也近。”杨提举忙道。

  “那就先去作塘看看船,再去木料库瞧瞧。”楚王吩咐道。

  “遵命,殿下这边请。”杨威领着楚王一行,穿过生产车间,来到作塘区。

  作塘就是造船的船坞,与长江水系连通,中间有闸门相隔。工匠造船时,闸门放下,作塘中是干的。造好船后,闸门升起,作塘注水,大船便可直接驶入长江。

  朱桢看到宝船厂共有八条这样的作塘,每条作塘长度超过百丈,宽度超过十丈。杨威告诉他,每条作塘可以同时建造三条大船,整个船厂可以同时开建二十四条!

  “哇,好厉害……”朱桢一边赞不绝口,一边数着船坞中业已完工的海船。

  “一、二、三……九、十。”数到十之后,他就数不下去了。

  再数一遍,还是十艘。朱桢便指着眼前的作塘,问那杨胖子:“所有造好的船,都在这了?”

  “啊,这么大的船别处也搁不下啊。”杨胖子不明所以点点头。

  “把他给我拿下!”老六爆喝一声,翻脸比翻书还快。

  侍卫一拥而上,把杨威狠狠摁在地上。

第四一二章 江阴侯

  “殿下,恁这是弄啥嘞?!”杨威的大饼脸被摁在地上,拼命叫屈道:“下官为大明立过功,为皇上流过血!下官有功无过啊!”

  “有功无过?”朱桢一伸手,罗老师马上从公文包中掏出市舶司的账目。

  朱桢接过来,怼到杨威面前,冷声问道:“库存账目上明明有两条四千料、十八条两千料大船,为何本王数来数去,一共只有十条造好的船?!”

  说着他一把揪起杨威的脑袋,对着他那张成了芝麻饼的大脸吼道:“到底是本王不识数,还是你这儿的船不够数?!”

  “这……”杨威登时一脑门子汗,芝麻饼变成了泡饼,哆哆嗦嗦道:“下官,下官……”

  这时,众人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然后是楚王护卫的喝止声:“什么人?站住!”

  “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围子手们纷纷举起弩弓,手指扣上扳机。

  “不要误会,本官乃江防总督官吴良,听闻殿下驾临视察,火速前来拜见!”那为首的骑士一身火红的蟒袍,须发花白、满面虬髯,双目如电、声如洪钟,正是大名鼎鼎的江阴侯吴良!

  说着他翻身下马,看都不看那些举着弩弓的护卫一眼,大步流星走向楚王殿下。

  对方已经自报家门,护卫自然不能真的格杀勿论。这位侯爷可是供在大明功臣庙里享受香火的二十一位功臣之一,谁敢动他?

  朱桢摆摆手,让侍卫放他过来。

  “哈哈哈……”吴良脸上挂起得意的笑容,走到朱桢面前,抱拳粗声道:“拜见殿下。半年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不少啊。甚好甚好!”

  “呵呵……”朱桢鼻子都快气歪了,却还要保持亲王的仪表,淡淡道:“侯爷也别来无恙啊。”

  “劳殿下挂念,老夫好的很。”吴良拢着虬髯,粗声笑道:“殿下跑到老夫的地盘上,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让皇上知道了,还以为老夫怠慢了殿下呢。”

  “太阳这么毒,杵这干个啥?”然后他不由分说,伸手去拉老六的胳膊道:“走走,老夫请你喝酒去。”

  其实吴良只是貌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不然也混不到今天这步。他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粗鄙样,正如之前老六用肚脐眼看杨威一样,都是故意摆出来的姿态而已。

  “本王还没成年,不能喝酒。”朱桢虽然胖,但很灵活,尤其擅长厮扑。他轻巧躲开了江阴侯的拉扯,与其保持距离道:“且本王奉太子之命,前来视察,岂能玩忽职守?”

  吴良一把没拉着,自然不能再去抓,手悬在半空很是尴尬,只好收回来挠挠头,尬笑道:“哈哈哈,殿下真长大了,能替皇上和太子分忧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这老六小小年纪,就能把苏州大户整的死去活来,还真不是易于之辈。

  “咦,这家伙怎么了?”吴良这才像刚看到地上的杨胖子一样,一脸诧异问道:“怎么给摁地上了?”

  朱桢看一眼自己的工具人,罗贯中无奈的推了推眼镜,简单扼要道明情况。“……总之,账上有二十条造好的大船,船厂里却只见到一半,殿下正在审问杨提举,另外一半去哪了?”

  “哦,竟有此事?!”吴良冷冷瞥一眼地上的杨胖子。

  “这,这……”杨威直咽唾沫。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他还没开口,吴良又阴测测道:“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记录在案,呈送给太子殿下。关系着你全家老小的死活哟……”

  “……”朱桢都看乐了,当着自己的面,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手下,江阴侯还真是不把堂堂亲王放在眼里。

  于是他也不催了,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杨威搜肠刮肚。倒要听听,这厮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过了一会,杨威忽然眼前一亮,举手小声道:“我想到了。”

  “说。”朱桢淡淡道。

  “是这样的,殿下有所不知,这船啊,是有寿命的。”杨威便振振有词道:

  “我们造好了战船,不能交付军队,只能在作塘里风吹日晒,几年下来就会腐烂。木头连接处强度逐渐降低,船的框架和木料都会松动,最后进水沉没。”

  “所以呢?”朱桢点点头。

  “所以啊,我们为了避免损失,只能将这些用不着的战舰,怎么造的怎么拆掉。然后把拆下来的木料、铁钉、铁锔入库保存。等朝廷需要的时候,再重新组装起来,还跟新的一样!”杨威说完看一眼吴良,见侯爷微微点头,这才稍稍放心。

  “哦,还真是勤俭持家啊。”朱桢都听傻了,这帮家伙真是胆大包天,愣是把自己当成二百五啊!

  造好的战舰还能拆掉,拆完了还能重新造起来。你妹啊,以为这是在拼乐高吗?!

  “啊,这也是响应皇上的号召嘛。”江阴侯哈哈大笑道:“没办法,谁让咱大明没钱呢,穷日子就得这么过!”

  其实吴良也知道,这说法不一定能骗得过老六。但是,他笃定老六同样也没法推翻这个说法。

  就算这小胖子真较真儿,船厂里堆满了零件儿,现场给他攒一条船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楚王殿下有那个耐性,能等上几个月。

  什么叫有恃无恐,这就叫有恃无恐!

  ……

  “那为什么还有十条船没有拆掉呢?”楚王殿下也不生气,继续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这是因为……”杨威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当即答道:“咱们总得留着一半的船以备不时之需吧?都拆了的话,万一朝廷哪天要用船,现组装哪能来得及?所以啊,我们留一半,拆一半。等过几年,再倒个个儿,把这十条拆了,再把拆了的装起来。”

  “哈哈。”朱桢终于被逗乐了,俯下身拍着杨威的胖脸,问道:“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不管殿下信不信,反正下官是信的。”杨威用最怂的语气,说出最硬气的话:“因为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你是不是以为,本王没办法拆穿你?”朱桢却笑道:“你知道本王在苏州是干什么的吗?那些大户转移财产、化整为零、飞洒诡寄……比你玩的花多了,但哪个也没逃过本王手掌心!”

  “你以为,自己能精得过他们?”说着他拍拍手,站起身来,沉声吩咐道:“来人啊,调兵、盘库、查账!”

第四一三章 超勇的

  “什么,盘库查账?!”一直超勇的杨威,听到这几个字眼,彻底阳痿了。他直勾勾看着吴良,嘴巴一张一翕,好像溺水的鱼在说,‘快出手吧,要完蛋啦……’

  吴良也知道,一盘库一查账,自己的底裤都要露出来了。终于不复老神在在,变颜变色道:“殿下,太子爷只是让你视察船厂,可没让你盘库查账啊!”

  “怎么,不行?”老六又恢复了气死人不偿命的惫懒样。

  “不是不行,只是一旦盘库,船厂就得停工,江防海防都等着用船呢,耽误了工期,皇上会怪罪的。”吴良强词夺理道:

  “所以殿下,咱们各让一步,只查账,不盘库,如何?”

  “你跟本王这做买卖呢,还讨价还价?”老六冷笑道:“停工就停工,耽误了工期,皇上怪罪,本王一力承担,与你们无关!”

  不就是挨揍吗,本王已经习惯了。楚王殿下的腚,虽然不像燕王的那样皮厚,但它肉厚。

  “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吴良快要破防了,脸红脖子粗的吼道:“总之,没有旨意,殿下不能盘库!”

  “要旨意?这还不简单。”楚王却好整以暇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旨意?我让我大哥写给你。”

  “你……”对上这个拿太子当工具人的老六,吴良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赖。

  “老夫找皇上说理去,总不能由着殿下胡来!”江阴侯气呼呼的翻身上马,怎么来又怎么走了……

  “我父皇现在也听我大哥的!”身后传来楚王双手圈在嘴边的喊声:“你不如去找我母后求情,说不定还有用……”

  江阴侯差点一头栽下马来。

  但老六说的是实话,现在皇帝除了上朝,基本不接见大臣。所有军国大事,一概交给太子处理。

  老兄弟们有对太子不满的,死缠烂打求见他,也都被他骂回去。

  吴良那天听平凉侯费聚说,他好容易逮到机会跟皇上诉苦,说大伙儿不习惯太子殿下的风格。

  却被朱老板骂了个狗血喷头:‘不习惯?那是你们未来的皇帝,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说不习惯?!”

  而且因为过于气愤,朱老板甚至动手打了他。

  只要一想到费聚的乌眼青,吴良就没有勇气去找朱老板。

  见马皇后倒是说不定真有用,可他能见得着马皇后么?

  于是他进了长安右门之后,拐个弯儿又去了中书省。

  ……

  中书省,左丞相值房内。

  “呵呵呵,什么风把江阴侯吹来了?”胡惟庸笑眯眯的请吴良在茶几旁坐下,又亲手给他沏茶。

  “胡相,你得管呀!”吴良带着火气,拍着大腿嚷嚷道。

  “我得管什么啊?”胡惟庸反问道。

  “老六……”吴良气哼哼道。

  “就冲你这句老六,我就不该管你的闲事儿!”胡惟庸皱眉训斥道:“老六是你该叫的么?叫一声楚王殿下,少了你二两肉么?”

  他自从正式接了李善长的衣钵,尤其当上左丞相之后,现在是威严日重。也就对几位公爷还能保持客气;对淮西的这帮侯爵,训斥起来从不客气。

  但他越是这样,吴良这帮人反而越服他,觉得他有脾气,本事大,能顶起淮西的天来……

  “好好,我不那么叫了。”吴良讪讪道:“以后我老实叫楚王殿下,行了吧。”

  “老夫知道,你们不忿,自己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却只能封个侯爵。”胡惟庸给他沏茶道:“可有的人出生就是亲王,当然心里不平衡。但这就是人生,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明白了,胡相,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儿吧。”吴良苦笑道:“宝船厂那边火烧眉毛了都!”

  “老六去宝船厂了?”胡惟庸登时一惊。

  吴良暗骂一声:‘艹,不让我们叫,自己叫的比谁都欢!’

  “是,他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今天一早就拿着太子手谕,跑到宝船厂去了!”吴良便将事情经过,讲给胡惟庸。末了郁闷道:

  “我想要蒙混过关,可那……楚王殿下愣是跟我杠上了,最后非要盘库查账!这要是让他盘了库,我们倒卖战船的事情,不就彻底露馅了么?”

  “是你哥俩倒卖,本相没参与!”胡惟庸哼一声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海盗的钱,不能收!光靠江南大户的孝敬,还养不肥你们吗?!”

  “唉,相爷,事情没那么简单。”吴良苦笑道:“海上两拨最强的海寇,一波是方国珍的旧部,一波是陈有定的旧部。我兄弟的备倭水师,与这两拨海寇都有几分香火情。让他们进剿,总有人通风报信,出工不出力。

  “所以我们只能以怀柔为主,并尽力挑拨两帮海寇的关系。不过陈部海寇在退到澎湖之后,能够从广东商人手中,买到两千料的广船,实力渐渐远超方部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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