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外风吹凉
王进喜又被逗笑了,这个年轻人确实有意思,便问道:“那大家呢?”
李源道:“我这一辈兄弟八个,一人一老婆,就是十六个。还有二十三个侄子,再加上我儿子,就是二十四个。正好四十个,再加上我爸妈,我们家一共四十二口。不过要是明年旱灾结束了,估计我哥他们还得继续生,人多力量大嘛。”
王进喜黝黑的脸上,皱眉都堆了起来,看了李源稍许,问道:“这几年咋熬过来的?”
李源笑道:“五八年的时候,各处生产队都夸大了往上报,我爸是大队支书,强行按住了,按实际数目报上去了,为了这,还挨了不少批,但他咬死报真数。征收粮食后,剩下的粮食就多些。办大食堂的时候,我爸也没让顿顿吃白面,因为这又挨了批,支书差点都被拿掉了。五九年相对来说,就好过些。然后又打了第一口压水井,有了水,哪怕小一些,后面两年日子也不算太难,至少能活下去。”
王进喜听了高兴道:“你爸爸是个好干部,我得向他学习!”
李源不孝:“他哪有您辛苦?他又不用跳进水泥里用身体搅拌。”
王进喜哈哈一笑,又摇了摇头道:“但他的贡献,不是我能比的。石油当然重要,但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老百姓的救命粮。小李,我听说你过,你侄子侄女好多都学石油的?石油这么苦,你咋不让他们跟着你学医生?”
和石油工人比,就算是石油干部,也没有医生坐在办公室里舒服。
李源正色道:“国家想发展成为一个超过帝国主义的工业强国,能源是根基。能源,一个是石油,一个是电力。我希望他们能为中华民族的富强崛起,贡献一份力量。”
这话不全是虚话,眼下无论是电力还是石油,基础条件都远远无法和几十年后比。
特别是一线勘探测绘等技术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要在人烟稀少的荒野上度过。
李源是要家里子侄们踏踏实实吃十几年苦的。
吃苦总比荒废了强,更比瞎折腾强。
王进喜看了李源好一会儿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李源身上,王进喜看到了国家未来的希望!
他是真高兴啊!
……
“老黄,您知道那小子天天邀赶着马车去哪了?”
马家窑专家宿舍,来自阜外医院心内科医生张建业对黄超民屋里串门子笑着说道。
黄超民听到关于李源的事就烦闷,道:“爱去哪去哪。就是个卖眼的,显得他了。”
他知道李源每天邀赶着马车十里八乡的给人去看病,能赚取探区领导的印象分。
等回去的时候,探区领导百分百要写表扬信给部里,把李源大大表扬一番。
他也想有这样的待遇,有这样的表扬信,评优评职称都大有助益。
可总不能让他一个出国进修过的高级人才,赶着马车东跑西跑吧?
最无奈的是,他一个西医,又不会针灸推拿,最多拿听诊器听听,量量血压什么的,然后才能开药。
开的药还得病人自己往萨尔图跑……
这折腾个什么劲儿?
念及此,黄超民不忿道:“回去就给李院长说,在部里会议上,大力提议鼓励中医下乡。农村才是中医该去的地方,越偏远的地方,就越需要中医!”
张建业闻言眼睛一亮,道:“哟,老黄,这招好啊。这些个巫医短时间内估计怕是消灭不了,下面泥腿子民智未开,巫医随便耍点把戏他们就都信了,以为巫医能治百病呢。巫医给他们开人中黄,他们吃了都叫好。那就让他们好好去吃吧!”
人中黄,是把甘草放竹筒里,然后埋进粪坑里浸渍,可治恶疮。
话又说回来:“老黄,您猜猜啊,这小子跑的那么勤,往哪去了?”
黄超民摇头道:“这我哪猜的到。”
张建业乐道:“他每天吃完饭,就跑去给王进喜王主任的老婆孩子治病去了。啧啧啧,到底是中医出身,奸猾啊,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哈市的领导再大,管不到他头上。王进喜地位虽然不高……不,也不低了,我听说王进喜要升会战指挥部的副总指挥了,以他的名望,在探区说一不二,了不得。瞧瞧,咱们跟傻子一样听招呼,到头来落了一头骚。人家好名声得了,马屁也拍了,回去还能得彩。小小年纪,做人却做成这样,您得服啊。”
黄超民脸都青了,拍案而起骂道:“无耻!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张建业哼哼笑道:“中医不是从来都这样吗?不过这小子在中医里也算顶不要脸的了。一般中医谁还会去学西医?他就这么干。老黄,走着瞧吧,回四九城后,指定少不了听到这小子的名字。热闹多着呢,咱们的队伍里,混进坏人咯!”
黄超民“砰”的一下又拍了下桌子,道:“我现在就往家里写信,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有这么一个小人!”
张建业笑道:“老黄您人面广,指定让他的名声臭大街!我也加把力,绝不能让这么小人得逞。不过他撞狗屎运弄出来的心肺复苏技术,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完善一下,用西医理论来论证一番……”
黄超民眼睛一亮,缓缓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
京城第二医学院,院长办公室。
“吴院长,我来给你报喜啊。出大成果了!出大成果了!”
……
第165章 毒辣
吴院长,吴阶平。
先在苏格兰人开办的小河沿医大读书,后又考去美国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心胸外科。
新中国以来第一批科学院生物学部委员,也就是后世的中科院院士。
心胸外科,心血管领域的顶级专家,开创了中国的心胸外科!
医学界大佬级的人物。
一生投身于心血管疾病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总之,在国内医学界,是一面旗帜,也是一座山头。
看到外科系主任孙牧民满脸喜色的前来报喜,素来严肃的他问道:“什么喜事?”
孙牧民高兴道:“吴院长,您还记得李源么?”
吴阶平沉吟稍许,仔细回忆了下,道:“是施今墨夸过的那个旁听生吧?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不对,你是来报喜的。什么喜啊?”
孙牧民道:“大庆发现了油田,石油部组织大会战,因为水土不服大量工人生病,所以向京城求援,抽调了不少医生过去。李源是轧钢厂的医生,因为针灸相当有水平,所以也过去了。去了后,第二天就遇到了一个病人……”
他绘声绘色的将李源救治张万才,并推广心肺复苏法的事说了遍。
最后道:“这封信是咱们医学院派去的齐翔杰三天前寄到的,他说经过他实际验证后,发现这个法子在急救方面的确有意想不到的妙用!我到急诊科去坐了三天诊,遇到了五例心脏骤停的病人,经过心肺复苏抢救,三例抢救过来,另外两例是因为救援时间超过了四分钟的黄金救援时间。”
吴阶平将孙牧民手中的信接过来看,待看到急救法出自张仲景的《金匮要略》时,他又仔细回想了下,随即缓缓颔首。
将信看完后,他静坐稍许后,感叹道:“中医虽良莠不齐,谬误颇多,但也确实有独到之处。了不起,了不起啊。这份急救方案要整理一下,再在临床上好好验证一番……”说到这里顿了顿,老人惋惜道:“可惜啊,现在两大霸权国家都在封锁咱们,不然就凭这个,可以发表一篇极好的文章,这是中国人在心肺胸外领域取得了成果。”
孙牧民道:“齐翔杰一共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学术上的,一封是他在大庆的生活工作汇报。吴院长,他提到的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得留意一下。”
见他说的有些凝重,吴阶平问道:“什么事?”
孙牧民将信中所述,李源和黄超民一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说了遍,最后道:“齐翔杰这个人您是了解的,老实本分,从不和人争执……”
吴阶平哂然一笑,道:“不然去东北支援的任务,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孙牧民老脸一红,无奈苦笑道:“总要有人去啊,别人提议他,他又不推辞,没有法子。”
吴阶平微微摇头道:“但不能总让老实人吃亏,今年的评优,必须有他。”
孙牧民忙点头道:“这个必须!”又继续道:“那您看同仁的黄超民还有阜外的张建业他们迁怒李源的事……虽然李源只是旁听生,但也是咱们第二医学院的学生啊。好几个教授都对他特别欣赏,别的不说,多年坚持免费行医,收点粮食也都散给烈属,这是个好孩子啊。您和施今墨奖生公还是好友,李源被人欺负了,咱们要是无动于衷,将来见面都不好说话。”
吴阶平闻言哑然失笑道:“孙主任还是喜欢斗争,咱们和同仁、阜外的那些小矛盾,不必放在心上嘛。”
孙牧民忙解释道:“我不是放在心上,是他们欺人太甚!从外面进来的手术设备就那么点,我们先打的申请……”
吴阶平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国家艰难,咱们内部不要乱。这样,这两天我去临床走一走,验证一下这个心肺复苏术。如果确实可行,就召开一次医学会议,推广一下。到时候你提个建议,这个法子就叫李源心肺复苏术吧。”
孙牧民吓了一跳,道:“这个名字?我提没用啊,他们肯定不同意。”
吴阶平笑道:“当然不会同意,其实也不好真用这个名字,那是把那孩子推火上烤。不过经过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就不会随便让人欺负了。世人总是欺竖子无名,但凡有些名望的,也不敢随便下口……哎呀,你这个护犊子的行为啊,始终改不了。那孩子也不小了,让他自己斗争斗争,历练一下,没坏处嘛。”
孙牧民嘿嘿一笑,心道你老人家还不是一样,他小声道:“我就担心那些人把这个法子据为己有,只要咬死李源的法子是中医的,是治自缢症的,他们的法子是西医研究出来的,再弄些病例当试验组,到时候起了纷争,大部分西医都会站他们这边,我们都没法子帮他澄清。这种事,西医内部都不罕见。”
吴阶平脸色难看起来,沉默稍许后,缓缓道:“那就这样办吧。”
有他在,还不至于让人将他的徒子徒孙欺负到这个地步。
哪个学部委员,不是一个学阀?
……
李源知道不知道有人惦记上了心肺复苏术?
开玩笑,前世虽然是废柴,但圈子里的瓜没少吃。
见惯了这种事的李源,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当然,李源并不能确定黄超民和张建业到底会怎么干,但那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并且数值很大的负面情绪提醒他,这俩孙子快要出手了。
他善于换位思考,假如他是黄超民,他会怎么出手?
无非就是三点,第一点,也是这些人正在做的,造谣诋毁,说他给王进喜家人看病,溜须拍马,还是个反复小人。
不是不去给哈市领导子女看病么?怎么巴巴的跑去给油田领导家人看病?
哪怕他也去给其他普通工人、农民家庭看病,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是跑不短的路到萨尔图看病,所以这种谣言一定是有市场的。
第二点,再狠一点,说李源给人看病不收东西,一点人情不讲,是因为他找了大资本家的女儿当老婆,看不起穷人的东西。
人都有仇富心理,尤其是在建国十几年如一日的宣传下,真要说这些,还真有些麻烦。
好在,这些人目前还不知道他的根底。
第三点,就是将心肺复苏占为己有。
这个再容易不过。
李源自己都说了,这个法子不是他原创的,是出自古籍。
既然是出自古籍,那么他能用,别人也能用。
稍微改一点点,成果就变别人的了。
抢先一步发表在《中华外科杂志》上,自然一举成名!
李源倒不是在意这点名誉,而是担心被恶心到。
大致应该就这三点了。
李源的对策很简单,无非是以毒攻毒。
头一件事,就是找到京城第二医学院的齐翔杰副主任,以请教发文章为名交谈一番后,再恳请其承担“通讯作者”,共同发表文章。
当然,文章由齐翔杰来写。
李源是第一作者,也就是对文章贡献最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