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可是……”李存义还想再劝。
“可是个屁!你还想造反不成?告诉你,汤和已经神奇的痊愈了,凤阳的军队咱们一个也调不动了!”李善长低吼道:“都滚出去,老夫要写请罪表!”
“唉,是。”李存义低着头出去。
“爹……”李祺泪眼婆娑的却赖着不肯走,他听说牢里很可怕的。尤其对他这种貌美如花的公子哥来说……
“唉……”李善长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还是要多说两句的。“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你表哥会帮你扛下来的。再说你是我李善长的长子,未来的韩国公,皇上会给你面子的,最多小惩大诫,焉知非福。”
顿一顿,他又道:“但越是这样,你就越得端正态度,要是让皇上觉着你有恃无恐,那就坏菜了。”
“明白了,爹。”李祺终于虚心受教,又有些担心老父亲道:“爹,那会不会牵连到你?”
“不会的,为父身正不怕影子斜,经得起查。”李善长淡淡道:“再说,迁都已是箭在弦上,皇上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临阵换帅吧?”
“那就好,那就好……”李祺松口气,给父亲磕头出去。
……
话分两头,却说五位殿下满载而归,回了兴福宫。
哥几个一合计,先把李祐和丁斌交给蓝玉看押,反正这俩人的身份也不怕被灭口。
又赶紧让御医给沈六娘诊治。
万幸,御医看过后,说这姑娘无甚大碍,就是头发烧焦保不住了。
“嘿,那真成卤蛋了。”晋王一听乐了。
“还能再长的。”老吴无奈道。三哥永远改不了幸灾乐祸这毛病。
“吴王殿下说的对。”御医点点头道:“另外她的脸有轻微烫伤,不过用了太医院秘制的烧伤药,非但不会毁容,皮肤反而还会更光洁。”
“不错,那她还真是赚到了。”老三闻言很开心,他一直为搭档配不上自己的美貌而苦恼。
“皇上驾到。”这时门口响起一声高唱。
众人赶紧恭迎圣驾。朱樉五个虽然行礼如仪,却不跟父皇做眼神交流。
朱元璋带着太子走进来,看到儿子们还对自己爱答不理,他郁闷的哼一声道:“咱不是来看你们的,咱是来看苦主的。”
沈六娘便配合着睁开眼,她现在一张脸红黑焦糊,头发如烧过的野草,样子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这位姑娘,皇上来看你了。”吴公公便对她介绍道。
“皇上……”沈六娘挣扎着要起身。
“都这样了,免了。”朱元璋摆摆手,吴公公给她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定道:“前天,是你告的御状?”
“是。”沈六娘声音微弱道。
“咱就在这儿,你有什么冤情,只管道来。”朱元璋沉声说。
沈六娘便将前番对哥几个讲过的案情,原原本本讲给皇帝……
……
朱元璋起先一听她是沈万三的孙女,本来还有些不喜。他妈的沈万三明明元朝就死了,却让咱背上迫害财主的骂名。
但他很快便被沈家的悲惨遭遇震惊了。
“你说那大铜钟,还有中都城墙,不是百姓自愿捐的?”朱元璋下意识问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们被迫变卖家产,背井离乡,来到凤阳还要受尽盘剥,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原本家底雄厚的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再要心甘情愿的捐献家产,实在是做不到啊,还请皇上恕罪。”
沈六娘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一无所惧,今天就是要将心中块垒,当着最合适的人一吐而尽。
“唉……”朱元璋臊得脸红,忙接着问道:“那你们不答应的话……”
“不答应,就会忽然有人跳出来,诬告我们,曾经资助过张士诚。”沈六娘道:“然后官府便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要么吐出双倍的钱财来,要么就被定罪,然后送去修中都!”
“那还好吧……”朱元璋有些艰难道:“咱下过旨意,所有服劳役的犯人,待中都城竣工,便都可以无罪开释了。”
“谁能活到那天?!”沈六娘哂笑一声,看向朱樉和朱棣道:“他们俩都是亲历过中都工地的真面目的。皇上不妨问问自己的儿子,换了他们,有没有信心活到竣工?”
趁着哥几个去救人的功夫,朱标已经将弟弟们的所见所闻,禀报了父皇。
所以朱元璋才坐不住了,第一时间来看沈六娘。
朱元璋便看着老二老四。“你们说呢?”
“没,没有。”老二摇摇头,一见到父皇他结巴的毛病便会加重,所以只能指望老四了。
“父皇,沈六娘没夸张,整个中都工地,就是个人间炼狱,所有民夫都被饥饿、疲劳、疫病折磨的生不如死,随时都有民夫倒毙于地,很久没人收尸。我们只在城里转了小半天,就至少看到几十具尸体。”
朱棣早就想把这些情况禀报给父皇,语带悲愤道:“就算身强力壮,挺过了这一切,也未必能活到竣工。因为监工的文武官员,只一味追求又快又好,一旦稍稍达不到标准,就会被严厉惩处!”
“我和二哥亲眼看到,只是因为一处工程不达标,整个小队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后拉到街上处死!对了,下令杀人的,就是我们带回来的那个丁斌!”
“这么拿民夫不当人,人手还能够吗?”朱元璋费解问道:“咱看紫禁城已经基本完工,外城也已经干了个七七八八了呀。”
“因为他们疯了一样抓壮丁啊!”朱棣道:“而我跟二哥,只是因为长得高大了些,就被他们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抓起来!
“在牢里好多都是我们这种情况,稀里糊涂被抓起来,随便安个罪名,就统统送去工地消耗掉!”
第一五五章 到底谁是爹?
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本就足以让皇帝火冒三丈了。何况还是他儿子的亲身遭遇,就更让朱元璋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毫不掩饰要杀人的眼神。
“这些事情,为什么从来没人禀报过?中书省、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凤阳府就由着他们乱来吗?朱祥这个府尹是吃屎的么?!”朱元璋目光森然的看着沈六娘道:
“你们就任由他们宰割,没有人告官吗?”
“告官有用吗?凤阳府完全就是他们的帮凶!”沈六娘毫不畏惧的望着朱元璋,高声道:“所有敢告官的,不出一个月,必然会遭到惨烈的报复!甚至还会把原告的状子,贴在他们门上挑衅,好让街坊邻居知道,官府跟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告官没用,可以京控啊!咱设在奉天门外的登闻鼓,可不是摆设来着!”朱元璋脸红脖子粗,他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已经恼羞成怒了。
“那我们也得能到的了南京才行啊!”沈六娘满腔愤懑道:“我大哥,还有另外几家想要进京告状,结果船刚出凤阳,就被所谓倭寇截杀了。倭寇真是厉害啊,居然能深入内陆几百里,跑到帝乡来杀人!
“而且不光杀人,他们还要诛心。官府把我哥他们的首级给送回各家,说是帮我们收殓遗骸,可家家都只见人头不见身子。”沈六娘凄声道:“可怜我哥到现在,还是身首异处。
“活着的人也都被定了通匪的罪名,全部家产没收,男子被发配修中都,女子则被那些勋贵之家瓜分了,民女就是这么被送到李祐为奴的。”
换了别人,问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但朱元璋不会,身为一个极致的细节控,他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沈六娘便告诉他,自己是两年后,趁着上元节女眷都上街看花灯逃出来的。结果没逃多远,李府家丁就追上来了,走投无路便把眼一闭跳了河。
天可怜见,被巡堤的韩知县救起,韩知县问明情况,便把她藏在了大牢里,躲过了李家的搜捕。
“后来有一天,他跟我说机会来了,然后就设法把我送到他们面前。”沈六娘说完,看向已经换上衮龙袍,摇身一变成了大明亲王的哥儿五个,有些恍惚道:“当时看他们的落魄样,打死我也想不到,他们五个居然是皇子,不然我也不至于去告御状……”
“瞎说,那时候我们日子已经好起来了。”朱棡表示反对。
“就,就是,顿,顿顿能吃上肉。”
“走到哪都有人认识我,我风光着呢!”朱棣也不以为然:“还有洪家班的一票弟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的紧。”
“闭嘴吧你们。”朱元璋白了他们一眼,这尼玛大明的亲王也太好满足了吧。
朱老板又问了沈六娘,告御状那天的情形,以及她后来的遭遇。
当他听到沈六娘被李祐倒吊起来,先鞭挞,再架上火烧之后,一直紧抿的嘴唇终于微微翘起。
“好啊。咱一直觉得,简单的砍头腰斩,实在太便宜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了。”朱元璋狞笑一声道:
“得为他们准备最特别的死法,才配得上他们犯下的罪恶!所以咱总得绞尽脑汁,想给他们个终生难忘的死法。这回可好,省了咱费脑子了。”
说着他吩咐刘英一声道:
“将那李祐园子里的秋千架,移到大明门前。然后用从他家抄出的钱财,采买一万只鸡,就说咱请全城百姓吃烤鸡,届时还能顺便一睹大烤活人呢!”
“是。”刘英沉声应下。
朱桢听得小脸煞白,我擦,父皇这么生猛的吗?不用有司审判,甚至连李祐都不见,就直接要把他烤了?
这大明也不分级的么?让十二岁以下儿童听到这个合适吗?
“父皇,还是要先审后判的。”好在还有太子给老朱提个醒道:“总也要给人犯一个开口自辩的机会吧。”
“辩什么辩?你弟弟们亲眼所见的还不够吗?不需要他的口供了!”朱元璋黑着脸道:“老大,《大明律》里哪一条允许,一个人可以把另一个人活活烤死,而不用治罪的?”
“就算罪不容辩,可按《大明律》,凡谋杀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太子轻声道:“吊起来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架上火烤……”
“反正都是死人了,烤一烤让大伙儿解解恨,让一些人醒醒神,也算废物利用了。”朱元璋摆摆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要审的人多了,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但臣子们会说,韩国公的侄子,是因为得罪了皇子才被烤。”太子有他的坚持,沉声道:“这样反而会影响父皇的威信,也可能让弟弟们的声誉受损。”
“……”到了正事上,哥几个没一个敢插嘴的,只能乖乖听着。
“行行,你愿意走过场就走吧。”朱元璋无奈的瞥一眼太子,又道:“还有那个丁斌,敢抓朕的儿子、大明的亲王,又该当何罪?”
“父皇,不知者不罪。”太子还是无奈道:“只能追究他擅杀百姓,拦截告御状的罪名。”
“你说这罪名也不轻啊。”朱元璋白老大一眼。
“一是一,二是二,跟轻重没关系,就得这么定。”朱标坚持道:“而且丁斌必须要经过审判才能定罪。”
“好好好。”朱元璋苦笑一声,对其余五个儿子道:“瞧瞧,你们大哥多威风,连父皇都得听他的。”
“说得对就得听!”朱桢马上附和大哥,他可不会惯着老朱。
“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朱元璋瞪一眼楚王,咱奈何不了老大,还收拾不了你个老六?
“就是就是,大哥也是为了父皇和大明好。”谁知老六一开口,几个哥哥也赶紧帮腔,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三思啊父皇,不听大哥言,吃亏在眼前呐!”
“行行行,都先审后判,这下总行了吧?”朱元璋登时没咒念了,终于让步。他怏怏起身,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灵魂之问:
“他妈的,到底谁是爹?”
第一五六章 汤瞎子
朱元璋回到兴福宫时,在家养伤几个月的汤和,终于一身蟒袍来拜见大哥了。
“哈哈哈,你个汤瞎子,什么时候丢掉拐棍的?”朱元璋站在殿门口,满脸亲热,满嘴乡音。
他俩和周德兴是一个村的,从小光着屁股玩泥巴一起长大的,比跟徐达的关系还近,正经发小中的发小。
而‘瞎子’,其实是‘细伢子’的连读,凤阳这边指‘小孩子’,朱元璋从小就这么叫他。
“嘿嘿来见大哥,还敢拄拐杖?咱不是欠揍吗?”汤和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豹头环眼络腮胡,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