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狐主任……’朱桢看那二哥樉,比四哥还高出大半头,但脑袋很方,一对大腮帮子上生着浅浅络腮胡子,再配上一看就不太聪明的那双眯缝眼。
活脱脱就是一只藏狐转世……
待到他们见礼完毕,弟弟们也上前拜见二哥三哥。
“哈哈哈,老四,你,你这家伙,想死,哥哥了。”朱樉抱住老四就不撒手。
“俺也一样。”朱棣也抱着二哥不撒手,两人都快亲起来了。
“五百,别光顾着亲热了,快进来拜见母后吧。”朱木冈翻下白眼,提醒两人。
“唉,好。”秦王燕王这才撒手,赶紧跟着大哥进去舱室。
……
轩敞的舱室中,装饰十分朴素。
马皇后在一众女官簇拥之下,端坐在宝座上,接受一众嫔妃,以及皇子皇女拜见。
她今年四十四岁,生得面容慈祥、朴实无华,还有一双大脚。若非穿着杏黄的大衫霞帔,头戴燕居凤冠,怕是很难将她跟一国皇后联系起来。
但看看她面前所有人,那发自内心的敬重的之情。就连达定妃那种妖艳贱货,都眉目舒展的毕恭毕敬,你又会明白,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国之母。
“都起来吧。”马皇后温柔的抬抬手。“都是一家人,甭这么客气。”
给六宫娘娘赐座后,她看着左手边空出的那把椅子,露出了哀伤之色。
“上月二十七,接到孙妹妹病危的急报,我就和老二老三赶紧往回赶,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没见上她最后一面。”
众嫔妃和皇子皇女,便陪着皇后一同掉起泪来。
马皇后朝哭的最厉害的俩女孩招招手道:“镜静,福宁,快来母后这边。”
“母后……”两个皇女便乳燕投林般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跟着哭得更厉害了,就连朱桢也受气氛感染,鼻子一阵阵发酸。
这俩姐妹他已经认得,大的是他大姐朱镜静,十三四岁。小的是他六妹朱福宁,才五六岁。
两人都是孙贵妃所出。因为老朱规定,皇女出嫁前才封公主,所以暂时没有封号。
“乖,不哭了,不是还有母后吗?”马皇后红着眼眶,给两个女儿擦拭泪水道:“今后你们就搬到坤宁宫住,以后跟着母后过,不叫你们受半点委屈。”
“嗯,多谢母后……”两姐妹哭得更厉害了,但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
“好了,咱们不在这儿罗嗦了,有什么话回家慢慢说。”马皇后拉着两个女儿起身,招呼众人下船回宫。
……
返程路上,场面就更热烈了。
从一出码头,直到水西门,十里的路程,道边挤满了扶老携幼的百姓。
看到皇后的凤驾,他们便望尘而拜,高喊皇后千岁,娘娘圣寿无疆。
进城之后,道路变窄,场面更是夸张,前来一睹马皇后凤驾的人群摩肩接踵,你推我搡,好多人喊哑了喉咙。
应天府和亲军都尉府的官兵,这下顾不上摆谱了。赶紧手拉着手,排成两行人墙,才不让潮水般的人群冲撞到娘娘的圣驾。
朱桢清楚的记得,他们出城时,围观百姓虽然多,但看热闹的居多。就连太子殿下也没引起太大的反响。
而现在,人多了几倍不说,更狂热了十倍不止。
很显然,这些百姓都是冲着马皇后来的。
他毫不怀疑,只要那位慈祥的大妈登高一呼,他们都会跟着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打龙凤二年,你父皇攻占集庆路,改名应天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八年了。”胡充妃看出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十八年来,你母后把金陵城的百姓当成自己的子女一样爱护,带领他们恢复生产;建立善堂收养老弱孤残;总是尽可能保护他们,不被官兵骚扰,不被土豪劣绅欺负。”
“是你母后让他们在乱世中得以安居乐业,甚至日子越来越红火。是你母后主张对店铺坐商三十税一,又力主废除了元朝多如牛毛的税关,以鼓励工商发展,这南京城有今日的繁华,离不开你母后的呵护……”胡充妃服气的叹口气道:“皇后娘娘真是太了不起了。”
朱桢点点头,明白了。‘爱民如子’说起来简单,可身居高位者有几人愿意去做?
‘造福百姓’说来也简单,可那些大人物有几个能做到?
马皇后就愿意,且做到了。百姓自然也会,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爱戴。
……
结果直到黄昏时,车驾才返回了紫禁城。
朱元璋特意推开繁忙的公务,亲自举行盛大家宴,来给马皇后接风洗尘。
马皇后也心平气和的拜谢皇帝,一切合乎法度,看不出一丝异常。
但一众嫔妃子女都很知趣,填饱了肚子便一齐告退,请舟车劳顿的皇后早点安歇。
朱元璋想留她们多拉会儿家常都不肯……
‘明明平时都是赖着不走的……’见转眼间,家里人都走了个干净,朱元璋心里发毛,也想溜号。
“这么早咱也睡不着。不如先回乾清宫批会儿奏章,再回来睡得香。”
他都计划好了,等到了乾清宫就不回来了。过俩时辰让人来说一声,‘陛下还没忙完,请皇后娘娘先歇息吧。’就是了。
他算盘打得妙,可才刚抬起屁股,马皇后却淡淡道:“关门!”
守在殿门口的女官,立即偷笑着把殿门紧紧关上。
第三十一章 马皇后训夫
看着沉重的殿门缓缓闭上,大殿中再无一人,朱元璋明显慌了神。
“那就不走,咱再陪你聊会……”他声音透着发虚,就要重新坐下。
“谁让你坐了?”屁股还没挨着座儿,朱元璋就被揪住了耳朵,登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疼疼疼。”他手按着耳朵,一边还色厉内荏道:
“快放开咱。咱现在是皇帝了,你不能像从前那样想打就打,不然……”
“不然个啥?”马皇后扭着他的耳朵,冷冷问道。
“不然,咱这皇帝他不白当了吗?”朱元璋旋即弱弱道:“给个面子啦,妹子。”
“要不是给你面子,刚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就早忍不住动手了!”马皇后手上加劲儿道:
“好你个朱重八呀,你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才离开了几天,你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我怎么了我……哎呦,哎呦……”朱元璋脑袋随着马皇后的姿势扭动,以减轻耳朵的痛苦。
“咱又没管过后宫,出点岔子也很正常嘛?”
“那叫出点岔子吗?因为一点小事,你就把跟了你十几年的充妃妹妹打入冷宫。”马皇后一边扭一边数落道:
“她要是死在里头怎么办?老六还不恨你一辈子?你这心怎么这么狠啊?”
“咱就是吓唬吓唬她,不转眼就把她放出来了吗?”朱元璋可怜巴巴道。心说还让她骑了呢……
“你那是吓唬她吗?你不读书,也听先生们给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冷宫对我们后宫的女人,跟坟场一个意思?也就是充妃妹妹气量大,要是换了我,就死给你看!!”
“咱真是没想那么多,咱错了。咱也跟充妃道歉了,你就消消气吧。”朱元璋赔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消气?”他不说消气,马皇后还不发怒呢。
听了这俩字儿,她咬牙切齿,怒意更盛,松开手指着朱元璋道:“朱重八,你在大朝会上提剑砍太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消气呢?”
朱元璋还没顾得上揉揉耳朵,就见马皇后反手抽出了插在掸瓶中的鸡毛掸子,然后朝着他背后就抽起来。
“就算你不念骨肉亲情,也别忘了他还是一国储君!历朝历代的昏君暴君,也没说提着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追砍自己的太子的!”
“你让大臣们怎么看?你让太子怎么想?老大那么敦厚细密的性子,钻了牛角尖怎么办?”
“咱后来不也让步了吗?再说,谁不知道太子就是咱的命根子?他就是要当皇帝,咱也笑呵呵的给他让位,不会有人瞎想的。不会的。”
可怜的朱老板一边躲闪,一边解释道:“当时那个情形,咱就是被老大气到上头了,不作数不作数的……”
“到底谁气谁?老大说的有错吗?他亲娘还活着呢,你就让他戴孝?你是想让他孝还是不孝啊?”马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鸡毛掸子不停落下道:
“还有,你给孙贵妃找个孝子打幡儿这没错,但选谁也不能选老五啊!当年你发脾气,不让他给亲娘打幡儿!现在又让他给姨娘打幡儿,那孩子心里得有多难受啊!你真是个老混账!”
“还真是,咱那时候光顾着难过去了,也没细想这茬。”朱元璋让马皇后骂的无地自容,竟也不躲了,任由马皇后的鸡毛掸子落在身上。
“哎呀,妹子,你说咱怎么这么浑呢?”他越想越自责,虎目含泪道:“你这才离开几个月?咱就把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咱真是浑到家了!”
说着抡起胳膊,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这两下比马皇后打得加起来都狠,嘴角直接就见了血。
“行了!”马皇后这下心疼了,忙丢掉鸡毛掸子,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角。放缓语气道:
“你这狗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上皇帝了,操心的事儿多了,脾气就更大了。”
“可是重八啊,还是得修身养性,收收火气啊。不光是对自己的家人,还有对那些文武。你得时刻记着,自己不是当年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头兵了,你现在是金口玉牙、言出法随的皇上了。”
“你随口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你冲动一次,就能让人满门覆灭。后果太严重了!”马皇后抱着他的头,长长一叹道:
“而且你还不能后悔,因为不能朝令夕改,只能将错就错……所以要慎重啊皇上!”
“唉,咱记住了,以后改。”整天耀武扬威,跟百兽之王似的朱老板,在马皇后的怀里,却安详的像只大猫。
“妹子你也得时刻提醒咱,别动不动就发火,不然鸡毛掸子伺候。咱不冷静了……”
“德性。”马皇后点一下他的脑袋,终于有了笑模样道:“说得我跟母老虎似的。不是太不像话了,我可懒得管你,你别由着性子胡来就行。”
“反正你回来了,咱就省心了。”朱元璋眉目舒展,语调慵懒。竟有些撒娇的意思……
……
跟妻子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坐定。
马皇后端水给他洗脸,又把他散乱的发髻打开,给他重新梳头。
朱元璋一边享受着妻子的伺候,一边问道:“对了,妹子,路上光景如何,咱们的百姓日子好些了吗?”
“你说我能看到什么?谁会让皇后娘娘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马皇后淡淡一笑道:“花团锦绣的表面文章倒是看了不少,不过估计你耳朵都听出茧了。”
“也是。”朱元璋面上敷着的热棉巾,声音含糊道:“咱感觉自从当了皇帝,就越来越又聋又瞎。”
“唉,当初就不该听刘基的话废了检校。”他后悔道:“当时设置官制的时候就出了问题。现在咱想知道点儿啥,看到点啥,都得靠中书省。中书省想让咱看到啥,咱才能看到啥。中书省不想让咱听到啥,咱就啥也听不到。”
“他妈的,皇帝当到这份上,真丢人……”朱老板气得一把揭下面巾,狠狠丢在桌上。
“怎么,你又对刘先生有意见了?”马皇后微微皱眉。
“没有。”朱元璋摇摇头道:“是别人的事情想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