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说着太子担忧的看着朱桢道:“而且船一出海,就脱离了朝廷管辖。长期在海外行船通商,与海盗、倭寇、番邦摩擦冲突,让这些富可敌国的海商无法无天,行事无所顾忌。你要去跟他们抢饭碗,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记住了,大哥。”老六重重点头。
“另外,也不能真让你白手起家啊。”太子笑道:“我给你两万贯做本钱。赚了,连本带利还我,赔了,就赔了吧……”
第三一五章 师兄高升了
翌日一早,朱桢骑着久未出镜的平天大圣,晃晃悠悠出了东华门,来到刘军师桥。
一到诚意伯府门口,便见刘璃和刘祥在那里踢毽子。
孟春时节,春衫轻薄,少女湖绿色的裙裾飘动,如一汪湖绿荡漾,不时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正如那湖中的白天鹅一般优美。
朱桢看的都呆了。感觉她又长大了。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啊。”
直到刘璃看到他,开心的迎上来,朱桢才回过神来,笑着下牛问道:
“是啊,有没有想我呢?”
“你猜呢?”
“那就是想了。”朱桢便道。
“你没猜着。”刘璃咯咯笑起来。
“真的?”朱桢便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簪。
这是高丽那位王后,送给他母后和母妃的若干礼物中的一样,被他昧下了一件。
“当然是开玩笑了。”刘璃一双漆黑的眸子笑成了一对月牙儿。“不信你问刘祥,人家天天都念叨小师叔呢。”
“哼,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刘祥就很不齿,这个妹妹怎么一点都不像自己。
却见朱桢又亮出一张朝鲜特产的檀弓来。
朝鲜半岛自古就出良弓,《后汉书·东夷传》说‘乐浪,檀弓出其地’。乐浪就是在汉在朝鲜所设的四郡之一。
朝鲜的角弓和片箭不同于中国和日本,角弓弹性好,射程远,片箭箭身短小,非常轻巧,射程却很远。
刘祥登时就咽了咽口水,然后把妹子往朱桢面前一推道:“把钗插她头上。”
朱桢便开心着把弓,递给懂事儿的刘祥,待他想要依言将金钗插到刘璃鬓边时,小姑娘却羞红了脸,夺过簪子就跑进去了。
“唉……”朱桢无奈摇头,背着手跟了进去。
……
进去诚意伯府,却不见了刘璃的身影。
朱桢只好先来到师父的书房,也不敲门,推开就往里进。
屋里头,刘基和刘琏正在说话,让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要吓死为师么?!”刘基吹胡子瞪眼道。
“嘿嘿,老师,给你个惊喜么。”朱桢根本不怕他,老刘还指望自己教他更多东西呢。
“惊吓还差不多。”刘基没好气道:“这么快就从高丽回来了?”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朱桢将一支偌大的高丽参,和一根紫杉木拐杖搁在桌上,撇撇嘴道:“也就我哥他们乐此不疲。”
“哈哈,谁让你小子鸟没用的。”刘基居然秒懂,笑得前仰后合。
“唉,为老不尊。”朱桢吐槽一句,又跟刘琏见礼道:“师兄,你们聊什么呢?”
“殿下,没什么。”刘琏笑笑,温声道:“陛下委任我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
“几品?”朱桢眨眨眼问道。
“是从三品。”刘琏轻声答道。
“好事儿!”朱桢欢呼道:“这连升了七级还是八级啊?”
“因为空印案,地方官员大量出缺,所以这种突击提拔,现在很常见。”刘琏道。嗯,跟他是刘伯温的儿子,没有半文钱关系。
“这就叫机遇。”朱桢笑道:“真羡慕师兄啊,不像我,这辈子都没法进步了。”
“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还要怎么进步?”刘琏无语。
“那就只有当皇上了。”刘伯温冷笑道。
“师父别瞎说,我一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朱桢赶忙摆手否认。
刘伯温哼一声,没再接话。
“那师兄什么时候上任啊?”朱桢也赶紧岔开话题。
“吏部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刘琏苦笑道:“可家父还没答应我去呢。”
“为啥?”朱桢问道。
“为啥?”刘伯温冷下脸道:“明明是火坑,也往里头跳啊?”
“为什么说是火坑呢?”朱桢追问道。
“皇上要在江西试点两件事,一个是你用老夫的名义,提的那个‘奏销法’,这个应该是布政使管的事情,跟刘琏没关系。”刘伯温沉声道:
“但另外一件事,清丈田亩,指定就是刘琏的差事没跑了!”
“我父皇要编制黄册了?”朱桢神情一肃道。
“嗯,你离京这段时间,皇上曾秘密来过我这里一趟。”刘伯温淡淡道:
“他说空印案对他的伤害很大,让他不再相信天下的官员了。当然这话听听就罢了,因为他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
“这倒是……”朱桢无力反驳。
“他还说到,地方和户部,之所以讲数作账,如此猖獗,就是因为朝廷手里没有准确的田亩数目,这样每年该收多少税,朝廷不知道,老百姓也不知道,只能任由官府信口雌黄!
“要是朝廷能掌握每一家每一户的田亩数,每年该收多少税一目了然,哪还有贪官污吏从中捣鬼的余地?”刘伯温接着道:
“所以你爹,打定了主意,要在全国清丈田亩!”
“这是千秋大计啊。”朱桢道:“历朝历代,开国之后都要干的。干不好的,国家也不长久。”
“还用你教我?”刘伯温白他一眼道:“清丈田亩,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这我知道?可对地方官吏和地主呢?”
“那肯定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朱桢道:“清丈田亩之后,官府从中渔利的机会便小了。地主们也没法隐匿土地了,要多交很多税,所以肯定都很抵触。”
“明白了吧?老大?”刘伯温瞪一眼刘琏道:“你还不如个孩子!”
“我当然不如殿下。”刘琏讪讪道。
“而且我还告诉你,陛下这次是准备下狠手的!”刘基厉声道:“再不是像当年户帖那样调和折中,不痛不痒。
“他准备在黄册编成之后,禁止官府下乡收税!而且连税粮的解送,也不用官府了!”
“啊?”刘琏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呢?不用官府收税?”
“我艹……”朱桢也十分惊讶,老贼还真是敢为天下先啊!
“怎么不可能。”刘基便解释道:“皇上准备在清丈之后,打破传统的乡镇观念,将十户人家编为一甲,从中选出一户甲首来管理。一百户人家正好十个甲首,从中再设置一个里长为首。”
第三一六章 父子
“这样朝廷每年催办税粮军需时,县里只需把命令下达给当值的里长,然后里长就会领着十个当值的甲首,各自去督办本里税粮。”
“此外,里长、甲首还负责排解邻里纠纷、兄弟争产,联保防盗等乡务。”刘伯温缓缓道:“这些事呢,本来都是有各乡各村的乡绅乡贤,凭着威望来主持。这就是千百年来,皇权不下县,县下的权力尽操之乡绅之手。这是从前谁也破解不了的格局。”
朱桢点点头,所这县官要想坐稳位子,就得自觉的尊重乡绅,不然保准税,税收不来;案子,案子破不了;就连修个水利,都凑不起人手。
而乡绅,其实对百姓是最狠的……
“但你那天才爹,却想出了破局之法。”刘伯温赞叹道:“他要让富有的粮户轮流担任里长和甲首。这样人人都有机会当土皇帝,土皇帝也就不值钱了。”
“而且通过里甲制,把那些体量庞大的家族给分割开来,每一里、每一甲的利益各不相同,再想让他们抱团可就难了。这就是里甲制的毒辣之处!”
“我爹的算盘,还真是打得妙啊。”朱桢也听明白了。“是,咱也没本事皇权下乡。那咱就在乡里搞推恩令——把乡绅的权力分割切碎,分散给更多人,这样就没有能称王称霸的土皇帝了!”
“没错,真是太妙了。”刘伯温拢须颔首道:“可是那些称王称霸惯了的土皇帝,就甘心拱手让出权力吗?更何况他们还要被清丈田亩,本来可以仗着权力少交税,现在却要多交税。”
“那肯定是百般不愿的。”朱桢轻声道。
“所以啊,这件事官府不高兴,乡绅很生气,地主也叫苦。”刘伯温看着刘琏道:
“你想想得有多难推进?有多少明枪暗箭等着你!你不能光看着那身绯袍的光彩,不想想这背后要多少人流血!弄不好还有你自己的血!”
“爹……”刘琏却一脸倔强道:“你说的都对,唯独一件事不对——儿子不贪图那件绯袍!”
“那你是?”
“我马上就三十而立了!”便听刘琏语气郑重道:
“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读书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为生民立命!这些千难万险的事情,三十岁的时候不去做,什么年纪去做?”
“如果你不是刘基的儿子,我随你去!”刘伯温提高声调。
“爹,你的儿子就得一辈子在你的羽翼下?”刘琏也提高声调。“就得落个一事无成,虎父犬子的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气死我你!”刘伯温气得咳嗽起来。
刘琏赶紧上前给父亲抚背,嘴上却还不停道:“爹,这又不是上战场,只是去做官而已。我不贪不枉,最多功败垂成,不至于身败名裂的。”
“你想的太简单了!”刘基拍着桌子道:“此去江西,跟战场一样凶险!”
“那我更不能当逃兵了!”刘琏看着温吞吞的,却倔强的一匹。“知道有危险就退缩,那不就是懦夫么?”
“唉,你看着办吧……”就像朱老板再能,也奈何不了自己的儿子;以刘伯温之能,也奈何不了刘琏。
“多谢爹成全……”刘琏赶紧给父亲磕头。“儿子一定不给爹丢脸的!”
“唉……”刘伯温又长叹一声。
“这样吧,本王派一小旗保护师兄,师父不就不用担心了?”朱桢开口道。
他已经有两护卫兵马了,说话底气也足了。
“走到哪都有军队保护?那像什么样子。”刘琏却坚决不同意道:“多谢师弟,但堂堂三品参政,本来就配备护卫的。”
“至少派两个人跟着你吧?他们不穿军装,就扮成你的长随,”朱桢坚持道:“地方上派给你的护卫,总不那么让人放心。”
“师弟,你怎么这在意我?”刘琏狐疑的看着他道:“不会是对小女有意思是吧?那也没必要讨好我。你的婚事,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你还是讨好你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