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杯酒 第144章

作者:小楼听风云

  壮汉:“调过来吧。”

  花发老者:“都调来?”

  壮汉:“都调来!”

  花发老者左思右想的踌躇了片刻后,一跺脚道:“老朽即可去传讯,最多四天,就能赶到杭州!”

  说着,他转身就快步往外走。

  壮汉高声道:“您吃了再去啊……”

  花发老者头也不回的挥手:“不吃了!”

  壮汉望着老头越走越快,脚下生风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其实您也不愿和杨二郎对上吧?’

  他偏过头,倾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嘴角勾勒起一条弧线的喃喃自语道:“生当如此风云激荡之盛世,岂能让你二人专美于前!”

  “燕不凡,这回却是我先走一步了……”

第128章 算盘

  宁王府。

  四名膀大腰圆的力士抬着盘坐在镂空四爪蛟龙宝座之上,浑身蒸腾着热气、裹着一件明黄绣毯的宁王赵樑,穿过水汽弥漫的甬道,进入一明堂内落座。

  镂空的蛟龙宝座一落地,一群等候已久的娇俏侍女即刻迎上去,拉出宝座下方的抽屉,川流不息的端出一盆盆药香四溢、热气腾腾的深褐色药汁,注入其中。

  赵樑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丹田处升腾起一股氤氲的青气,这股青气颜色苍翠、蓬勃悠长,带着一股仿佛松柏发新枝的盎然生机。

  这股青气如同一股无形的气罩,锁住蛟龙宝座下方升腾起的熏洗药力,围绕着赵樑不停变幻……

  郑诗泉轻手轻脚的走入明堂之内,望见雾气之中变幻的蒙蒙青光,挥手屏退了四周的娇俏侍女们,退到一侧垂手而立。

  许久,才见到长达数尺、腥气逼人的浊气自雾气之中射出。

  “事儿办妥了?”

  赵樑淡淡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

  郑诗泉揖手:“启禀王爷,白莲教的人已经在路上,带队的是白莲教胶东匪首王林,他们将混进谷雨登陆舟山的倭寇当中,只待杨二郎此獠现身,便为王爷除此心腹大患,事成之后,徐州盐城以北,归属王林教场……”

  赵樑:“白莲教东天王‘闻香教主’王林?”

  郑诗泉:“回王爷,正是此人。”

  赵樑:“此獠拿得下杨二郎?”

  郑诗泉回道:“回王爷,据白莲教人述说,王林曾在半年之前,于邯郸路遇‘全真剑仙’李青,交手五十合,惜败一招。”

  赵樑:“白莲教所言,不可尽信。”

  郑诗泉会意,再揖手:“学生即刻去联络白莲教,命他们将江西匪首‘佛母’柳东君一并派来!”

  赵樑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可!”

  郑诗泉起身思忖了片刻后,又道:“王爷,今早有消息传到,称昨日曾有人在杭州港见到过王直的船,耿精忠死了,王直那边恐生二心……”

  赵樑轻描淡写的问道:“耿精忠曾给王直开了什么价码?”

  郑诗泉答道:“开海禁、江浙水师总兵、舟山水寨。”

  赵樑:“派人去给告诉他,勉力做事,耿精忠能给的,本王也能给!”

  郑诗泉揖手:“是,学生立马派人出海。”

  赵樑轻轻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道:“本王那小侄儿还是有几分气运在身,一盘死棋都能叫他盘活。”

  郑诗泉心下急转,连忙答道:“王爷,李拱已告老还乡,王江陵已接掌内阁大权,正在筹备推行他的‘一鞭法’,皇帝今又新立‘西缉事厂’,清查地方贪墨旧案,以致朝野人心浮动、内外怨声载道,双管齐下,王爷起兵溯本清源、克承大统,指日可待!”

  赵樑不紧不慢的轻笑道:“火候还不到,天欲取之、必先予之。”

  郑诗泉心领神会:“学生会派人嘱咐各省、府官吏,谨守本分,逆来顺受、以待天时。”

  赵樑:“甚好。”

  ……

  洛阳,北镇府司。

  身着朱红四爪蟒袍的卫衡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北镇府司。

  时任绣衣卫指挥使的沈伐,亲自到北镇府司大门口相迎:“恭喜公公开府建牙,他朝名垂青史、万人颂扬,指日可待啊!”

  他满脸堆笑,刚一见面便遥遥拱手,满嘴的吉利话。

  卫衡也满脸堆笑的拱手还礼,而后左右环伺了一圈,笑吟吟的说道:“尔等都退下吧,杂家有些许体己话要与你们指挥使说。”

  沈伐见状心头咯噔了一声,面上笑容不变的冲周围的绣衣卫校尉力士们摆了摆手。

  诸多绣衣卫校尉力士见状,齐齐抱拳拱手,如潮水般的退下。

  待到最后一名绣衣卫退下,前一秒还笑容满面的卫衡立马变脸,一把攥住沈伐的衣领将其拉到身前,恼怒的低喝道:“你到底管不管得住你的人?杂家刚一上任你就给杂家整这一出儿,给杂家上眼药呢?”

  沈伐丝毫不怂,理不直气也状的仰头道:“是啊,我是管不住啊,怎么,您想帮忙管一管?那我可多谢你了,务必不用顾及我的脸面,您尽管下重手调教,弄死弄残我都认。”

  卫衡恼羞成怒,唾沫星子乱飞的低声怒吼道:“他可是你绣衣卫的人。”

  沈伐战术后仰,伸手挡住他的唾沫星子:“伙夫,他只是个伙夫,算不得我绣衣卫的人……”

  卫衡气极道:“你他娘的还敢不敢要点脸!”

  沈伐摆烂道:“我要那玩意儿有啥用?再送上去让他打吗?您是归真大高手,您都不敢跟他顶牛,我小小一个气海,我能怎么办?您说我能怎么办?我是奈何得了他,还是奈何得了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我就一沙包,谁不高兴都能把我拉出来打一顿。”

  卫衡气极反笑:“那杂家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劳苦功高?”

  沈伐豪气的一摆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公公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卫衡气得三尸神暴跳:“你他娘的真以为爷们是在夸你呢?”

  沈伐:“不然呢?”

  卫衡:“你你你你……”

  沈伐淡定的掰开他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很是熟练的拍了拍卫衡的肩头:“您别着急、别上火,得慢慢习惯、得慢慢适应,这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呐……”

  卫衡瞅着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总觉得眼熟。

  心下略一思忖……杨二郎那个小王八蛋,以前不就是这副死样子吗?

  好好好,你们这么玩是吧?

  卫衡指着沈伐,气得瑟瑟发抖,却又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

  绣衣卫指挥使公廨大堂内,沈伐和卫衡一人怀揣着一个茶碗瘫在太师椅,这个的叹气声刚刚落下,另一个的叹气声又接近着响起,活像两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说说吧!”

  好半晌后,卫衡才努力振奋起精神:“咱俩就这么斗气,也不是个事,事情总得拿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沈伐有气无力的答道:“怎么解决?要不您替我向官家说几句好话,放我南下,去将那个惹祸精给提溜回来?”

  卫衡一拍茶案,又气得瑟瑟发抖:“休想,你跑了,让杂家一人儿在京城替你们顶雷是吧?”

  沈伐无所谓的一摊手:“那我就没办法了,您总不能以为,那个惹祸精还会听我的将令吧?”

  卫衡头疼的扶额:“他不是你绣衣卫的人吗?你这个指挥使当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伐自己也觉得无语:“您和那厮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吧?他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了解吗?千户的绣衣、蟒袍,都束他不住,如今就剩下一身儿伙夫黑衣,您觉得他还会在乎?我保管我的军令一到,他反手就得将他那身儿黑衣给我送回来,真要是让他和朝廷半点联系都没了,下回他再进京,可就不是揍人了,得下刀子杀人了!”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埋怨道:“要我说,早先就该让他官复原职,他以前有官身的时候,行事虽然出格,但多少还有些顾忌,如今……哎,不说也罢。”

  卫衡想了想,试探道:“路亭那边呢……就半点文章都没法儿做?”

  沈伐好悬没一个白眼丢过去:“您要是活腻味了,您尽管去,别拉上我,我还年轻,我还且活呢!”

  卫衡莫名心虚,磕磕巴巴道:“不、不至于吧?”

  沈伐郑重的点头:“至于、太至于了,以我对那厮的了解,咱要真动了悦来客栈,他别说杀官,他就是造反我都信!”

  卫衡沉默无语,许久之后才愤恨的一拍座椅扶手:“那你说怎么办?说不得、打不得,就这么让他在外边撒着欢的给咱俩闯祸?”

  沈伐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咱爷们都不是外人,我今日就说些只有关起门来才能说的话……那个狗东西干的那些破事,不正是咱爷们想干又不敢干的事么?真要论起来,不过也就是官家面子上不好看。”

  “我先前是这样想的,他想干,咱就让他干,咱就摆平京城这边,只要没人把这些破事儿往官家面前捅,那就天下太平。”

  “如此一来,他想干的事也干成了、官家的面子保住了,皆大欢喜!”

  卫衡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你这些日子咬着那些御史言官不撒嘴,就是为了这事儿?”

  沈伐:“不然呢?您知道我天天顶着多大压力么?我家那边,都快要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卫衡摩挲着茶碗思忖了许久,才哀声叹气道:“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道啊,你能捂他们一时,还能捂他们一世?再有,杂家可听说,江浙三司的那些个死剩种,正日夜兼程的往京城赶呢,等他们到了京城,那还不得闹得内阁六部都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那时你怎么捂?你能捂住言官们的嘴,还能捂住一个布政使的嘴?”

  沈伐摊手:“老实说,我没想那么远,能安生一天是一天吧,再不济我这个指挥使不干了,回去继续干我的千户去,事情是一样的办,我还能落一个清净。”

  卫衡又险些破防:“你能不能振作一点,你堂堂绣衣卫指挥使,岂能如此不思进取、自暴自弃?”

  沈伐嗤笑道:“您还是炙手可热的西厂厂公呢,您有办法吗?您拿个主意,只要能解决问题,我绣衣卫上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卫衡无言以对。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既然想不出新办法,那就先用老法子。”

  沈伐闻言也坐直了身躯,抱拳道:“愿闻其详。”

  卫衡:“那个混小子不是很在意悦来客栈那几口子吗?不能用阴招还不能用明招?我们设法,给他们弄个官身。”

  沈伐迟疑了片刻,小声说道:“以我对杨戈的了解……对悦来客栈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当他们不存在,那厮黏上毛比猴儿都精,怎会看不出我们打什么主意?就算他口头不说,心头肯定也会给我们记一笔,一旦悦来客栈的老掌柜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到他清算我们的日子了。”

  “现在我们都拿他没办法,那到时,恐怕就真只有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卫衡怔了怔,立马改口道:“那就多安插点人手去护着他们,咱啥都不讲,让他自个儿去发现,如此,那混小子总得记我们一点好儿吧?”

  沈伐竖起一根大拇指:“公公高明,下官对公公的敬仰就好比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好似黄河泛滥……”

  卫衡一抬手:“少拍马屁,说正事儿。”

  沈伐:……

  卫衡继续说道:“那混小子不是最重情义吗?把他上右所那一千号人马,都丢到江浙去,他不在乎他自个儿的前程,还能不在乎他手下那些弟兄的前程?正好,我估摸着那混小子眼下应当正好缺人,咱们担这么大干系给他帮忙,他多少也得记咱一点好儿吧?”

  沈伐一愣,一拍座椅扶手道:“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