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千禧年代 第339章

　　又几杯酒水下肚，倪润峰还是提起了长虹。

　　企业话事人坐在一起还能聊什么，就是聊聊自家孩子。

　　他抿了一口酒，叹道：“互联网的发展真是蓬勃，咱们国内的半导体有国家支持，看来也会很快起来了，方老弟选了两个好赛道啊，不像我们，彩电行业的竞争越来越严峻。”

　　方卓眨眨眼：“上回听倪总说起那个APEX公司，倪总现在就该提前准备，免得真出现变故啊。”

　　“有所准备，但我们面临的是整个行业的竞争，不然我之前也不会定下出海的战略。”倪润峰说道，“事实证明，我们的产品在海外也有竞争力。”

　　方卓在这一点上有同感：“美国那边很多消费者对价格也很敏感，这不只是倪总的彩电，也不只是我们易科播放器，是我们国家制造业参与全球竞争的积极因素。”

　　倪润峰认真的点头，认同这个论断。

　　他听到了APEX公司的名字，但不聊它，继续聊整个行业的竞争。

　　方卓一边听，一边考虑如何拿话点一点自己能在纽约提供的帮助，可左听右听都不见这位长虹掌门人再聊企业出海，也不见他上次那种焦虑。

　　莫不是这回来北京获得帮助了？

　　方卓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想起柳洋洋收集到的资料。

　　不过，就算得到什么帮助和承诺，那些对倪总来说恐怕也解决不了致命问题。

　　方卓起了一个角度，如此说道：“总的来说，国家对制造业的政策还是不错的，领导们也很关注，我这一趟来北京见到领导，真切感受到了这一点。”

　　倪润峰乐呵呵地说道：“方总是去工信开了会吧，很快就该能从报纸上看到成果了。”

　　方卓也笑眯眯的回了一句：“是啊，我也在等呢，确实有记者要采访，但我近期都给推了。倪总，你这趟……”

　　他故意顿了顿：“是见宋主任吧，看来长虹碰见的小问题很快也不会是问题了。”

　　倪润峰一愣，完全没想到会从年轻总裁的口中听到“宋主任”三个字，瞬间去了几分酒意。

　　宋主任今年刚退，他这几天拜访这位在川省就交好的领导完全是私下里想寻求支持，按理说不会传出来什么风声，就算有风声，也不至于传到这位的耳中。

　　长虹掌门人忽然变得有些矜持：“对，长虹的海外战略证明有效，现在的问题都是能解决的，如果那家APEX拖付货款，我们会走法律流程。”

　　倪润峰笑了两声：“说到这个问题，我还得向方老弟寻求帮助呢。”

　　方卓稳稳地答道：“倪总请说。”

　　“你们这个新浪啊，写新闻的时候能不能注意影响？”倪润峰严肃了些，“有的事情搞不清楚就报道，完全不顾可能对我们企业产生的不良影响。”

　　方卓沉吟：“今天本来想带新浪的汪延总裁一起来的，但他有事要忙，不然可以由他亲自解释新闻策略了，说实话，别看我现在是新浪董事长，其实这么大一个公司，我从来不管具体业务。”

　　“我给新浪提供的是稳定的控制权，让大家能集中精力发展。”

　　倪润峰了然，这符合自己的想象，方总年龄还是放在这的。

　　他摇着头说道：“有些记者听风就是雨，就像美国的APEX公司，其实问题也不大，方总是做企业的，也知道我们肯定要做预防手段，免得事情真发生了没法应对。”

　　方卓面色不变地说道：“对，是这样，国外的公司也得守法，不能因为它在国外就惧怕处理，实际从我的经验来说，这类公司也很怕有经验的应对。”

　　倪总把APEX公司的问题越说越小，这个长虹困局的切入点就不好再切入进去了。

　　从今天的整体氛围来看，今天的长虹掌门人比之前表现的要轻松，很可能是见过领导——哪怕是退休的领导都让他有了利好的判断。

　　方卓在心里评估了一下，不再想方法展开，只把今晚的饭局当作普通结识的场合。

　　气氛很快又重新热络起来，方卓不提长虹困局，倪润峰也绝口不提经销困难，两位不同年龄段的总裁一顿神侃，最终在九点半的时候结束了饭局。

　　“方总，这倪总的态度很坦然啊。”梁幕在回去的路上说着自己观察的情况。

　　“嗯，恐怕得到了什么虚假的希望，也不一定虚假，我这话武断了。”方卓自我反思了一下，“我认为长虹最大的外部问题是APEX，同时，它内部问题也不小，但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

　　毕竟，自己只是通读了长虹近五年的年报，收集了倪润峰近一年的战略和表态，搜集了事关长虹的媒体报道，如此而已。

　　真有什么外力帮助，那也不是没有机会。

　　就像自己要做的，也是外力提供的帮助，只是可能更有针对性，能产生更好的效果。

　　方卓复盘了一下自己所知信息后勾勒出的长虹情况，仍然觉得存在不少问题。

　　他又下了一个判断：“就算得到帮助，倪润峰的管理层收购肯定是无法实现了，最多保证他在长虹的权利延续，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那就是费尽心机，结果保持原样呗？不，长虹已经无法保持原样了。”梁幕说道。

　　“这就是他手段的风险。”方卓摇摇头，“倪润峰的活太糙，就他把女儿送到APEX担任董事这一点就太让人诟病，这还是媒体没把这事爆料出来，不然立马就是一场风波。”

　　“和一个有问题的经销公司打交道，哪怕有利益交换，居然寄望于完全影响着对方的决定，这太天真了。”

　　方卓思索几秒，补了一句：“不能说天真，只能说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很多可笑的操作都是有背后的利益驱使和心存侥幸，这次的长虹和APEX公司也不例外。

　　“方总，那现在要怎么办？继续接触吗？”梁幕又问。

　　“不，冰芯生产线建成还需要很久，只要等就行了，我不觉得长虹就能这样平稳度过，我们这边镇之以静，等等看，如果倪润峰不是要解决问题而是要掩盖问题，那只会变得更猛烈。”方卓缓缓说道，“那时候，他更需要帮忙，更加被动。”

　　梁幕记下了老板关于长虹的表述。

　　方卓思索着倪润峰今天的表现，考虑了一下，决定询问新浪方面关于长虹的新闻报道。

　　新闻一定要真实，一定要客观，一定不能受外力影响，该报道的就得报道，但自己这属于内力影响。

　　长虹如果有问题，那就要如实陈述，甚至深入调查。

　　长虹如果没问题，当然也挺好。

　　既然倪润峰可能得到了一定的承诺，认为凭他这一方的力量能守住长虹的基业，那就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

　　反正，方卓觉着，倪总大概存在误判，他应该还是需要一些友善的帮助。

第195章 东风俱备

　　8月27号，方卓自上海抵达北京的第七天，部委方面有了准确的通知，冰芯项目即将被正式列为重点项目，同时，配套的若干扶持政策也会在五天之后的签约会上一并落实。

　　也就是，9月1号，工信部会召开一个半导体产业分析座谈会暨工信部与CSMC的签约会。

　　届时，会有部里大领导和电子司、产业政策司的两位司长共同出席并接受相关媒体采访。

　　这让方卓很是振奋。

　　他是在前往新浪总部的路上接到领导秘书的电话通知，心情大好之余也多问了一句：“能让新浪也一起采访吗？能在网站上发新闻吗？”

　　秘书听到这话便是一怔，为难地说道：“这……”

　　“没事没事，我就习惯性问问，毕竟我也为新浪负责嘛。”方卓估摸着场合确实不太合适，连忙理解式地说道。

　　秘书松了一口气，少了一桩麻烦事。

　　方卓又道了声谢就结束通话。

　　副驾位置上继续充当秘书角色的梁幕扭头问道：“方总，是不是定下来了？”

　　“下个月1号有个会。”方卓分享喜悦，“这个事成了。”

　　梁幕闻言也很高兴，受老板近日的感染，第一反应就是想到钱：“有了这个，DCM的钱肯定能进来了！”

　　“确实，DCM八九不离十，IDG还不确定最终能投多少，但社会资金已经进了3000万，老熊最少也得配个1:1，怎么都有6000万了。”方卓略一计算，“合肥国投是确定的，这样算来，首轮融资的进度已经过半，就看这一趟回去之后德银和高盛的态度。”

　　“他们也没理由不往前推进。”梁幕说道。

　　“有了DCM和IDG这两家，就算高盛和德银不进来，我们拿现在这个框架也容易去找其他家了。”方卓悠悠地说道，“不容易啊。”

　　梁幕深深点头，确实不容易。

　　从他了解的来看，方总纵横捭阖，先找三位嘉宾攒局让DCM入场，然后让嘉宾IDG也半推半就的进来，最后有了这俩大将打底又能一定程度上抵消高盛和德银的主动权。

　　这还没算接触投资机构前所做的工作。

　　如果不是半导体，换成方总的互联网，何至于如此费劲。

　　梁幕这么一想，感慨更甚：“方总，搞半导体真不容易，这才是筹资的第一轮。”

　　方卓反而乐观地说道：“拿了钱就比较容易做事，这个开头已经很好了，大家都很配合。”

　　大家都很配合……嗯，确实需要手段才能让大家都很配合。

　　梁幕心里的感慨忽然消退了几分，重新问起长虹，按照方总的考量，这个事关生产线建成以后的市场竞争：“倪总那边是要暂且搁置么？”

　　本来，上次听方总分析完倪润峰，梁幕也就信了的，可回去之后默默思索才反应过来老板手中还有比较犀利的舆论手段，按照方总的风格，那位倪润峰恐怕还不知道已经有弱点被只见过两面的方总拿捏住了。

　　“长虹的事宜缓不宜急，我只是一个看客。”方卓笑笑，“倪总手里还有牌，让他出一出，看看这个局势到底会怎么演化。”

　　“倪总解决不了APEX的返款，那还能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手段呢？”梁幕探讨道。

　　方卓略一沉吟，说道：“其实也不用小瞧倪总，APEX公司这个外患的信息是因为我在纽约有产业，比较方便的知道了情况，换成国内的人恐怕得费一番工夫。”

　　“隐去倪总女儿在APEX的这一点，长虹这种上市公司单单财务粉饰手段就很多。”

　　“长虹去年、前年的年报里都有一年期的应收账款没有计提，这是既可以让公司出现亏损也能转为盈利的方法，如果倪总看事不可为，还是能继续让长虹的报表有个交代的。”

　　“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如果手中权利被迅速拿掉，长虹的财务情况可能会被另一种方式展露出来，亏10亿和亏30亿、40亿完全是两码事。”

　　通俗来说，计提坏账就是外面有人欠你的钱，你不要了就计提，显示为亏损，但如果哪天这人把钱还给你了，它又变成当期利润。

　　倪润峰掌权，他可以让长虹不计提，可以继续催APEX回款，但他一旦不在位置，后续上来的人很可能直接把欠款计提，立即就是一笔大规模的坏账。

　　把账目做成亏损对长虹好吗？

　　不好。

　　但这样能迅速稳固后来者的位置，消弭倪润峰在长虹的影响，毕竟，他是一位将近二十年的掌权者。

　　2000年的时候，倪润峰曾经有过短暂的下台，但很快又重新执掌长虹，这位的人脉和能量在川省还是颇为雄厚的。

　　只有把账目做成惊人的亏损，才能彻底粉碎倪润峰的社会影响、企业影响以及行政影响，而一旦这么做，长虹的账面亏损可能立时也就变成切切实实的亏损。

　　梁幕听懂了老板的意思，也听懂了言下之意的判断。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长虹现在的困局就像是海里的鲸鱼被切了个伤口，血腥味已经吸引了很多捕猎者在周围游弋，寻找着上前撕咬的机会。

　　而这群游弋的捕猎者还没意识到，早就习惯捕猎的另一头鲨鱼已经在收集各种信息后悄然接近，默默注视着这片海域的情况。

　　梁幕吸了一口气，看着笑吟吟的老板，说道：“倪总的私心确实太重了。”

　　方卓耸耸肩：“反正他收购的目的已经达不到了，等着吧，倪总会意识到他面临的困局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梁幕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点点头，听着老板继续兴致盎然的聊着部里政策。

　　长虹的困局在老板眼里只是一次可以尝试的机会，但对于倪润峰来说恐怕会变成不得不抓的稻草。

　　很快，奥迪车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