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哼,巧言令色。”朱老板不屑的撇撇嘴,又沉声道:“你提醒他,用织染局下订单只能救急。总不能一直靠织染局养活全苏州吧?光进不出,就是有座金山也不够他霍霍的。”
“只要把采购的丝绸卖出去,不就见到回头钱了么?”太子笑道。“他的市舶船队,就是干这个的。”
“哎呦,这老六还挺有套路呢。”马皇后都听出门道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那小子能想到这些,还付诸实践,就是老朱家的千里驹了。”
“哼,千里驹?到底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溜溜再说。”朱老板也不知是不愿承认老六优秀,还是真预见到了什么,幽幽说道:“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明白了。”太子愕然片刻,点点头道:“我会提醒老六的。”
“嗯。”朱元璋吃饱喝足,打个饱嗝道:“苏州的事情先搁一边,你接下来盯紧了通政使司的筹备,不紧催着,胡惟庸能拖到明年去。”
“是。”太子点点头道:“今天胡相还问儿臣,未来设置通政使司后,各省的奏本直送通政司。但六部是中书省治下,那六部的奏章是先交中书审阅后,再送通政司呢;还是一式两份,正本交通政司进呈御览,副本交中书省处理呢?”
“都不。”朱老板却断然道:“通政使司成立后,六部奏章也需要直送通政司,不得关白中书省!”
朱标微微吃了一惊。‘关白’就是报告的意思,父皇这摆明了是要削弱六部和中书省的联系啊!
“你是担心,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引起中书省反弹?”朱元璋问道。
“有点儿。”朱标点点头。
“那就给胡惟庸个甜枣吃。”朱元璋随意道:“你告诉他,等通政使司成立后,咱就升他为左丞相。”
“是……”朱标心说,自己要是胡惟庸的话,估计都懵球了。
皇上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我呢?
第三九零章 粮票
苏州,沧浪亭,清香馆。
自从三哥开始享受人生后,楚王便搬到这里来了。
此馆匾额乃当年韩世忠所题。馆名出自李商隐诗‘殷勤莫使清香透,牢合金鱼锁桂丛’。
馆前一道漏窗粉墙,自成院落,院内植有桂花数枝,端得是清幽静修的好去处。
然而此时馆内的三位苏州父母官——苏州知府李亨,吴县知县薛定厄,长洲知县费弥,心情却跟清净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火烧火燎还差不多。
盖因虽然苏州民变是消停了,但导致民变的失业、饥饿问题可一点没解决。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人的。
到时候再出乱子,可就不会像之前那么不疼不痒了。
“殿下,皇上回信了么?”李亨跟两位知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位还不满十四岁的殿下身上。
“嗯。”朱桢点点头,苦笑道:“父皇说没钱,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下完蛋了……”三名官员闻言,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要慌嘛。”楚王殿下却依然笑容可掬道:“有道是‘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是是……”三位官员脸上赔着笑,心里妈妈批。满嘴顺口溜有啥用,倒是想个办法啊?
“殿下,实在不行,先抄了陆家应应急吧。”李亨忍不住出谋划策道。
“好主意。”薛知县忙应和道:“反正那叔侄已经认罪了,陆家就是此次民变的始作俑者,用他们的财产来救济百姓,理所当然啊。”
“殿下催催朝廷,快点鞫实定罪吧。”费知县也劝道。显然三人是商量好了来的,他们也只能想到这办法了。
“……”朱桢神色平静,心中却苦笑不已。你们当本王不想赶紧抄家啊?我恨不得把狗大户家都抄了应急。
可刑部一直不肯加快速度鞫实定罪,本王也只能干瞪眼啊。
他知道,这八成是胡惟庸挖坑等自己往里跳呢。怕是只要自己一沉不住气,下令抄家,那边御史就要闻风弹劾了。
而且他哥俩商量好了,这回三哥唱白脸,他唱红脸。白脸有白脸的唱法,红脸有红脸的唱法,行为得符合人设啊。
于是他便正色道:“要靠抄家来救济市民的话,岂不显得官府太无能了?”
“殿下,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面子了……”李亨苦笑道。
“不对,官府就靠一张面子,没了面子谁还信服啊?”楚王殿下教训李亨两句,然后话锋一转道:“再说,本王有更好的法子。”
三位官员忙洗耳恭听。
“不就是没钱么,咱们自己印点儿不就得了。”便听殿下大喇喇道。
‘噗……’三位官员险些吐血。
“殿下,伪造宝钞可是死罪啊!”李亨无可奈何道。
两位知县也坚决表示不干。
按照朱老板的规定,伪造宝钞者,不管主犯还是从犯,以及藏匿知情不报者都处以斩刑,财产全部没收。
虽然朱老板不会砍他儿子的头,但一定会砍他们的脑袋的。大家出来当官,不过混口饭吃,犯不着连命都搭上。
“谁说要印宝钞来着?”楚王这才大喘气道:“咱们不印宝钞,不就不违法了?”
“可咱印别的,也没法当钱花啊。”李亨松口气,只要不会害死他,恁随便胡来。
“怎么没法当钱花……”朱桢却淡淡道:“只要咱们赋予它价值,它就可以当钱花。”
“……”三位官员满脸迷茫。他们没听他讲过货币学,自然听不懂。
“直说吧,咱们印的是粮食券,你们也可以叫它粮票。”朱桢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自己手绘的粮票,递给三人过目道:
“老百姓可以凭此券,兑换票面数额的粮食……喏,这张上写着粳米五斗,就可以换五斗粳米。你们说,这跟钱有什么区别?”
这年代,官员的俸禄、士兵的军饷,都至少有一半是粮食的形式发放的。在缺少货币的民间,更是可以用粮食,直接买到市面上所有商品。
从来都只有不收宝钞的卖家,没有不收粮食的。
“没啥区别……”所以三位官员瞬间就理解了楚王的话,并都觉得这粮票可比宝钞靠谱多了。
“只是,去哪里换粮食呢?”这时,薛知县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当然是去衙门了。”便听楚王殿下缓缓道:“让老百姓去找粮商兑换?他们没那个信誉啊。”
“啊?”三位官员登时又垮了脸。“殿下啊,我们哪有粮食兑给市民啊?”
“瞎说,府里县里都有预备仓,什么会没粮食呢?”楚王笑眯眯道。
“不是殿下,预备仓的粮食,只能借贷于民,不能白给老百姓啊。”三人忙苦着道:“到时户部盘库,平不上账,我们是要掉脑袋的!”
大明的预备仓,类似前朝的常平仓,但也有不同之处。其大体运营模式是,各级地方官府在丰收时出官钞籴粮贮之以备赈济,待荒年借贷于民,令其秋收后偿还。
朱老板执法森严,没有官员敢跟他马虎眼。李亨三人宁肯不当这个官,也不能让人用纸,把储备仓的粮食换出去。
“那你们直接借粮食给市民啊!”楚王殿下拉下脸道。
“殿下息怒,按照朝廷规定,从储备仓借粮,是需要有名下土地作抵押,”李亨忙硬着头皮解释道:“那些织工船工,大都没有土地,是以没有资格借粮的。”
“这是什么狗屁规定?”楚王满脸怒意道:“明明仓里都有粮食,却不让市民借,难道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就不会变通一下么?!”
“唉,殿下,卑职等也不想这样啊。”三人脸皱成苦瓜道:“可空印案之后,朝廷上下,谁还敢变通啊?”
“倒也是……”朱桢登时语塞。那些懂变通、有头脑的官员,已经全都没了头脑。剩下人哪还敢再越雷池半步?
“这样吧,本王以苏州织染局的名义,向你们借粮如何?”他便又换了个思路道。
第三九一章 空手套白狼
“苏州织染局?”三位官员有些不敢确定。“是天心桥东那个么?”
身为苏州地方官,他们当然知道织染局的存在了。
自唐宋以来,苏州便是全国丝织中心。为满足宫廷所用,自元代起,朝廷就在苏州设立织造局。大明立国后,改为织染局。因为朱老板厉行节俭,苏州织染局非但规模比前朝小了很多,规格也从宫中督造,降格为地方督造。
所以在三位官员看来,苏州织染局根本就是他们管辖的一个部门,怎么能从预备仓借粮呢?
“哦,忘了告诉诸位,父皇已经恩准,将苏州织染局,改为由宫中直辖了。”楚王说着,又将一道手谕递给三人道:
“父皇命本王暂时兼管织染局,在此期间,织染局发生的所有债务,本王自然要负连带责任了。”
朱桢说完,盯着三人一字一句的问道:“现在,织染局有资格跟你们借粮了吧?”
“有的,有的……”三人一边擦汗,一边仔细端详那道手谕,最后李亨艰难点头道:“只是殿下,到了秋里一定要还啊,不然我们就死定了。”
“放心,本王堂堂亲王,还会赖你们账不成?”朱桢先拍胸脯保证,然后一脸不悦道:“这可是用你们自己的粮食,救济你们自己的百姓,还得本王来做担保,见过本王这样的怨种么?”
“殿下息怒,实在是规矩不可破啊……”三人忙陪着小心道:“其实即便如此,我们也是担了责任。”
“毕竟殿下没有用一寸土地作抵押,而且那织染局的规模,也着实小了点儿。”
“多小?”楚王问道。
“一共就十几具织机,还不如大一点的织户呢。”费知县轻声答道。
“放心,规模很快就会大起来的,整个苏州城的织工,都会为本王工作的!”楚王殿下却豪气干云道。
……
不管三位官员心里怎么想,由皇家织染局出面,楚王做担保,向一府二县的预备仓借粮这事儿,就定下来了。
为免夜长梦多,楚王马上命罗贯中草拟合约,与三位官员当场签字画押。
然后又与李亨三个,最后敲定了‘苏州粮票’的诸般细则。
双方约定,苏州粮票由皇家织染局发行,一府两县预备仓负责凭票兑粮,但总额不超过二十万石。
因为一府两县,拢共借给皇家织染局二十万石粮食。
而且楚王承诺,如果皇家织染局不能按时归还粮食,便由他负责归还。
亲王有每年五万石禄米,这才是李亨三人敢开仓借粮的根本原因……
待到一切敲定,三位官员又对楚王殿下,感到深深的歉意。
“明明是我们的事情,却要让殿下背上这么重的负担。”李亨向楚王道歉道:“真是太对不起殿下了。”
“没事的!”楚王殿下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忧国忧民道:“父皇常常教导我们,要敢于担当。何况本王的俸禄,都取之于民,这也算用之于民了。”
三人深受感动,都觉得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跟凶残奸猾的晋王不同,楚王殿下简直是菩萨心肠啊……
……
待替殿下送走千恩万谢的三人转回,罗贯中终于忍不住吐槽道:“他们不知道殿下,还没资格领俸禄吗?”
“那是,本王兜比脸干净。”楚王殿下丝毫不以为耻道:“不然先生这个楚王侍读,也不至于还得挂在我舅舅那里吃空饷。”
不同于一上来就按正规军组建,月月有饷银的王府护卫军。得等到亲王开府之后,王府官才有俸禄领。当然,刘伯温那种皇帝亲自聘请的王傅除外。
“而是偌大一个苏州城,靠纺织业吃饭的人家不下十万户,区区二十万石粮票怎么够?”罗贯中便听楚王语出惊人道:“本王要印一百万石的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