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外风吹凉
“男人就是这样,昨天还甜言蜜语,今天就要去小老婆的家里看望……怎么说,那边也是老丈人丈母娘?”
第二天,得知李源要去聂家拜访,秦大雪气笑说道。
李源整理着衣裳,理直气壮道:“这不是得给港岛那边报个信儿,就说这边形势紧张,短时间内走不开,让老大照顾好家里嘛。至于老丈人……哼哼,想多了,我与聂远超势不两立!我的老丈人叫秦三柱!”
秦大雪哈哈笑道:“去你的!让人家知道你给人家姑娘看病,看的外孙女都出来了,老聂家还不扒了你的皮?我可告诉你,她家老人也是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收拾你轻而易举。”
李源嘿嘿笑道:“知道不了,小七登记在秀姐名下,抵死不认,谁也不能诬赖我!我和聂远超真不大对付,那老小子看着朴实低调,骨子里还是有王侯将相那一套,不大看得起人。当然了,高门子弟大多如此,人性使然。但我也不会惯着他,等他快闭眼的时候,再让小七和她姥爷打擂就好。”
秦大雪叹息一声道:“老人家何尝不是因为看到这种现象,才大动干戈的?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李源抚摸了下妻子的额头,道:“人类社会,永远成不了乌托邦。社会大同,只是美好的梦想。但是,只要正义的力量始终大过歪门邪道,那就是胜利!我走了……对了,你今天准备干嘛?”
秦大雪道:“我在家看书,你带回来的那三卷《萨缪尔森文集》,真是让我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李源笑道:“这人是经济学界的最后一个通才,在当代几乎所有的经济学领域,都有此人的影响。我知道你需要,就买了来,找人翻译成中文,作为你的生日礼物。”
“滚!!”
生日还有一个月呢,就这么敷衍了事的过了?
李源落荒而逃。
……
“小李?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井山胡同,李翠云开门看到来客是李源后,大为惊喜道。
李源对这个丈母娘还是很尊敬的,恭恭敬敬的问候道:“李阿姨您好,我回来几天了,本来想早点过来,没想到遇到这么大的事……刚缓过来些,就过来给您报信儿。”
李翠云高兴道:“快进来快进来,小李啊,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今天你来的巧,再迟一点,我和你聂叔叔就要出去了。”
李源忙道:“李阿姨,您忙的话就长话短说。我把照片和信给您就好……”
李翠云摆手道:“不忙不忙,就是去老爷子那边看看,晚会儿去也行,去那么早,也是听教训……”
聂远超从里面走了出来,不满道:“说什么呢。”说完看向李源道:“小李,辛苦你了。我看聂雨也好的差不多了,你以后就不用过去了。这几年企业工厂都在抓生产管理,你长期不在岗,也不像话。”
李源讶然的看着聂远超,后悔今天没带条狗来孝敬孝敬他。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李翠云就好多了,道:“小李,要不还是把你的关系调到华润吧?你看你在港岛待几年了,肯定还是熟悉了那边的生活方式。”
聂远超居然没有开口反对……
李源恍然,这老两口估计是听他回来几天了,有些急了,所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是在逼他快回港岛呢。
做父母的做到这个地步,也难为他们了……
李源笑道:“李阿姨,聂副厂长说的对,小雨现在身体恢复的特别好。您看照片,今年比去年还要好的多……”
他拿出一叠聂雨的照片,不过照片上不再是她一个人,还有娄晓娥、娄秀二人的照片。
李翠云看的诧异,道:“这两位是……”
李源道:“这个是我……前妻,这是她姐姐,如今在港岛做生意。娄家您肯定知道,她们和小雨认识还在我之前。现在她们都成好朋友了,我反倒可有可无。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回轧钢厂上班的。《赤脚医生手册》的后续部分,各省的卫生单位都在进行有效的工作,也不用我再往外跑了。出差了好几年,我也想回来安定下来,好好上一年班。”
这一年,他打算踏踏实实的在四九城待着,冷眼旁观这历史的变迁。
这赤红的岁月,已经渐渐走到了尾声……
只是这个决定登时让聂家两口子都失望了,可也都束手无策,再怎样自私,也不可能把人赶走吧?
人家在这边是有老婆孩子的……
聂远超心里一叹,看着李源道:“那你先回去吧,你的功劳,我都给你报在科委了,一笔没落。只是最近的事,你也清楚,暂时还是没法子。等太平下来,你是继续待在轧钢厂也好,想去卫生单位也好,我来给你调动,去吧。”
李源一杯茶都没喝到,拍拍屁股走人了。
等他走后,李翠云脸上满是难过,恨铁不成钢道:“怎么是个傻小子!多少人做梦都想去港岛,他还在那边生活过几年,居然想回来!费心费力,安排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把握住!”
聂远超淡淡道:“可能,真的是人各有志吧。”
李翠云觉得不是:“是不是他不愿看到他前妻?听说当时娄家走的时候,可是把他伤的不轻……”
聂远超叹息道:“不管怎么样,人家宁肯舍弃那边的生活也要回来,可见……和这边的感情好着呢,我们再怎么样,也不能做拆散人夫妻的勾当吧?这事就到此为止。小雨现在看起来那么高兴,可见活的很好,这就足够了。等缘分到了,说不定今年就能结婚。顺其自然吧。”
两口子谁也没提当年,再后悔,还能怎么着啊……
只能在心里一生叹息。
……
“嘿!王老哥!!”
从还未相认的老丈人家出来,李源正准备去北新仓探望一下张冬崖,就看到一个胖老头骑着自行车沿大街往西去,他忙大声叫了声。
那胖老头听到声音后,一个急刹车,屁股都从座包上飞起来了,黑框眼镜也差点儿飞了。
老头儿好悬停稳自行车后,回头看过来,乐道:“哟,小李,真是你啊?”
两人不约而同道:“您还活着呢?”
随后又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老人正是老顽童王世襄,早在六七年前,就被打发到鄂北,劳动改造去了。
王世襄看着李源高兴道:“好啊,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没怎么变,我们都老了一大截儿了!上回看到你的名字,还是在《赤脚医生手册》上,好小子,了不起,跑遍全中国,做成这么件功德事。我在鄂北农村生病了,就是赤脚医生给治好的!”
李源哈哈一笑,道:“过奖了过奖了,我就是为人民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王世襄笑的不行,招呼道:“走走走,到家去,今儿得了一对好物儿,你有口福了!”
不过刚支开自行车,又提前说道:“我们回来后,芳嘉园的那处宅子,就给我们留下了两间北房,其他的屋子,都被人住进去了。这次过去,就没往年那么自在了。”
李源不厚道的乐道:“您家可是私房啊。”
王世襄苦笑不已道:“这关口,谁还和你讲究是不是私房?能给我们老两口留两间安身的地儿就不错了。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我和朱家溍平齐了,他和他老伴也是两间房,还弄出八景来……”
李源大笑道:“是是,狗尿苔叫玉芝呈祥,葵花叫映日金轮,牵牛花叫什么来着?”
王世襄哈哈笑道:“叫紫云绕径!葫芦棚叫壶中天地……走、走,我们回家也弄出八景来。不,得弄出十六景才行,不能输他!”
荣华富贵是一辈子,磨难落魄也是一辈子,仍挡不住他人生在世须尽欢。
两人骑上自行车,往城西芳嘉园胡同驶去。
虽有料峭寒风,可故友重逢,依旧让人暖心。
……
第290章 龙虎堂太子
“袁姨,您好啊!”
重临芳嘉园小院,再见王世襄妻子袁荃猷,李源热情问候道。
袁荃猷也点头激动道:“好,好!小李,十多年没见,你还这么年轻。恭喜你,如今你已经名满天下了。”
李源哈哈笑道:“谈不上谈不上,也就一些赤脚医生知道我。袁姨,看您气色不大好,回头我给您开个方子,好好补养补养。”
老两口都是有大才的人,王世襄不提,袁荃猷自幼师从管平湖先生学习古琴,是音乐研究所研究馆员。古琴的造诣,当世比她强的不多了。
袁荃猷笑道:“小李,家里人都还好?”
李源点头笑道:“谢谢您,都好着呢……”
正说话间,听到东面厢房传来一阵“叮铃桄榔”的声音,房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脏兮兮烂袄的中年人眉头紧锁,端着一盆不知道洗了什么的污水,“哗啦”一下泼到了一边。
袁荃猷温声问道:“小赵,孩子好些了么?”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劳您挂念了。”
王世襄将自行车后的麻包取了下来,笑道:“小赵,今儿我可带回来一尊专门救你苦难的活菩萨回来。全天下的《赤脚医生手册》都是你眼前这位主儿写的,当初满四九城的烈士家庭,没受过他恩惠的人不多。你父亲当年也是在战争中牺牲的,你自己也和老毛子交过手……放心,他指定帮你。”
说完又对李源哈哈笑道:“小李,我不让你白忙活,猜猜这是什么?”
李源笑道:“早听到咕咕声了,王老哥,您不是酷爱鸽子么?怎么还吃起鸽子来了?”
王世襄一边往外掏鸽子,一边笑道:“我爱的是咱们中国的中华鸽,是观赏鸽。有黑点子、紫点子、老虎帽、灰玉翅、黑玉翅、紫玉翅、铁翅鸟、铜翅鸟、斑点灰、勾眼灰……不同的鸽子头型、嘴型、眼睛、眼皮、眼珠、花色、脚趾甲都不同。咱们吃的这个,灰色的是信鸽、白色的是和平鸽,都是洋鸽子。今儿我就给你做一道黄焖乳鸽,嘿,包您满意!”
李源笑道:“得嘞,您先收拾鸽子毛,我过去瞧瞧。”
赵姓男人有些激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跟李源握手,李源笑道:“老哥,都是工人阶级,甭讲究那么些了。先看孩子。”
赵姓男子忙应了声,带李源进屋。
这房李源原本进来过,当时收拾的很利落。
可那时只是客房,现在却成了居家过日子的屋子,锅碗瓢盆、尿盆、脸盆、各式衣服……总之,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
赵姓男子很有些不好意思道:“让您见笑了,乱的见不了人。”
李源笑道:“您要是有三大间房,指定也能收拾的利利索索的,这过日子不是没法子么?没事。”
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摸了摸额头,发烧,扯开盖着的厚厚的大棉被,拉开衣领一看,一呼吸锁骨、胸骨都凹陷进去了。
李源道:“大哥,别耽搁了,赶紧送协和住院挂水去吧,重症肺炎了。早些时候吃中药对症的话还管用,到这会儿了,都成急症了,只能去挂水。”
赵姓男子闻言,脸色一时难看之极,眉头紧锁,皱纹深的能夹死苍蝇。
看他这样,李源心里一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大黑十来,递给他道:“得嘞,见不着没法子,见着了就尽份心意。您也别客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把孩子背上,骑着我的车赶紧送孩子去医院吧,今儿晚上要是来不及,明儿我再来拿车。”
赵姓男子大吃一惊,还想推拒,可嘴却张不开。
他能在战场上拿着刺刀和老毛子面对面一步不退,可这会儿,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病死……
站挺直了身体,对着李源“啪”的一下敬了一礼后,接过那两张大黑十,又用棉被包裹起床榻上那个四岁的小丫头,用绳子背在背后,红着眼出门骑车走了。
李源回到北房,和王世襄两口子简单说了下,袁荃猷叹息一声道:“小赵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他媳妇儿之前生病就把家底花光了,还借了好些钱,可也没把人救回来。没想到,丧事没办俩月,孩子又病倒了。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呐。”
王世襄对李源道:“除了给你袁姨留下吃药的钱外,我们大都借给小赵了。源子,你不错。”
李源“嘁”了声,笑道:“老哥欸,您这是夸您自个儿呢?他们住着您家之前的房,您还把家底儿都借给人家,您才是活菩萨,不,您是慈悲老和尚!我袁姨才是活菩萨……袁姨,来我给您把把脉。”
袁荃猷笑着道谢,李源脉诊片刻后,就要了纸笔,写了两个方子,叮嘱了服用法子后,宽慰道:“没大事儿,症状可能不少,但终归还是肝火太旺。这两副药您抓来按时吃,下个月我再来看看,最多仨月,保准恢复精神。”
老两口自然大喜过望。
李源在芳嘉园待到半下午,听两个老人说了很多下去劳动的事。
有意思的是,两人都没诉苦,说的都是在农村劳作时的趣事,特别是王世襄,看起来还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