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锅里鸭
对方没有打量她,那显然是不礼貌的,他只是拿着酒壶,靠在车窗上慢慢喝着,不时捂住嘴咳两声。
“李探花?”
“十年没回关内,没想到伱竟然认识我。”李寻欢有点惊讶,仔细看了这女子一眼。
很年轻。
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英气中带着点温婉,她眉眼温柔地抱着怀里的女子,手放在对方背后轻抚。
“恰巧知道罢了。”她说。
李寻欢笑了笑,“送妹妹去治病?”
“算是吧。”
顾长生望着他身上柔软的貂皮,很有杀人越货的冲动。
江玉燕用头拱了拱她怀里,顾长生的手放到她头上,慢慢轻抚。
一路无言。
李寻欢拿着一柄小刀,刀锋薄而锋锐,靠着窗子雕刻手上的木头。
那块木头已有个人形的轮廓。
顾长生静静看着,江玉燕已睡着了,她的伤势在失去功力压制的那一瞬恶化的太严重,如今精神不振。
雪渐渐停了。
车窗外又有一行足印。
李寻欢挑了挑眉,他没想到,这一路竟然这么多孤独旅客。
很快他便看到了走在路上那个孤独的人影。
这人走得很慢,但没有一丝停顿,虽然听见了车辚马嘶声,却没有回头。他既没有伞,也没有帽子,融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入脖子里,他只穿了一件很单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都不能令他屈服。
李寻欢看了乘客一眼,顾长生往车窗边微微一挪,表明了自己态度。
车厢很大,足够李寻欢躺着睡觉那么大,即使她们两人上来,也还显得空旷。
载了两个年轻女子,再看见个少年却视而不见,总是不好的,李寻欢只是略一思量,便又开口:“上车来,也载你一段路。”
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李寻欢问:“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他的手冻得很白,却依旧很灵活。
李寻欢笑了,道:“既然不是聋子,那就上来喝口酒吧,这么冷的天,喝口酒总不会有害处的。”
少年冷冷道:“我喝不起。”
李寻欢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来,柔声道:“我请你喝酒,用不着花钱。”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买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么?”
听着两人说话,顾长生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她闭上眼睛,手上真气一直没有停,帮江玉燕梳理着体内紊乱的真气,滋养着她的身体。
江玉燕缩在她怀里,藏在顾长生的大衣下,浑身被顾长生身上的温暖包裹着。
马车继续疾驰而去,少年终究没有上车,倔强的在路上独行。
他腰上挎着剑,严格来说,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锷,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李寻欢目光从远去的少年身上收回来,目光一转,看向对面角落里靠窗似在闭目假寐的女子,微一沉吟,没有出声。
小刀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指间,他又拿着木头重新雕刻起来。
“这个好学吗?”
听见声音,李寻欢抬头,笑了笑道:“对你来说想必是不难的。”
小镇上的客栈不大。
此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分外拥挤,分外热闹。
院子里堆着十几辆草席盖着的空镖车,草席上也堆满了雪,东面的屋檐下斜插着镖旗。
客栈前面的饭铺里,不时有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进进出出,有的喝了几杯酒,就故意敞开衣襟,表示他们不怕冷。
一群傻子……
顾长生知道江玉燕若没有受伤,肯定会这么觉得。
江湖上傻子真多。
几人到这里时,客栈里一间空房都没有了,李寻欢不急,到酒铺里寻了张角落的桌子,要了壶酒,慢慢喝着。
他喝得不快,却可以不停地喝,一边喝一边咳嗽,不停地喝便不停地咳嗽。
看见那两个女子直接去了客栈,他移开目光,专注着自己的酒杯。
未曾听说过的高手。
饭铺里敞着衣襟的大汉说话声音很大,大声谈论着他们‘刀头舔血’的勾当,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就是镖局的大镖头。
顾长生已带江玉燕住进了一间打扫干净的上房。
客栈里不是没有空房了么?
这个满地傻子的江湖,客栈实在太容易空出来房间了。
将窗户关好,把江玉燕平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地褪去衣衫,微微的寒意让江玉燕不由蜷起来。
顾长生温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惜,“要不你龟息吧。”
“不!”江玉燕倔强地睁开眼睛。
第184章 184:同类
大雪又开始飘落,天色倏的暗下来。
外面饭铺里传来打斗声,有人惊叫,有鲜血自门口流出来。
顾长生以真气帮江玉燕梳理经脉,哄着她闭目静养,听着她呼吸逐渐平稳,从半躺的姿势坐起来,站到窗前望着外面。
饭铺里的炊烟渐渐熄了。
有人从饭铺里冲出,钻入风雪中远去。
一声咄的轻响,客栈外墙上,窗子旁边的位置钉了一把小巧的飞刀,鲜血自尾端滴落。
虬髯大汉从饭铺里出来,正在车轮上捆铁链子,道路上的积雪化为坚冰,这样可以致使车轮不太滑。
李寻欢和少年在马车上喝酒。
酒是从饭铺里搬上车的。
饭铺里已是鲜血和尸体,实在不是一个喝酒的地方。
交谈中,他已知道面前这少年叫阿飞,他问这世界上有姓阿的人么?阿飞说自己没有姓。
一场酒完,李寻欢本想继续前行赶路,想了想却下车,抬头望向客栈窗子。
他看见了那个女人。
“这客栈已非久留之地,要一同离开么?”李寻欢问。
那女人摇了摇头。
“为什么?”阿飞问。
“无论谁杀了人后,多多少少都会有麻烦的,我虽不怕杀人,却最怕麻烦。”李寻欢说。
阿飞沉默半晌,喝了一大碗酒,然后叹了口气,“杀人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有些人实在该杀。”
李寻欢微笑,他看见那女人从窗边拔出了飞刀,手指纤巧有力,轻轻一掷,飞刀便回到了他手上。
李寻欢擦了擦刀身收起来,忍不住问:“真的不离开么?”
他不想因为自己杀了人,而将麻烦牵连到别的人,来客栈时总有人看见这两个女人从自己车里出来。
“你怎么知道,前路没有更大的麻烦等着?”那女人问。
李寻欢怔了怔,忽然笑了,道:“也有道理。”
他竟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进了客栈,捧着一壶酒,守着客栈的火炉一口一口喝着。
那个女人下楼出去了一趟,时间不久,便又回来,回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厚的衣服,手上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狐裘,又上楼去了。她之前穿的衣服像是从农家买的过冬棉衣,此时的模样与少年完全相反——
她是不肯委屈自己和妹妹的,到了镇上,便找了最保暖的衣裳,最好的御寒衣物,而那少年只是一件单衣。
阿飞喝酒暖了暖身子,便继续独行上路了。
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黑夜,少年竟要继续赶路,然后露宿野外么?
李寻欢眼中露出惊意,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少年人,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狼,一头生活在荒野中孤独的狼。
那虬髯大汉已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道:“少爷,南面的上房空出来了,也已打扫干净,随时可以休息。”
李寻欢知道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只点了点头,坐在客栈一楼的火炉旁继续喝着酒。
压抑的咳嗽声在夜里传出很远。
夜,寒冷的夜。
北国的冬风刮起来时如同刀锋一般,李寻欢不知道那个名叫阿飞的少年要如何在这样的天气用一双腿赶路。又能猜出来,大概就像之前的一路,坚定而缓慢地向着关内走去,带着那柄玩具般的剑。
想象中的麻烦并没有来,火炉温暖而舒适,李寻欢就这样坐到了子时,才掸掸衣衫,上楼休息。
苍茫夜色,只剩寒风呼啸。
顾长生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刚过了寒冬,这边又是寒冬,尤其是江玉燕内伤严重,和李寻欢那个病痨鬼一样不时咳嗽。
温暖的被窝里,她揽着江玉燕的后背,听着屋外风声。
这个江湖有没有治伤的神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