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楼听风云
“一来、让底下的弟兄们都能看到他们放下刀剑,过上安稳日子的模样,由下而上的压下那些老家伙的声音。”
“二来、从咱爷俩这里开始交人马,还有谁人能说咱爷俩是心怀不轨、站着说话不腰疼?”
“三来、朝廷话说得好听,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咱爷俩心里不是也没个底么?咱爷俩先交一支人马过去,万一朝廷翻脸不认人,咱爷俩也不至于坑了其他分支的弟兄……当然,我觉得朝廷翻脸不认人的可能性极小,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朝廷就算不看咱爷俩的面子,也得看一看老二的面子。”
杨英豪紧紧的拧着眉头左思右想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先说说,你准备把哪一支人马交给朝廷。”
杨天胜:“当然是我青木堂,此事是我在一力主张,要交人当然也得从我开始交起,再者说我青木堂的弟兄,大部分都跟着我和老二在舟山杀过倭寇的好汉,再给朝廷两个胆子,他们也决计不敢对我青木堂的弟兄下黑手……”
“此事我不同意!”
不待杨天胜说完,杨英豪已经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言语:“二郎拿你当亲兄弟,处处为你杨天胜着想,怕伤了你的面子帮了你那么大忙都不肯吱一声,你却处处都想扯着他的虎皮做事?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
“再者说,你这个天王眼下就是个空架子,没了青木堂为你奔走,你在教中就是个散人,放个屁都不带响的,你还想那些手握重兵的坐地虎往后能听你招呼?老子读了这么多书,还没见过哪个干大事情,大业未成先自断双臂的,你脑子呢?是不是旁人捧你杨天胜几句,你就不知道自个儿姓啥了?”
杨天胜:“爹,您别上火,有话咱爷俩慢慢聊……”
杨英豪暴躁的挥手道:“我说了不同意就不同意,青木堂是我们老杨家最大的本钱,你个败家子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把青木堂交给朝廷?其他事好说,此事没得谈!”
杨天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尽量心平气和的和老父亲聊这件事:“爹,您是最清楚儿子为什么要极力促成招安之事的人,可现在竟然连您都不愿意交人,我们爷俩还有什么面目去说服其他堂口分支的当家人交人?”
杨英豪阴沉着脸,不吭声。
杨天胜看了老父亲一眼,接着说道:“爹,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人多未必势就众……咱爷俩先不说杨老二,只说我,我能争到这个天王的位子,是因为我青木堂人够多吗?不,是因为我手底下够硬!您信不信,再给儿子两年时间,儿子能把阳破天吊起来打?”
杨英豪不耐烦的挥手道:“你的武功是有可能追上阳破天,但你能保证你的后人也能有你这份天资吗?爹不求你能为咱老杨家攒多少本钱,只求你别败了咱老杨家的家业,这点要求都过分吗?”
杨天胜:“爹,咱们如果真是为了后人着想,那么咱们不应该只想着怎么给后人留一份儿自保的本钱,而应该想法设法去给后人创造一个安定幸福的世道!”
“当然,这个家里您说了算,若您执意不允许儿子将青木堂的弟兄交给朝廷,儿子也不能违逆您的意思。”
“只是也请您谅解儿子,您和娘给了儿子堂堂七尺之躯,儿子不愿将这七尺之躯浪费在蝇营狗苟、争权夺利之上,儿子想在有生之年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不负爹娘养孕之恩、也不负儿子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说完,他起身郑重的向老父亲一揖手,转身就甩开大步往外走。
杨英豪神色挣扎的送他往外走,直到杨天胜一只脚踏出书房门槛时,他才沉声道:“滚回来!”
杨天胜脚步一顿,立马就转身返回书房内,低眉顺眼的向着老父亲揖手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杨英豪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你想去哪儿?”
杨天胜一抬头,双眼隐隐放光:“北疆、南疆、海外……爹,这世间天大地大,明教不过只是个小池塘,还是个死水池塘,总待在这个小池塘里往外看,就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
杨英豪突然暴怒,挥手道:“滚滚滚,你爱几把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子不管了、不管了!”
杨天胜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父亲的脸色:“爹,您不阻拦儿子将青木堂交给朝廷了?”
杨英豪气得三尸神暴跳,撸起袖子就从书案后边转出来,要给这逆子尝尝老父亲的爱。
杨天胜见状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边跑边高声呼喊道:“谢谢爹成全……”
杨英豪目送着这他双腿抡出残影一溜烟远去的背影,眉宇间的怒容徐徐消散,他怅然若失的转身回到书案后,提起狼毫大笔低声喃喃自语道:“非常人行非常事,非常事成非常人……出林笋子高过母啊!”
也是在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自家逆子其实从未变过,他依然是那个想将人生过得更有意义一些的皮猴子……
……
没过几日,“显圣真君”杨二郎将作中间人,调停明教、白莲教、五毒神教三教争斗一事,就在南方武林传开了。
南方武林的江湖儿女对此事褒贬不一。
有人喜出望外、喜大普奔,盼杨二郎南下如久旱盼甘霖,夸赞杨二郎不愧是天下第一人,确有有天下第一的气魄和担当。
也有人认为杨二郎这是沽名钓誉、为博名声强出头,否则他杨二郎为何早些时候不来,非得拖到三教都快将南方武林吃干抹净了才来呢?
还有人认定杨二郎这就是助纣为虐,不但不为弱者主持公道、锄强扶弱,还维护三教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外道,枉为天下第一人……
杨天胜说得不错,眼下的南方武林的就是一滩浑水,无论什么人蹚进这滩浑水里,身上都别想干净。
适时,身处湘西主持厂卫围剿五毒神教事宜的卫衡,在接到杨天胜的亲笔书信后,即刻率领一批西厂精锐北上,经岳阳湖转道长江,顺水前往凤阳。
不曾想,西厂一行三条大船刚一进入九江地界,就被一叶扁舟截住了。
得到属下禀报的卫衡想到了什么,心下暗惊起身快步从船舱行至船头,眺望着雾蒙蒙的江面上渐行渐近的一条乌篷船,船艄之上一道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影依稀可见……
卫衡心头急转,满脸堆笑的遥遥抱拳拱手道:“杂家东厂刘贤,敢问尊驾何人?为何阻拦我东厂去路?”
“在下白莲教西天王徐鸿儒……”
船艄之上那人飞身跳入江面,一步数丈的踏水急行而来:“奉命前来取卫公公项上人头!”
卫衡脸色大变,毫不犹豫的一把拽过身侧侍立的二档头曹英,低声急语道:“来人不是明教阳破天就是五毒教阎守禁,大概率是阳破天……速走!”
说完,他飞身迎向江面上那人,抖手轰出两拳,打出两道金光四溢的龙形气劲。
江面上那人如履平地的大步前行,不见其如何作死,一道仿佛火凤展翅冲天而起的火红气劲,摧枯拉朽般的荡平两道龙形气劲,撞向卫衡。
卫衡大惊失色,声嘶力竭的爆喝道:“霸王扛鼎!”
一身雄浑天罡童子功真气汹涌而出,在他身外凝结出一尊青铜巨鼎虚影。
“嘭。”
火红气劲硬撼在青铜巨鼎之上,卫衡喷血倒飞而出,撞向后方的座船,他目眦欲裂的望着迎面扑上来的黑衣人,奋起余力拼命的大喊道:“你是……”
“嘭。”
黑衣人撞在卫衡身上冲破座船甲板,砸进了船舱之中。
第238章 顺水推舟
四日后,悦来客栈。
临近立冬,日头已弥足珍贵,晌午后,清澈得都映照出丁达尔效应的灿烂阳光,正好倾洒在悦来客栈门前。
杨戈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家客栈门前的摇椅上,一手把着歪嘴茶壶,一手拿着一本王江陵亲手批注过的《庄子》,专注的一字一句默诵着,心神仿佛又一次穿越了时空,去到一千八百多年前,与那位诸子百家中著名的咸鱼一起,破衣烂衫的枕着顽石、翘着二郎腿躺在小溪边上,悠闲的抖着腿高呼:‘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
或许是咸鱼之间的共鸣,他近几个月内粗读了诸子百家,大都能理解却不敢苟同,少数不能理解却大为震撼。
唯独《庄子》一书上手,就再也放不下了,他看庄子的许多主张和观点,都仿佛照镜子一样,许多先前他自己感觉拧巴和纠结的观点和情绪,在看这本书的过程中忽然就理顺了,时常有种‘哦,原来我是这么一回事’的醍醐灌顶之感。
他觉得自己的人格非常接近庄子,但又没有庄子那么通透与豁达。
他通过《庄子》一书认知到的庄子,是一个已经从有情开悟到近乎无情的存在,在庄子的绝大多数观点当中,都透露着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清冷感……
形象点说,在庄子的认知中,整个世界都好比是一场大型舞台剧,其他人只能看到这场舞台剧本身的光鲜华美布景,而庄子却能看到这场舞台剧背后的钢丝威亚、灯光道具,虽然他自己也时常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这并不妨碍他看穿这场舞台剧的本质。
以至于他对于生死、情义,都产生了一种清醒到近乎无情的认知……比方说庄子的某位友人逝世,在这位友人的亲友为其离世而痛哭流涕、呜呼哀哉的时候,庄子能以一种恭喜舞台剧演员杀青的超然心态,兴高采烈的前往道喜。
庄子认为,人老病死都是自然规律,是道,既然是自然规律是道,那么就应该是一件正确的事,既然是正确的事,那就不应该感到悲伤而应该感到高兴……
杨戈觉得他这辈子都达不到那种清冷的境界,他也不想达到那样的境界,因为那是庄周,而他是杨戈。
杨戈就是那个既憧憬逍遥游世、又喜欢红尘烟火气,既向往空谷幽兰的遗世独立、又渴往三五知己喝酒吃肉吹牛逼,顶着一张二十出头的面容、内里却装着一颗四十多岁的苍老灵魂,生活在处于中央集权制度下的大魏、却拥有一脑子现代思想的拧巴老男人。
抽离了哪一点,都不是他杨戈……
“二爷。”
就在杨戈看得入迷的时候,跳蚤畏畏缩缩的出现在了他的身畔,低声呼唤道。
“啊?”
杨戈迷茫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看清楚来人是跳蚤后,漫不经心的:“是跳蚤啊,怎么了?”
跳蚤蠕动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江西那边有消息……西厂厂督卫衡卫公公乘船前往江淮,遭遇行刺,命丧……命丧长江。”
“你说谁?”
杨戈的瞳孔骤然一缩,冷厉之气若三九寒风扑面而来,惊得跳蚤猛地一个寒颤,整个人一下子就绷直了。
杨戈缓缓合上书本,低声重复道:“你刚刚说谁没了?”
跳蚤连忙重复道:“回二爷,西厂厂督卫衡卫公公乘船前往江淮,遭遇行刺,魂归九幽……”
杨戈合上眼睑:“确定吗?”
跳蚤轻声道:“卫公公的尸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不日就将途径路亭……我们楼外楼的消息只是稍微快了西厂一步。”
杨戈沉默许久,才开口轻声问道:“是什么人做的?”
跳蚤慎重的思索了片刻,答道:“回二爷,暂时还没有确切的结果。”
杨戈抬眼看了他一眼:“连个怀疑的人都没有?”
跳蚤连忙点头道:“怀疑的人自然是有的,但这种事,若无确切证据,小的哪敢张口胡言乱语……”
‘您自个儿是啥人您自个儿心头没点数吗?’
他心说。
“很好!”
杨戈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悲意和怒意,轻声道:“有了结果,第一时间告知我。”
说完,他强迫自己重新拿起膝上的书本翻开,但杵在他身边的跳蚤却犹犹豫豫的迟迟没有走。
杨戈扭头过看他:“怎么了?还有事儿?”
跳蚤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犹犹豫豫的说道:“二、二爷,还有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戈强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呗,我是那种胡乱找人撒气的人吗?”
跳蚤看了他一眼,再次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西厂的番子们只找到了卫督主的身躯,未找到卫督主的首……首级。”
“咔嚓。”
摇椅的扶手被杨戈捏碎了,但他却笑了出声:“很好,老卫战战兢兢的混了大半辈子,连做好人都做得提心吊胆、瞻前顾后,结果小头小头保不住,大头大头也都没留住……好好好,好的很呐!”
跳蚤杵在他身畔不停的擦汗,一声都不敢吭。
杨戈呼出一口气,强忍住怒气,挥手道:“行了,你玩儿你的去吧,有消息通知我……”
跳蚤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有了消息小的一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他转身轻手轻脚的走回客栈里,越走越快,回到天井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正在搓麻将的萧宝器见了他仓皇的模样,好奇的问道:“出啥大事啦?瞧你这一脑门的汗……”
跳蚤抹着额头上的汗迹,看了看萧宝器,再看了看麻将桌上的流氓,一时间没有开口。
萧宝器见状,垂下眼睑:“不能说就算啦,这一圈儿马上就打完了,你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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