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历史系之狼
“你若是那空城雀,又为何要与我们这些凤凰为伍?可见,你也是陛下口中的凤凰无疑!”
“你才是凤凰呢!你全族都是凤凰!”
“我是小鸟...不,我是空城雀...”
那人醉醺醺的,前言不搭后语,而这位高大的壮士,正是当今名士嵇康。
嵇康出身大族,嵇康的父亲嵇昭,官至治书侍御史,而他的兄长嵇喜,早年即以秀才身份从军,深得司马家的宠爱。
他本身更是迎娶了沛王曹林的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因而获拜郎中。曹林是曹丕的弟弟,嵇康因此与曹髦是同辈。因为迎娶了宗室,嵇康做了郎中,就是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官职。
可这人却极为邋遢,尽管模样出众,从不收拾自己,也不好好工作,整日饮酒作乐。
矮小之人继续说道:“来,来,不管这醉鬼,这厮不懂品酒,只知牛饮,就是找一群猪来,他也能跟着一同吃!不必理会!”
众人再次大笑。
矮小之人唤作刘伶,他身材矮小平凡,只有六尺多高,在在场的众人格格不入,他同样嗜酒如命,醉生梦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当世名士,被誉为天下第一品酒师。
“提携四黄口,饮乳未尝足~~”
“食君糠秕馀,常恐乌鸢逐!”
刘伶又念了两句,笑着对嵇康说道:“你这厮听清楚了,每日都吃不饱饭,吃的是糠秕渣馀,还害怕乌鸢追逐!这凤凰跟乌鸢可不一样!”
嵇康大手一挥,叫嚣道:“有何不同?不过是自称凤凰的乌鸢而已,趁着凤凰还不曾长大,就要啄此凤凰,称彼为雀!”
此话一出,府邸内瞬间寂静了。
一个模样粗糙,少有老相的男子皱起了眉头,对一旁的年轻人说道:“叔夜吃醉了,将他送到内屋去休息吧。”
这男人叫山涛,对比其他人来说,他的出身较低,他的父亲山曜,只是一個县令。
山涛早年丧亲,家中贫困,少年时即有器量,卓尔不群,为人沉稳谨慎。
而那个年轻人,模样与阮籍有七成相似,他叫阮咸,是阮籍的亲侄子。
在阮咸将烂醉鬼嵇康送到了内屋后,众人继续谈论起了空城雀。
“耻涉太行险,羞营覆车粟。”
“天命有定端,守分绝所欲。”
刘伶念着,摇着头说道:“可惜啊,身份卑微,不能与陛下共饮!”
到了这一句,众人再次沉默不语。
耻于涉足太行山的险峻,更羞于抢食覆车之粟,一切都有天命来定夺,故而安分生活。
这简直是陛下的肺腑之言,却又何尝不是这些名士们的真实写照呢?
就看到一个浑身贵气的男子起身说道:“若非最后一句,这首诗是应当要烧毁的。”
此人唤作王戎。
这位更是重量级,他出身琅琊王氏,是凉州刺史王浑的儿子,自少神采秀美,长于清谈,以精辟的品评与识鉴而著称,在场的众人里,他与司马家最为亲近。
听到他的话,阮籍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迟迟不曾开口的那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掉最后一句,然后发到各地去!为麻雀壮壮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位留着胡须,身材高大,眼神锐利,跟这帮酒鬼的气质不太一样,他叫吕安。
东平吕氏出身,他父亲是冀州牧吕昭,他为人刚烈,跟众人不同,他常常想着如何治理天下,救济百姓。
王戎指着吕安叫道:“仲悌!!都说了此处不谈国事!”
看到两人要争吵起来,最后一个向秀也赶忙起身劝和。
向秀出身河内向氏,文章写的很好。
而这些人,就是当今最著名的名士集团,阮籍,嵇康,山涛,刘伶,王戎,向秀,阮咸,在史书上被称为竹林七贤。
嗯,跟嵇康结交已久的吕安却没能上榜。
他们就是魏晋时期迷茫士人的典型,无法实现心里的抱负,对司马家的残酷统治不满,对现实生活绝望,因此躲避隐居,服散,喝酒,蔑视礼法....
“空城雀...空城雀啊!”
吕安看起来甚是不满。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众人之中传递着,刘伶长叹了一声,“诸君,既是谈诗,就不要再谈论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做那凤凰,也不做那乌鸢,也不做那小鸟...”
“那我们做什么?”
吕安反问道。
“我们吃酒。”
山涛回答道。
吕安苦笑了起来,拿起了面前的美酒,一饮而尽。
刘伶再次尝试着活跃氛围,说起了其他的文章诗歌。
而王戎则是趁机坐到了阮籍的身边。
“嗣宗啊,伱担任散骑常侍,这是好事,可不要再将皇宫内的东西带出来了,哪怕是诗歌,也不要再带出来了...”
他低声说道:“这几天,洛阳之内,可是一点都不安静,先是有人诋毁征南将军,如今,这首诗更是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说那大将军是乌鸢,朝中公卿是给乌鸢献媚的凤凰...毌丘俭乃是鹪鷯...”
“这些言论甚至传到了太学。”
“那些年轻士子是什么样的,您也知道。”
“这已经引起了不少大臣的不满。”
“一首诗,竟是得罪了满朝公卿和大将军...你勿要再如此了。”
阮籍再次丢去一个白眼,一声不吭。
王戎苦笑了起来,“你厌恶就厌恶吧,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征西将军已经下了令,往后诗歌里不许再现凤凰...我们钻研诗歌便是,何必参与这些事情呢?”
在场的众人,似乎很快就忘掉了方才的不愉快,再次投入到了清谈环节之中。
他们开始点评天下名士,谈论诗歌,就是不谈任何大事。
刘伶笑着说道:“汉时有八厨,当今有我们八人,可谓贤才不绝!”
吕安接茬:“也不知后人如何评价?是八醉?还是八贤?”
众人有说有笑,在狂欢里结束了这一天的美好生活。
当阮籍醉醺醺的往家走的时候,吕安扶着他。
“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吕安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阮籍瞥了他一眼,“是个十三四岁的人。”
“废话...我是问他的为人如何?”
“狡诈。”
“好你个反贼!敢侮辱天子?”
平日里,吕安与嵇康以及山涛最为亲近,跟其余几个人倒是不怎么交往,此刻,他却缠在阮籍的身边,甚至开起了玩笑。
阮籍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是个懂得隐忍的雄主,生不逢时。”
吕安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多说。
阮籍自顾自的说道:“我们非雀,非鹪,非鷯,非凤,非鸢,实乃鸮也,不祥之预,见不得光。”
“吕君不必多问,只管饮酒就是。”
“那阮君为何要将麻雀的声音传到整个洛阳去呢?”
吕安再次问道。
阮籍沉默了片刻,随即仰头大笑。
“此鸮声噪耳也!!”
第067章 你压根都没服!
“将军。”
“高乐亭侯....”
司马昭赶忙起身,笑脸相向,脸上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神色来。
来人是一个老者。
老者大概有七十岁,却是精神奕奕,不见老态,若说钟会等人的傲气是泄露在外的,那此人的傲气,就是深藏在骨子里的,只能通过他的眼神来看到。
面对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的亲弟弟司马昭,老者的眼里甚至看不出多少敬意来。
仿佛司马昭在他面前只是个小辈。
司马昭咧嘴笑着,赶忙请此人坐下来。
老人居然也不推脱,直接坐了下来,看向了司马昭。
“将军找老夫是有何吩咐?”
还想着寒暄几句的司马昭当即愣住,赶忙笑着说道:“怎敢说吩咐,只是有求于您啊。”
这位老者,便是大魏高乐亭侯,尚书仆射,加加光禄大夫,卢毓卢子家。
他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汉末名臣,卢植,蜀汉昭烈皇帝的老师。
可司马昭对他的敬重,并非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
他跟王肃这种因父而贵的人还不一样。
卢毓十岁的时候,卢植就逝世了,他的两个哥哥也在战乱死去,当时袁绍还在跟公孙瓒交战,遍地饥荒战乱,卢毓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抚养哥哥的遗孀和孩子。
在他长大之后,文帝曹丕听说了他的事情,将他召来,提拔了他。
从那之后,他开始兢兢业业的做事,他跟那些名士们都不一样,他跟卢植一样,是一個坚决的务实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