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饥鱼
张老汉从腰带下裆里取出了一块破布缝好的银子,递给大壮道:“往后咱张家就全靠你了,大壮!”
二壮在一旁这一会倒是听懂了话,忙哭天喊地的大叫道:“爹!你不能死啊!呜呜呜……俺还没有好好孝敬你啊!”
大壮脸上一尬,想说爹还在呢,你就……
张老汉顿住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叹了口气,道:“二壮,以后爹不在了,你一定要听你大哥的话,谁的话都不能听知道吗?”
二壮脸上哭的鼻子和泪都混在了一起,二十五六的爷们却和三岁小童一般哭的稀里哗啦。
张老汉抬起手,从腰后取下了一块洗的发白的粗布,枯瘦手指艰难的握住粗布给二壮擦干净了脸,道:“傻儿子,爹给你擦了一辈子,临死了都要为你操心。”
第二日,张老汉走了。
张大壮听他爹的话用自家最好的草席卷住了爹的尸体,放在了家中的独轮车上,二壮拉着车还笑,逢人就道:“俺拉俺爹兜风去了。”
大壮在车旁护着,用手扶着爹的尸体拉住草席,生怕照到一点阳光。
村里人都觉得同情,可又觉得晦气,因为今日是端午。
许多人家早早的吃过午饭,带着芭蕉叶包好的粽子,去上镇上看热闹,看龙舟戏,还有县城里的龙舟会路过镇边的大河。
只有三五个老人,在门前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树下乘凉,偶尔有一丝风吹来,晃动了家家户户门上插着的艾叶条。
土狗躺在阴凉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家猫爬到树上卧在茂密的枝叶里避暑。
拉着独轮车上山大汗淋漓的二壮,用胳膊擦了擦脸上蜇眼睛的汗水,骂道:“这毒日头,热死人了。”
大壮也酷暑难耐,他心中有些担心,这天太热了,他怕爹的尸体发馊。只是,张家几代的坟都埋在半山腰上,他绝不会让爹的坟孤零零一个埋在荒郊野岭。
哪怕都是荒山野岭,可世世代代先人坟墓埋成一片的地方,那就不是荒山野岭。
大壮拿起水皮囊,打开喝了一口,递给二壮,“二壮,快喝口水歇一歇。”
“俺不累,俺要拉爹上山看风景。爹说山上有好看的,好看的地方就叫风景。”二壮又一次擦了擦脸旁的汗水,仍旧傻傻的迈着步子拉着车,晃荡的向山上走去。
大壮不知为何,哭了一夜已经红肿的眼睛再次湿了。
他劝道:“二壮儿,你去歇歇,别累坏了。爹让你听我的话都忘了吗?”
二壮抬起头,停了下来,破旧草鞋在土灰里也不再扬尘。
“那好吧,俺歇一会。”
大壮拉起了独轮车,让二壮捂好草席,说别让日头晒醒了爹。
二壮叹气道:“那为啥日头不下去啊?”
大壮闻言头也不回道:“因为这老天爷不让咱过好日子啊。”
呼~
话音刚落,正午时分毒辣太阳忽然被一阵乌云遮住了,太阳消失了。
大壮心头一个哆嗦,回头看了眼望天的二壮。
二壮笑道:“日头真没了。”
这乌云来的蹊跷,方才还是万里无云,这一小会就满天都是。
而且还起了一阵阵大风,不但吹的暑热消散,反而吹的寒风刺骨。
村子里方才还在避暑的老人们都感觉凉飕飕的,看着黑沉沉的天幕吓得纷纷准备回家。
可是,村子里的土狗纷纷惊恐的哀嚎起来,家猫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阵大风吹起干燥黄土尘迷了老人的眼,王稻子使劲揉了揉干涩的眼睛,隐约间他看到地上爬过一条条令人发寒的毒蛇。
数百条长蛇不知从何方赶来,向着远方的青山爬去,村子里屋顶上、树上、地上、水缸里、皆是那可怕的蛇群。
他吓得忙要往屋里跑去,使劲睁眼看了其他邻居一下,却发现他们竟然都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还颤声唤道:“柳仙保佑!柳仙保佑!”
地上爬过的长蛇竟然还真的绕路而行,他看傻了眼。
一条花纹大蟒蛇爬了过来,刚好王稻子回过头想要继续往家里跑,恰好对上了那条蟒蛇竖直的冷漠瞳孔。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时间都凝固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喊道:“柳仙保佑!柳仙保佑!柳仙保佑啊!”
花纹大蛇缓缓顺着王稻子跪下的腿侧爬了过去,他浑身都静止了,连大气都不敢喘,那腿上那滑腻的感觉直冲大脑,让其差点惊跳起来仿若重回年少。
终于,花纹大蛇爬过了他的身侧,王稻子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双眼无神。
黑沉沉的乌云从东南而来,向四方扩散,笼罩了两三个县域。
山上,拉着至亲遗体的两兄弟还在往山腰上走。“二壮,快!趁着天阴赶紧上山!”
山下护城河旁,人头攒动,敲锣打鼓,人声鼎沸,河里龙舟条条汉子们奋力划桨赛龙舟。
人群里,一个富家公子旁站着张老汉的小儿子,不过如今不再是张小壮,而是冯生,成了冯员外家公子身旁的家奴。
他看着天边有乌云渐来,忙道:“少爷,好像要下雨了!”
第60章 城隍话雨长箫扬
“下雨?怎么会下雨?”富家少爷有些气恼道:“本少爷刚瞄上呢。”
冯生轻声低笑道:“少爷这算什么难事?咱们直接请那位小姐去乌篷船里赏雨不就行了?”
“哟呵~你小子,鬼点子多啊!”冯少爷随手丢了一两银子,“去租艘篷船来,剩下的就当赏你了!”
冯生喜笑颜开,忙接过银子,喜道:“少爷放心,我去去就来!”
他拿着银子心中大喜不已,想起了爹说的二两银子,不由心中发笑,老东西,一辈子才存了二两银子,人家随手一扔就是你的一辈子啊!
冯生看到一艘颇为结实的乌篷船,心中淫想着待会就算有些动静,这结实的船也受得了折腾。
“嗨,老头,你这船我们租下来,包一天!”冯生从衣袖里取出了冯少爷昨天赏给他的一钱百文扔给了在船上的老头。
老头接过一钱铜钱,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不满道:“客官,钱还差些呢。今儿个是端午,比往日里贵些,一天最少也要一百五十文钱!”
“什么?你怎么不去抢啊?”冯生听了差点想要打人,只不过看到少爷已经站在那女子身旁往这边走来了,忙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大概五六十个铜板塞到了船家手里道:“你快下去,我家少爷要去看景,你个粗人伺候不好赶紧下船去。”
“那你可要再天黑之前把船划回来啊,我就在河前桥上等着客官!”船家喜滋滋的拿了钱还不用划船,租出去虽然有风险,可当他看到来人是冯公子后就放心了。
“少爷,这条小船怎么样?天快要下雨了,您进来避避雨吧。”
冯少爷听了,笑道:“正好,姑娘也未带伞具,不如就随我入船避一避雨吧。免得着凉,伤了身体。”
少女清秀的脸上带着娇羞,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见到这般俊俏富有的公子哥对她如此温柔,便沦陷了其中,她用低弱的声音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冯公子轻笑,伸手一展,“姑娘先请!”
少女登上了船,冯公子随后,还有两个家丁护院被留在了岸上只有冯生登了船,撑起了船桨。
天上狂风四起,龙舟大赛仍旧在继续,人群乌泱泱一大片被这风一吹直感觉透心凉十分舒爽。
远方,万蛇山最靠近人类的一座外山上,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他手中持着一根精修制作的竹质长箫,低放唇前吹出悠长箫音散向四方。
黑云在他头顶苍穹滚动,狂风自他身侧吹动衣衫,百里外一条条长蛇向他爬游而来。
这根箫,是他取自长在西泽密林中长了五百年的水烟竹,耗费数月,又经月华洗礼做成的,上面雕刻着三个整齐的小字,水月箫。
箫声悠长传向长空,两个小县城中的城隍神都紧张了起来,他们来到万蛇山前却又不敢进山,只站在山外紧紧盯着山顶那人的一举一动。
两个小城隍恰巧碰头了,互相尴尬拱手一礼。
“王城隍来了?”
“曲城隍也来了?”
“哈哈哈,曲兄都来一闻柳仙这天籁箫音,我又怎能不来?”
曲城隍心中差点破口大骂,真是脸皮厚死,还来听箫?你不就是怕这只蛇妖施法作乱连累你受到责罚吗?
看他还在愣神,王城隍轻笑道:“曲城隍难道觉得柳仙箫音不甚悦耳?”
“啊~哦,不是不是!”曲城隍忙应答道:“是犹如天籁,我听之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啊。”
“哈哈哈,这就对了!曲兄,天雨将至,咱们寻一小亭,听风看雨闻仙箫,赏山鉴水望青山,也不失为一番风趣,你说是不是啊?”
曲城隍心中暗骂虚伪,却已经入了对方话术里的套,不得不接着应下去,“不错不错,如此甚好。”
于是,庄家村,土地庙里两个城隍对坐,土地神的供桌成了茶桌,供品成为了茶点,小土地黄壳儿还在一旁为两尊大神奉茶。
山顶,白沚没有理会两个小县城隍,他们不过是执掌方圆一二百里的小城隍,出了神域中境界的实力就没了大半,根本不是大妖的对手。
山风更急,乌云更密,白沚吹起长箫指尖轻按九孔。
“轰隆隆~”
县城河桥上,蓦然浮现出一道雷霆,雷声轰鸣。
远方白沚收气止声,提箫收臂横空一扫,曲县上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哗啦啦~
哗啦啦~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裹挟着狂风一卷,差点没把看热闹的众人给吹到水里去,一众百姓纷纷散去。
赛龙舟的众条汉子也都停下来,有人气恼道:“好端端的怎么下起了雨?本来这次有望抢到第一的!”
“哈哈哈,得了吧,就你那划水功夫。”
“不过是图个喝彩,那么当真做什么?”
众汉子开始准备返航,一个年轻汉子划桨时猛然瞅见水底有一条巨大的黑影闪过,他吓了一跳惊叫道:“有水妖!”
“什么?水妖?”
“在哪里?”
“大家小心,别乱了阵脚撞了龙舟。”
众人纷纷惊慌起来。
然而,惊慌了半天安然无事。
“水妖呢?”
“不知道啊?”
“刚才谁嚷嚷的?是不是拿大家寻乐子啊?”
“是他,是他!铁蛋!”
“你个瓜娃子,毛都没长齐吧,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