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尽管韩御史和他下属的官吏们,光审录罪囚、吊刷案卷,处理这些陈年积案,还有办理沈六娘的案子,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但迟迟不见苦主来告状,还是让下属们感到莫大的压力。
但韩宜可一点不慌,至少看去上一点不慌,他告诉手下不要着急,好戏在后头。
好戏果然很快上演,这天上午,巡按衙门的官吏们发现,在不远处的洪武门前,有官差扎起了高高的秋千架。围着秋千架,还摆上了一圈圈炭盆,足有两三千个之多。
还有官兵敲着锣走街串巷,高声宣布皇上请百姓吃鸡看戏,明日午时准时开席,请乡亲们都来赏光。
老百姓一听说皇帝请吃席,自然积极的不得了。
也不是所有百姓都蒙在鼓里,很多人已经知道,那秋千架是从哪来的,要干什么用。但他们非但都装着不知道,反而更加争先恐后,为了能占据一席之地,很多人一听到消息就去洪武门外排队了。
告状他们不敢,吃鸡看戏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勋贵们更是心知肚明,这是皇上要‘烤鸡儆猴’。但他们敢拦着百姓不让他们告状,却不敢拦着百姓不让他们去吃席,不然要是请吃饭都没人到场,朱老板一定会发飙的……
……
公猴们不敢作声,李存义却快要疯掉了……
“大哥,皇上要烤了李祐啊!”韩国公府花厅里,他头发散乱,双目红肿的对李善长嘶吼道。
“我听说了。”李善长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从皇陵回来,他就一直失眠,眼圈乌黑,眼袋大的跟楚王殿下的下巴似的。
“大哥,你得做点儿啥啊!”李存义揪着李善长的衣襟,使劲摇晃。
“我有什么办法?”李善长一扫平日的强硬,软趴趴面条似的任由李存义摇晃。“请罪表递上去已经三天了,皇上还没有慰留。皇上嫌弃我啦……”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祐被皇上烤了啊!”李存义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是死,也不能这么个惨绝人寰的死法啊,太可怕了实在是!”
“谁让他自己不干人事儿的?”李善长仰天长叹道:“老二啊,上位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决定要杀的人,谁也保不住……好吧,皇后可以,但皇后不可能替李祐求情的,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大哥?”李存义跪下大哭,抱着李善长的腿苦苦哀求。“李祐就是我的命根子,没了他,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见李善长还是无动于衷,他便一狠心,一头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李善长一把没拉住,砰地一声,李存义实打实撞了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疼得晕了过去。
老李是又心疼又生气,赶紧叫来大夫给他治疗。大夫包扎之后,又下了针,李存义这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还是不忘哀求大哥:“救救孩子……”
“唉,行吧。反正我这张老脸,已经让你们丢尽了……”李善长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扶着茶几缓缓起身道:“咱就奉你的命,再去丢一回人……”
“多谢大哥。”李存义脑袋纱布渗血,惨兮兮的抽泣道:“你去肯定行的……”
“屁。”李善长啐一口,头也不回的佝偻着出去了。
……
李善长坐着马车来到兴福宫外,递本请求觐见。
不一会儿,吴公公出来,赔笑道:“抱歉韩国公,皇上圣躬微恙,要静养几日,还请转回吧。”
“哦,皇上不要紧吧?”李善长一脸关切,心中暗骂,你老朱跟水牛一样壮实,用生病当借口不见我?还不如说要坐月子呢!
“不要紧,只是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了。”吴公公摇头笑笑道:“韩国公有什么话,咱家可以代为转达。”
“老臣是有些话想跟上位说道说道,但现在只盼着上位早日圣躬安康,别的都不重要了。”韩国公摇头笑笑,大明第一公的风度还是保持的。
“好,咱家一定带到。”吴公公笑着点点头,伸手道:“恁请回吧。”
“好,辛苦老吴了,改日喝茶。”李善长也微笑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自己一点点建起的中都城。
往日里,只要一看到这些,浓浓的自豪和踏实之感便会油然而生。
但今天,这些宏伟的建筑、精美的楼阁,却只让他感到虚幻和恐惧……
自从成为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后,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了。
难道自己的一切,真的都来自上位?离开了上位的信任,自己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李善长毕竟经过世间最险恶的风浪,他默念一段《金刚经》,准备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李善长刚要收回目光,忽然却呆住了。
他看到洪武门前,那具高高的秋千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侄子李祐,正在官兵的监督下堆柴禾……
第一五九章 架火烧自己
是的,行为艺术创意大师朱老板,要让李祐自己堆柴烧自己……
秋千架下,李祐就是傻子也知道,官兵让自己堆柴禾的目的是什么。
可他不敢不干,就是动作稍慢,都会招致无情的鞭挞。
虽然他鞭挞过很多人,却从不知道挨鞭子这么疼,疼得人根本无暇思考,只能不由自主在鞭子的指挥下行动。
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堆柴禾,李祐忽然看到伯父的马车从洪武门出来,他登时像见到了救星,丢下柴禾,扑向台下,不顾皮鞭大喊大叫。
“伯父救我,我不想死啊!”
“不要停。”李善长狠心对车夫下令,并关上了车窗,却不能完全隔绝李祐绝望的哭号声。
看着伯父的马车渐行渐远,李祐呆住了。然后被两个气急败坏的官兵一阵拳打脚踢,拖回去继续搬柴……
“快点离开这儿。”李善长心都碎了。像他们这种乱世幸存者,都无比珍视自己的亲人。这种眼睁睁看着侄子被花式处死,却无力拯救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但老天爷最爱干的,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没走出多远,韩国公的马车忽然行进迟缓,车厢外还变得嘈杂起来。
他把车窗开条缝,看到了外头摩肩接踵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大明门涌,只有他的马车在逆行……
“快走快走,皇上万鸡宴可不能错过!”
“嗯嗯,一定得吃到皇上的鸡,听说还有好戏看呢?”
“听说了吗?皇上要大烤活人,烤的还是韩国公的侄子呢。”
“哈哈,胡说也要有个限度啊。”
李善长痛苦的老泪纵横,那些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插在他胸口的一把刀,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上位,你好狠啊……”李善长老泪纵横,忽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老血。
……
汹涌的人潮越过李善长的马车,很快就把洪武门前的空位占满了。
便有挑着担的伙夫,分发提前腌制好,屁股上还插着木棍儿的整鸡。
早就饥肠辘辘的百姓们,便迫不及待的点起炭盆,擎着棍儿烤起鸡来。
不一会儿,整个洪武门前便弥漫着烤鸡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老百姓一边烤鸡一边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活像一场大型烧烤会。
台上的李祐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现在是悔恨万状、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给沈六娘个痛快的死法了。
唉,可谁他么能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呢?
本公子在家里烤着鸡翅喝着酒,开开心心看着大烤活人。
转眼却成了上万人烤着鸡,看自己表演烤自己……
人生之大起大落,怕是莫过于此了吧?
……
待百姓吃的差不多了,李祐也把柴禾搬完了,便有官员高声宣读了圣旨。
圣旨中,例数了李祐抢夺民财、逼人为奴、建筑逾制、谋划截杀京控苦主、随意处死奴仆、贪污中都工程款等十几项罪名,最后宣布将其倒吊鞭挞,处以火刑!
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官差用粗绳绑住李祐的脚,接着将绳索另一端抛过秋千架,然后几个官差一起用力,便把韩国公的侄子大头朝下,高高吊了起来。
然后,红布裹头,赤着上身的刽子手,便抡圆了盐水浸过的牛皮鞭子,对李祐施以鞭刑!
‘啪’皮鞭入肉声伴着李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洪武门前。
“我去,来真的啊……”
“真是李二老爷的公子吗?”
“那还有假?他整天在中都城转悠,倒过来我也认不错。”百姓们一边吃着鸡翅膀,一边议论纷纷。
“天哪,他可是韩国公最疼爱的侄子啊,跟儿子没两样……”
“是啊,看来韩国公要倒霉了……”
“这韩国公都保不住侄子了,看来勋贵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朱樉、朱棡、朱棣兄弟三个穿着便服,还有张虎和女扮男装的沈六娘,也混在台下一边烤鸡翅,一边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
今天是沈六娘执意要来的,她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着,那个给自己带来无数噩梦的魔鬼被烧死才能安心。
朱樉三人横竖无事,便也跟着来看热闹了。至于老五老六……一个从来不愿为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另一个则是不敢看……所以没来。
哥仨看的津津有味,连烤的半生不熟的鸡翅膀,都感觉美味了许多。
沈六娘却在解恨之余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可怕的魔鬼,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权势本身,而不是人。一旦失去了权势的庇护,谁都会跟自己那时一样,沦为待宰的羔羊,而且还可能比自己还要不堪。
待到鞭刑结束,李祐已经被抽得全身没一块好皮。
刽子手便将菜油浇在柴堆上,然后把火把丢了进去,熊熊烈火腾起,瞬间吞噬了李祐。
李祐嚎叫着挣扎起来,很快整个成了火人,叫声也愈发不似人声,其状更可恐怖无比。
虽说老百姓都是乱世中过来的,见惯了各种死状,却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好多人又把吃下去的烤鸡,全都还给了朱老板……
张虎搁那儿大吐特吐,把早晨吃下去的御膳也吐光了。
就连朱棣哥几个都一阵阵反胃,感觉好一阵子都吃不了烤鸡了。
倒是沈六娘一边欣赏李祐碳化的过程,一边吃的比刚才还要津津有味。
‘这娘们,有够变态。’哥几个一致评价道。
“老六不来是对的,不然今晚他肯定又要尿炕了……”三哥如是说道。
二哥四哥一起点头,也不知是认可老六不来是对的,还是认可他会尿炕。
……
朱老板这招大烤活人的效果,的确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