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曜明辉
仔细一算,这巴掌大小的长方体高楼,竟有屋室数百间。
“好精妙的工艺。我虽然修行日久,精研剑术。但此等细微见着的活,却向来不擅长。”
那边祖孙俩争吵无果,瞧见向风盯着小摆件出神。
伏丹维轻哼:“这下,知道你堂弟平日有多闲了吧?躲在书馆无事可做,弄什么‘米雕’‘沙刻’。玩物丧志,有何用处?”
“艺术,这是艺术。而且练习手工技巧,对结印施咒有帮助。”
“切——你有这功夫,不如好好练剑。在外行走,你掐诀施法的功夫,足够出好几剑了。”
那边祖孙俩又吵起来。
向风盯着米雕高楼,在旁边看到一小撮沙砾摆作方块。每粒沙刻有一字,十分微小。若非向风修为有成,目光如炬,恐怕也看不清:
【神不外游精不泄,气不耗散灵芽植。
五行四象入中宫,何虑金丹不自结。
内有真辰外有应,满目空花降白雪。
一阳来复亥子交,当中现出团栾月。
……】
向风仔细体悟,发现这诗歌竟是一篇修行口诀。
他暗暗惊叹堂弟在行功演法上的造诣。
转念一想,他心中惭愧:三叔和三婶故去,堂弟一个人搬到琅環馆。我平日对他多有照顾,自觉回报了叔婶恩情。可如今堂弟沙粒刻字,米粒塑雕,足见平日何等寂寞。这却是我等疏忽。
思罢,他对伏衡华道:“咱们作为家族修士。理应为家族奋斗立功。你天天待在家里,哪能为族中……”
看到伏衡华晃悠自己的身份玉牌,向风猛然想起他的身份和职责,把后面的话憋回去。
“我可不是一味享受家族庇护。我为家族立下的功劳,比三哥你多多了。你在外头征战打地盘,无非是记一个大功或者几个小功。而我整日为族人推算功法,大功……呵呵……功劳簿上,我一个人比得上咱们同辈所有人。”
“咳咳……”
向风果断换了一个说法:“天天憋在书馆,早晚把人闷坏。你平日该多往外走走,看看风景,交际人情。好陶冶情操,增长见闻。”
“书中有黄金,书中有人情。我守着琅環馆,书中观览人世百态,悲欢离合。挺好的。”
“这不寂寞吗?除了啸鱼、恒寿,你这冷冷清清,未免太清苦了。”
仔细想想。如果十年后祖父不在。柏皇堂的其他人搬走,唯独堂弟留在蟠龙岛,岂非更加寂寥?
向风顿时明了祖父的慈爱之心,跟着劝说他出门游历。
但伏衡华听后,一个劲摇头:“我每日读书作乐,推演玄功,还有一众友人相陪。挺好,一点也不寂寞。”
“友人?”
伏向风神情古怪,下意识看向伏丹维。
他整天憋在书馆,哪里来的朋友?
伏丹维想到了什么,冷笑两声,双手抱胸站在一侧:“小子,把你那些朋友介绍给你三哥认认。”
衡华翻白眼,懒得理他:“老爷子,我这叫风雅,风雅懂吗?”
“焦枝枯叶,岁末即死;泥胎瓷片,触之即碎。此等死物,何谈‘风雅’?”
见他祖孙二人说话绕来绕去,向风好言道:“你若有朋友,介绍愚兄认识认识。赶巧这次回来,愚兄带着不少礼物,可以给个见面礼。”
“那倒不用,三哥全给我就是。”
向风笑道:“你那份,自是少不了的。但你那些朋友,也该人人有份。”
听罢,衡华对书桌一指。
桌上飞来一件件器物。
“来来,都来给我三哥见礼。”
先是几根毛笔争相飞来,纷纷化作瘦长文人,对伏向风点头示意。
“此乃我家中书,雅号‘尽心处士’。我之心腹,日夜相见,三十年无从断也。”
又有一把裁纸用的金剪刀“咔嚓咔嚓”飞来,围着向风转了三圈,作金裳妇人之相。
衡华又道:“这是齐司封,雅作‘快阁隐君’。”
“……”
伏向风脸色僵硬,微笑快维系不住了。
之后又有印章飞来。
“此乃明信公子。”
衡华手一拍,法力打入印章。化作一位和衡华有三分相似的白衣公子。
公子面带笑容,对向风稽首行礼后,又回到桌上。
向风张张嘴,目瞪口呆望着这些文房之物。
笔架、水丞、镇纸、砚台……
衡华一一点名,让彼等幻化人形行礼后,又重新回到原处。
末了,一竹笼蹦蹦跳跳,从床榻而来。内有二小球来回晃动,铃铃作响。
衡华:“前日立夏,天气渐热,我现在新宠当属‘竹夫人’。”
竹夫人,又作青奴。竹编之器,夏日纳凉之用。
化作青衣美人,对向风深深一拜后,再度回到闯堂。
深吸一口气,伏向风勉强挤出笑容:“堂弟,你所谓的友人便是这些吗?”
给文宝取名封官,这要多无聊才会做啊!
“自不止这些。我这书馆外还有一群花客。”
“春来,看妖艳斗舞争宠。夏时,与幽溪之士谈玄。待得金秋,赴寿客席宴,吃岩客桂酒。三冬时节,再与清寒同眠待春晓。”
向风听他说话,一时茫然。
伏丹维哼道:“这小子说的,是书馆门口的花花草草。
“妖者,桃花。艳者,杏花。春来,他从窗户瞧桃杏争妍。幽溪是兰莲之物,备受我等玄门修士喜爱,可谈玄论道。寿岩是金英、木樨。中秋赏月,他入菊丛,吃桂花酒。而所谓的清寒客,是梅花与腊梅。冬日百花凋零,他与梅花、腊梅一起等待来年春天。
“三十年书馆生活,他便在此看了三十轮的春夏秋冬。”
给花取名,好闲情。
向风想了想,试探问:“小六儿可是打算为这些花木点灵,造就一些花木精灵?”
他在外游历,倒也见过有修士养了一群花精后宫,每日风月作乐。
“草木得灵全凭机缘。若我这些花客有此机缘,我自不会吝啬传法。若只是轮四时,转枯荣,那也随它们去。”
两世为人,又在书馆修身养性三十年,衡华心态很通达。
“行了,三哥,祖父。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若觉得枯燥,自会出门走动。”
见向风还要再劝,衡华指着门外鱼池道:“这些鱼儿戏水摇曳,三哥以为它们是乐还是苦?”
“我又不是鱼,哪里知道它们苦乐?”
“三哥非鱼,不懂鱼之乐。亦非我,自不知我之乐。”
看书演法,悠然自在。
衡华眼下唯一挂念的,是祖父仅存十年的寿元。
为此,他不久后少不了在外奔波,但却不是现在。
风门岛,去那毫无意义。
可伏丹维这次态度十分坚定:
“这件事没有回绝的余地。跟你三哥去转转,再怎么推演功法,你自己的修行也不能落下。老夫不想再听到,一个筑基修士打不过炼气期,成了各大家族的大笑话。”
顿时,伏衡华没音了。
他双手抱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伏丹维自觉对方无言以对,满脸羞愧,继续道:“虽然韦家的小子是练剑奇才,最近更是拜入东海剑派。可当初你一个筑基期打不过炼气期,你不羞愧吗?”
韦家跟伏家是宿仇。
十年前,伏丹维好说歹说,才让这小子出门一次。结果碰到韦家的天才堵门。这小子惨败不说,更以此为借口,躲在琅環馆不再外出。
自言,外头太危险。不适合他这种演法推算的智者。
“老夫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说打遍周围无敌手,可也不会败给区区一个炼气小修士。”
衡华幽幽道:“今日四月初七,算算时间,韦家憨货应该死了吧?”
“死?你还能算出他死不死?”
听到韦家的剑修天才,向风心中一动,眼神微妙起来。
“输一次,不丢人,”伏丹维苦口婆心说,“回头老实跟你三哥出去走走,多多提升自己的斗战水平。下次再赢回来。要知道,没人可以永久获胜。一次的败北,不算什么。”
“祖父相信,以你的天分,下次再碰见那小子,肯定能打败他。”
不,不相信。
伏丹维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家这个不擅打斗的懒货,能打过人家那个剑道奇才。
那可是横扫年轻一辈的剑道奇才。按照他们这群人的估算,那个小子只需八十年,就能铸就大道金丹。
但是,让孙儿外出看看风景,多自由一下。也是自己临死前,所能做的几件事之一了。
想到这,再看眼前这俩孙子,伏丹维陷入哀伤。
“回头,老夫把自己的法宝传给你。你再碰见那家伙,就直接——”
“祖父,可能不用打了。小六儿如果再碰到韦兴宇……”
“肯定能赢!”
伏丹维回过神,频频对向风打眼色。
虽然他也知道赢不了,但为让这小子出门,怎么也要说点好话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