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嫡公子 第455章

作者:冥狄z

  “因而在去咸阳更新律条时,我便将县中之事告知给了御史,想让朝廷下令彻查此事,但最终,经过监御史调查后,此事依旧是不了了之,从那时之后,我便再难得安宁。”

  “每至深夜,便有人朝屋中掷石泼粪,甚至在墙上涂抹鸡血,进行各种恐吓威胁,我便依法将此事告官了,但我只是一名法官,县里真正负责审理案件的,是地方上的乡啬夫、令史或县丞。”

  “最终案件并未告破。”

  “我当时自是不服,一直上告,直接告到了郡里,甚至想告到廷尉府,但当我从郡里回来时,却是发现,跟我学习的法吏,被吊死在了我屋前竹林。”

  “而他身上挂着一片木牌。”

  “上面只有一个字。”

  “冤!!!”

  “这起案件最终定性为了自杀。”

  “也从那时起,我深刻的明白了,在界休这块地界,告官是解决不了任何事的,因为县里、郡里,甚至是朝廷,他们都有联系,官官相护之下,其容蚍蜉撼大树?”

  “就算解决了县中的贪官污吏,县中的不正之风同样不会得到肃整,因为这不是一县的问题,也不是一郡的问题,而是整个山东的问题,甚至是整个大秦的问题。”

  “我固然可以如你所说,将县中秘事告知秦尚书令,但谁又能保证县中的贪官污吏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就算他们真的被绳之以法,到时你我也难逃非命。”

  “这几年县中之所以不再对我敌视仇视,正是因为我没有再过问县中之事,也不再引导民众去官府告官,但他们对我的容忍也仅限于此,一旦过界,只会白白害了自身性命。”

  “我已经害了两人,又岂敢再贻害于你?”

  “在朝廷态度不明晰之前,不要再轻举妄动,现在也远不到开诚布公的时候,陛下一向深谋远虑,又有良将谋臣相辅,定然能知晓地方黑恶,陛下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我等静候陛下诏令即可。”

  获眼中满是不甘。

  万迁轻叹一声,又道:“你方才说秦尚书令对界休之事了解甚少,因而没有挖出地方官吏牵扯,但你可曾想过,他们或许早就知道其中之事,只是选择了引而不发?”

  “秦尚书令此人,我却是有所耳闻。”

  “此人胆大心细,行事乖张,一向不按常理出手,以我在咸阳的听闻,他肯定能发现蹊跷,但最终却没有声张,这足以说明,他其实是有些顾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因而你不用去找秦尚书令。”

  “他不会掺和进来。”

  “你若是去找他,只会害了你自己。”

  万迁难得多说几句。

  获面露犹豫,他拱手道:“法官的话,我不敢苟同,秦尚书令是跟随陛下出行的官吏,我们只要把此事告知秦尚书令,让其将地方黑恶转告陛下,陛下难道还会坐视不管?”

  “到时岂非能一改地方之风气?”

  “法官曾说过。”

  “我们是以法为生命,眼下有为律法正名的机会,岂能有贪生怕死之念想?”

  万迁摇摇头。

  沉声道:

  “莫要再动这等邪心了。”

  “我的确说过,我们是视法为生命,甚至视法高于生命,但作为法官、法吏,最为重要的,是保护好县里的法令,只要法令在,秦律就在,或许秦法短时会有缺位,但最终还是会归复。”

  “若是我们连秦律都保护不了,又何以去教化天下?去让世人遵纪守法?大秦一切自有章法,我万迁深以为然,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有不满,我又何尝不是?”

  “但有的事不值得去做。”

  “你还年轻,没有必要去冒险。”

  “你若真有心,当好好熟记律令,等到天下拨乱反正之时,你也能真正的尽到法吏之职。”

  “你下去吧。”

  “秦尚书令有关的事不要再提了。”

  说完。

  万迁继续俯首,写起了律令。

  获面露不愿,但最终还是拱手道:“下吏告退。”

  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等到获离开,万迁叹了口气,他将手中颤巍的笔放下,通过窗扉看向了天穹,此刻天色却是残阳似血。

  “唉。”

  “获,你性子还是太急了。”

  “县里的黑暗岂是一个官员能解决的?”

  “这半年来,山东各地事端频发,天下已到亡羊歧路阶段,甚至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界休的事的确容易解决,但太原郡呢?整个山东六地呢?”

  “这些年我如履薄冰,并非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最终能将秦法深入人心,我自身的性命,我早已看淡,不然我又何必将妻子送回关中?”

  “我于天下有罪,于陛下有罪,甚至是整个界休的罪人,若非是我有意纵容,界休民众不会过得如此凄苦,也不会如此怨声载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我已不奢望得到宽恕。”

  “但为恶之人尚在,我又岂敢舍命?”

  “若是天下真的陷入不复,我万迁亦有仗剑行义之举,只是秦法不能就此沦落,这是万千法吏一生的坚守,岂能因此而毁于一旦?”

  万迁回过头,望着那一卷卷秦律,眼中露出无限的怜惜。

  这些就是他的生命。

  他愿用一生去维护、去捍卫!

  万迁站起身,从书架上取出几卷律法,自顾自的读了起来,虽然这些律令他早已牢记于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倒背如流。

  读着读着。

  万迁突然又哭又笑起来,场面一时变得十分怪诞,但无形中却是透出了几分凄苦,几分心酸,几分悲凉。

  仿佛有道不尽的愁绪。

  “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

第368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与华同!(八千大章)

  五更鸡鸣,天色最黑的时分,秦落衡等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几日,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界休,见到黔首分得了耕牛,也见到了不少离人归来,自然听得了一些赞许和不满,不过,他们并没有对此太放在心上。

  在确定农耕步入正轨后,选择了悄然离去。

  他们的离去,并没有告诉县衙,也没告诉其他人,就如一阵春风一般,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他们离开的早,农人同样起得早。

  在他们策马时,田间地头,已有农夫躬着身子,拿着铁耒在地头翻动着,这一个个躬身的脊梁,好似是他们托起了金乌的出现。

  马蹄声飞扬,溅起尘土无数。

  不时传出的马嘶声,也惊起农夫抬头眺望,不过距离有些远,他们也无心去多看,只是看了几眼,便继续投身到了身下的田地间,随着金乌高升,他们的额头已溢出了汗滴。

  ......

  秦落衡一行人速度很快,一路疾行之下,很快便来到了界休边地的窊亭,他们并未在此停歇,而是扬鞭继续朝晋阳方向进发,不过在快要踏出界休地界时,一道身影却出现在了路中。

  这人很是大胆。

  就算见到疾驰的骏马,也丝毫没有避让,而是往路中央一窜,张开双臂,把秦落衡等人拦了下来。

  章豨、华要等人都被这变故惊住,脸上不由露出愠色。

  蔡和更是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竖子,竟敢当涂拦道,你可知方才若我们反应不及时,你直接就会惨死马下,你又可知你拦下的是什么人?!按律足以给你治罪了!”

  来人神色微窘,显然有些后怕。

  他颤声道:“下吏自然知道拦的是何人,下吏此行正是为诸位上吏而来,还请上吏宽恕。”

  闻言。

  众人神色微异。

  他们双腿微微夹了夹马腹,半勒着缰绳,策马去到了来人跟前。

  借着初升的朝阳,他们看清了拦马之人的模样,这是一位青年,年岁看起来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身穿一袭皂衣,唇上两撇矢状胡须,脚穿木屐,确是一位秦吏。

  章豨看了来人一眼,缓缓问道:“你是何人?看你模样,应是一位秦吏,正值农耕,各地官吏整日都忙于政事,你不操心农事,半路拦截我等作何?”

  “且从实道来!”

  来人道:

  “下吏是名法吏,叫获。”

  “下吏近几日得知,诸位上吏一直有心于整顿地方,而且已将县中‘钱人’、‘封主’全部绳之以法,下吏身为法吏,替界休县上万户民众向诸位上吏道谢。”

  “多谢上吏们为民请命。”

  “获拜谢!”

  获朝众人长拜一礼。

  章豨等人眉头一蹙,却是不为所动。

  秦落衡策马在最后,望着获坚毅的神色,若有所思,他已猜到获前来所谓何事了,只是对此,他做不得主。

  获继续道:

  “上吏为民除害,的确振奋人心,然界休的顽疾非是地方豪强,而在官府,上吏来界休时日尚短,或许对此并未察觉,而下吏为界休法吏,却是深刻明白,所谓豪强不过纤芥之疾,就算拔除,终究还会再现。”

  “下吏恳请上吏肃整官府,还万民一个太平公正。”

  四下安静。

  章豨等人一下噤声。

  这时。

  一道声音从后方悠悠传来。

  “你既为法吏,就理应知道,什么身份,做什么事,监察官员是御史的职事,非是我等职能,且不说你所说是真是假,就算是真,你应当去告官,而非是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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