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隐枭
“不,那不属于尼杜家族,而是属于你的小家。”对于他的声泪俱下,尼杜家的族长只想冷笑,“亲爱的叔叔,我才是忒穆拉的领主,我只有权力收田税和佃租,这是你说过的。”
“如果您真的需要的话。”老人的面容灰败无比,此时家里房子让熊孩子点着了一般,被彻底抽干了力气,“那完全可以对织工收以织造税,而不是将他们都拱手送给福斯拜罗人……”
“我可没有将他们送给福斯拜罗人。”年轻的族长微微翘起了嘴角,“我只是在拉克珊娜女士给予了忒穆拉大额粮食订单之后,友好地同他们分享了忒穆拉的纺织技术,这是贵族宗家之间的友谊和交际。”
过去一直被旁支老人指手画脚的尼杜族长此时无比快意——他作为忒穆拉的领主,虽然理论上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由于忒穆拉地处北境、气候寒冷,一年到头,田税也收不上来几个。
而这些旁支的混蛋,他们趁着自己和父母之前去雄都的时候,以治安官或者税务官的身份,在忒穆拉搞纺织业,结果他们倒是富足了,反倒是自己这位宗家领袖只能住在漏雨的城堡里……
之前和他们说收织造税,结果一个两个都说收不上来,没法收,还拿出之前两茬税引起的麻烦来吓唬自己!
现在主动说要收织造税?
晚了!
拉克珊娜伯爵真不愧是贵族典范,她向自己传授的对付旁支的技巧,真是相当有用!
其中最核心的“强本弱枝”,在领会了其中奥秘之后,尼杜族长直接卖掉了自己领地的纺织技术,换来了福斯拜罗的大额粮食订单和现金。
客观的说,这一笔生意放在福斯拜罗和忒穆拉之间,多少有点亏。
但对于尼杜家族的族长来说,这笔生意却是大赚特赚!
纺织是赚钱,但其中没有一分钱落在自己的口袋里,但粮食订单和现金,那可是实打实的!
忒穆拉的经历,则代表了拉克丝和福斯拜罗的另一种手段——如果北境的某个封地内部有矛盾,那她就会以“友善的邻居”身份介入,并选择一方给予“友善的帮助”。
至于帮助的结果,往往是受助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福斯拜罗则是接收了一份新的产业基础。
现如今,福斯拜罗除了渔业、养殖业、香料种植业、矿业、毛皮加工业和造船业之外,对于纺织业、造纸业、陶瓷产业、盐业等领域,也有了一定的涉足能力。
在这些产业上,福斯拜罗目前大多还处于“只有技术储备”或者“只有少量从业者”的水平,但并不妨碍它们作为一颗颗宝贵的种子,于适当的时候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里木成林。
而现在,虽然福斯拜罗还没有能力在所有领域都成为主导者,但这并不妨碍由办事员所牵头组建的各行业协会,从私人的渠道,尝试着联系北境各行业的主要从业者,尝试着建立起一套行业标准。
山珍、香料等奢侈品的品质定级、毛呢棉麻的规格统一、陶瓷种类的详细划分、食盐和粮食的等级制度……
大家都是北境人,为了防止市场上这些北境产出的商品出现质量问题、坏了北境商品的口碑,咱们坐在一起商量个标准,直接建立一个垄断联盟,岂不美哉?
大家一起搞一个标准出来,直接把北境搞成一个牌子,岂不是很棒?
为了说服他们,福斯拜罗的各行业协会还无一例外地举出了福斯拜罗毛皮这一例子。
过去的三年里,福斯拜罗的毛皮几乎彻底垄断了北境的毛皮产业,现在整个德玛西亚买毛皮,都会问一句“是不是福斯拜罗货”,这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福斯拜罗的毛皮有着明确的等级划分。
这种统一标准的毛皮制造让福斯拜罗的毛皮成为一个事实上的品牌,结合着它低廉的价格,一举打垮了其他地方的毛皮产业。
对于福斯拜罗行业协会所提出的这种说法,其他各地的大商人闻言无不眼前一亮——像是山珍、香料产业这种独一份的生意倒是还好,但像是陶瓷、棉布、食盐、粮食等未构成事实垄断的产业商人,都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利润空间。
要是真的能把北境做成一个品牌,那自己的货就能和福斯拜罗的毛皮一样,卖的更好、卖的更贵!
制定行业标准这种事情,对于处于行业领导地位的大商人来说,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就这样,福斯拜罗的各位行业协会代表非常顺利地参与到了各行业的标准制定中,哪怕不是领导者,也是参与者。
于是,这个冬天,在御法者施工队在河床挥汗如雨,努力地进行着北境水网并网施工之时,办事员和各行业代表,也在拉克丝的授意下,开始了一场与众不同的并网。
水网并网能让北境的航运水路连接在一起,降低运输成本,从物理上让北境连接得更加紧密。
而各行业标准的并网,则是会让北境各行业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连带着各行业之人对于“北境人”这一身份越发认同,为北境一体化打下一份基础。
在北境各位领主的眼里,拉克珊娜伯爵开朗热情,总是彬彬有礼。
但他们并未意识到,这位贵族典范在自己热情开朗、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颗强而有力的燎原之心!
福斯拜罗历五年春,随着人工湖开闸放水,北境水网并网完成。
同年夏,北境包括纺织业、盐业、毛皮业、矿业、陶瓷业在内的主要产业,通过行业协会内部谈判,产业网并网完成。
花了整整四年时间,拉克丝挥动着御法者和办事员这两柄桩锤,为北境统一这座大厦,深深地钉下了两根坚实的组合桩。
第五百九十八章 文明的底色
相较于过去几年的纷争不断,福斯拜罗历的第五年,整个符文之地非常难得地和平了一年。
托比西亚战役的结束,和之前的普雷希典战役一样,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符文之地的国际局势走向。
最直接的一点就是,好战的诺克萨斯人在托比西亚战役失败之后,终于彻底老实了下来。
整整一年,诺克萨斯人都在收缩势力、舔舐自己的伤口,虽然据说在不朽堡垒内部曾经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政变,但最终德莱厄斯还是非常神奇地站稳了脚跟——很难想象,这个出身自贝西利科的大老粗,居然有一天能够成为诺克萨斯真正的大统领。
而诺克萨斯的主动收缩势力让瓦罗兰大陆的公国和城邦都松了口气,他们迅速倒向了德玛西亚,开始适应嘉文四世所提出的瓦罗兰新秩序。
不过,和之前两极争霸时的慷慨不同,因为扩军而导致手头紧张的嘉文四世降低了对于盟友的补贴,虽然他们还能从德玛西亚买来粮食,但大宗粮食的价格却明显上涨。
如果诺克萨斯人依旧强势,不少墙头草在这个时候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心思,但在托比西亚战役结束、诺克萨斯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时候,就算德玛西亚的出口粮食涨价,这些公国和城邦也只能捏着鼻子说一句“涨得好”,然后眼角带泪地喜迎粮价上涨。
此外,由于诺克萨斯人的全面收缩,恕瑞玛北岸,之前曾经扯起诺克萨斯旗帜的城邦,现在已经全数拨乱反正——就算是受诺克萨斯影响最深的卑尔居恩和泰利什尼,都再次宣称自己是恕瑞玛正朔。
而让他们扯下诺克萨斯旗帜的原因,除了托比西亚战役暴露了这个帝国的虚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现在相较于诺克萨斯宣称,恕瑞玛宣称似乎更有得赚。
实际上,在拉克丝抵达福斯拜罗之后的这几年,似乎是因为亲王翎羽的刺激,之前一直沉寂的恕瑞玛大陆,居然奇迹般地焕发出了几分生机。
说来也是有趣,在瓦祖安重建、拿出亲王翎羽之前,“恕瑞玛正统”这杆大旗似乎早就对恕瑞玛人失去了吸引力,北岸的城邦投靠诺克萨斯,南岸的城邦自立,恕瑞玛河沿岸更是遍地是大王,整个恕瑞玛似乎已经彻底分裂、碎成了一地的渣滓。
可是,当瓦祖安拿出了亲王翎羽、以恕瑞玛正统之名,迅速打开了各城邦的贸易壁垒、将自己的贸易生意彻底铺开之后,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哪怕帝国已经崩溃了千载,但恕瑞玛人的心里,却依旧念着那个古老而辉煌的国度。
哪怕瓦祖安的海克斯科技博览会有些离经叛道,但从恕瑞玛各地赶来的朝圣者,却依旧挤满了全城旅馆。
哪怕各城邦之间高筑贸易壁垒已经是常态,但手持翎羽的使者所到之处,当地的商人也愿意坐下来谈谈。
恕瑞玛帝国已经崩溃了,这份崩溃来自于外部压力、来自于高层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这个古老帝国却还是在恕瑞玛人的骨子里,镌刻进了一份对于统一、对于辉煌的渴望。
曾经由亲王编写的童话和小说,就算改变了载体、变迁了文字,却依旧会以睡前故事的形式出现在了孩子们的床头。
曾经被帝国培养的动物和植物,就算没有了国营农场、养殖场,却依旧是无数恕瑞玛人用以谋生所需的家畜和作物。
恕瑞玛帝国有很多曾经,是现在恕瑞玛人无法理解的,他们无法理解恕瑞玛大学的伟大,无法理解飞升者的强势,无法理解当初的恕瑞玛人有多么骄傲。
但至少他们在给磐羊添草料、给板羊挤奶、给斯卡拉什修整蹄甲、从沙地里刨沙薯、在织机前编织油丝和苎麻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帝国,并想一想“如果自己能生活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
帝国的崩溃给恕瑞玛人带来了沉重的苦难,在符文战争之后,随着德玛西亚和诺克萨斯的迅速崛起,古老的恕瑞玛仿佛完全落后于了这个时代。
恕瑞玛人似乎完全失去了他们曾经的荣光,甚至会依托在诺克萨斯的旗帜下以求庇护。
可是,当亲王的翎羽再次出现、瓦祖安宣称自己驱逐了诺克萨斯人的影响、再次奔向了恕瑞玛荣光之时,这个古老的国度,却又仿佛再一次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而希望的力量,就如同萌发的种子一样,看起来娇弱无比,但实际上却足以开碑裂石!
从这个角度上说,塔里克的感觉没错,这片古老的土地的确蕴含着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
……
当恕瑞玛逐渐苏醒,并一点点地开始展现这份强大力量的时候,做出了这条判断的塔里克,也终于带着一支专业的“考察团”,从卡拉曼达登陆,抵达了恕瑞玛,并为德玛西亚未来可能的恕瑞玛贸易,展开关键性的前期考察。
为了能尽可能地收集恕瑞玛的信息,嘉文四世给塔里克安排了不少专业的副手,在这支考察团里,除了担任护卫的无畏先锋精锐之外,还有精通账目的专业管家、艺术家协会的杰出代表、经验丰富的军官、光照会的民情主教……
虽然嘉文四世还不至于产生“符文之地全球化”这种超前的想法,但在经历了登峰之旅后,他的视野已经开阔了很多。
如今已然搞定了诺克萨斯人,接下来只要打通恕瑞玛人的门路、通过恕瑞玛贸易扩充王室的金库,那德玛西亚内部的改革阻力就会被降到最低——从父王的经历中,嘉文四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所求越多,则需要妥协之处也就越多,而妥协,就是无法集权的重要原因。
在内部对贵族们的压制已经接近极限的时候,自己如果还想进行下一步的行动,就必须从外面寻找可以利用的势力,恕瑞玛看起来就很有潜力。
就这样,在北境的水网并网之时,塔里克来到了卡拉曼达。
下定决心搞清“恕瑞玛力量之源”的塔里克专门准备了笔记本,打算以日记的形式,详细地记录自己在恕瑞玛的所见所闻,并加以整理,从而找到关键之处——实际上,早在坐船前往卡拉曼达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写起了自己的日记。
海上的生活枯燥而无聊,但这并不妨碍塔里克从这份枯燥而无聊的经历之中,发现值得记录的东西,就比如说关于海盗的问题,他就留下了两条有用的记录:要么德玛西亚组建一支海军维护航道,要么德玛西亚和比尔吉沃特打好关系,这座曾经臭名昭著的海盗之城,最近似乎在谋求转型。
作为恕瑞玛之旅的第一站,卡拉曼达更是塔里克记录的重点,这里很有可能作为恕瑞玛贸易的第一站,所以无论是风土人情、特产资源、物价水平,还是领主背景、权力划分、军事势力,这些都需要塔里克进行记录和总结,以便后续用以分析。
为了了解这些,塔里克只是简单休息了一天,就带着笔记本走进了卡拉曼达的市场,同人交谈、记录所得。
然后,在考察的第一天,塔里克就非常清晰地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塔里克自己——或者说是德玛西亚人——并不怎么受卡拉曼达人的欢迎。
虽然这里的商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始终礼貌而热情,但塔里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双方之间那难以言喻的隔阂。
这种常人察觉不到、塔里克却无法忽视的隔阂,仿佛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和这些卡拉曼达人不是同一种人。
毫无疑问的,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尤其是当塔里克看见之前一个和自己礼貌以对的商贩,转头就同另一个瓦祖安人言谈甚欢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无比清晰。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那个瓦祖安人的恕瑞玛语说得还不如自己呢!
为什么感觉自己和那些恕瑞玛人说不到一起去、反而是他们能聊得这么开心?
如此微妙的情况,让塔里克慢慢地意识到了不对劲,随着后续又实验了几天、确认了这不是错觉之后,塔里克终于确定,哪怕自己已经学会了恕瑞玛语,自己依旧和一个恕瑞玛人差了很多很多。
产生了这种想法之后,塔里克开始逐渐少说话、多聆听,想要从中找到关键。
然后,就在塔里克似乎隐隐约约发现了什么,但暂时还无法总结出来时候,作为随队“经济专家”的管家,在摸清了卡拉曼达的交易模式之后给出的结论,让塔里克终于恍然大悟。
卡拉曼达人的思维方式,和德玛西亚人就完全不同!
在德玛西亚,商人就是商人,商人的交易只要纳税,那无论买卖什么,都是商人自己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的特殊产品(比如禁魔石)需要由官方管控,别的几乎算是百无禁忌。
然而,在卡拉曼达,在这里,市场仲裁员却非常显眼。
每一份交易的合约,都需要由仲裁员来盖章印花,并缴纳一笔印花税,而和德玛西亚的交易税不同,卡拉曼达市场仲裁员除了盖章之外,也会审查合约本身——从交易物品到金额、再到违约条款,他们都要过目。
而一旦合约签订,违约者将会直接由仲裁员来进行惩戒,个人违约除了要按照合约赔偿之外,还会被要求罚款,不缴纳就禁止进入卡拉曼达,而大规模交易则是要提前缴纳保证金,不缴纳保证金的不允许在卡拉曼达进行大宗商品贸易。
这也直接导致了卡拉曼达的市场内,有着大量的仲裁员,按照那个专业管家的说法,卡拉曼达市场内的仲裁员数量,简直要比一座德玛西亚小城内的税务官还多!
听到这的塔里克想了想,尝试着将自己放在平民或者小商人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然后很快就意识到了卡拉曼达和德玛西亚最大的不同之处。
于是,在当天的日记里,他写下了这样几段文字。
“卡拉曼达是一座奇特的城市,在这里,官方人员的数量简直远超想象。”
“卡拉曼达的领主似乎什么都要管一管——不仅是收税、募兵这种正常领主该管的事情,而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就连靴子的大小都要按照他的要求来。”
“我不知道这种事无巨细的管理到底是出于惊人的控制欲,还是单纯地出于自愿,只是让我有些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卡拉曼达人能容忍他们的如此惹人厌烦的领主,甚至在说起她的时候,语气里带有明显的崇敬。”
“没错,是【她】,卡拉曼达的领主(按照当地的叫法应该是寇拉赞恩,直接翻译的话是……港务总督?)是一位女性,而且似乎恕瑞玛对于女性在政治领域有一种格外的信任,不少人甚至将她视为【整个城市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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