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上来的钢琴家 第43章

　　让音乐变得更加绚丽夺目，让自己变得更加透明纯粹，将一切的光芒全部释放给音乐，留给自己的只有纯粹的自我。

　　这种感觉甚至让傅调产生不了任何一丝丝对抗的想法。

　　傅调突然想起来了当时何深在和他刚刚见面时候说的那句话。

　　“虽然可能有点自夸的意味在其中，我的肖邦在全国的钢琴老师之中，绝对算得上是前几的存在，之前和很多各个国家的钢琴家都有过交流，所以我对于如何演奏肖邦有一个完整的体系在其中。”

　　“我用这个方式构建出我的肖邦，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我之前进入学校的时候，我的肖邦实际上只是普通的水平，我弹的更好的实际上是其他的作品，比如说肖斯塔科维奇之类的，俄罗斯民族乐派的作品，我进入学校后除了正常的练习之外，其他的时间便用在构建我的肖邦之上，出去访学的时候，更多的也是和一些演奏肖邦比较厉害的大师交流。”

　　“就算这样，我也用了好几年的时间，加上中间研究其他东西，用了将近十年！才达到了现在的位置。”

　　十年，整整十年……

　　傅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整个人的大脑都有一丝丝的混沌。

　　周围人都在说他能够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很强，再加上他看到的都是同龄人的演奏，那些顶级大佬的演奏只是在耳机中听过，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因此他之前都略微有一点点的自满。

　　但是现在，他心中所有自满的情绪瞬间崩溃。

　　他弹的好，那也仅仅只是在年轻人那边算弹得好，他从来没有和那些正值壮年的人比较过。

　　不说那些全世界最顶级的大佬，什么阿格里奇，什么齐默尔曼之类的人，就只是说面前正在舞台上演奏着作品的何深，他的肖邦作品，是真正意义上的比自己高上一个大节。

　　就算自己拿出自己几乎快要圆满的肖邦夜曲Op37No1出来和何深去比，感觉赢的层面也不是特别大，更多的则是一个五五开的样子。

　　自己目前才有多少的作品，而何深则是有多少的作品？

　　更别提何深他是有一个自己的体系在其中，他对于自己要演奏成什么模样的作品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

　　因此，何深的实力完全深不可测，根本不知道他手上究竟还有多少的东西可以拿出来。

　　不，不仅仅只是何深……

　　傅调看着屋子里的众人，他突然意识到一点。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对于职业钢琴家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起点，一个非常耀眼的起点，但是绝对不意味着终点。

　　从比赛的年龄限制也可以看得出来。

　　只能18-28的人参加，超过28的选手便完全没有办法报名。

　　这也就意味着很多的选手都没有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

　　他们的体力技术可能比那些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人要强上许多，但是论积累，论方法，他们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比得上那些在钢琴界深耕的大佬。

　　傅调的大脑中过了许多许多的信息，一时间变得无比的沉默，只是呆呆地坐在舞台下听着音乐，没有任何的动静。

　　舞台上众人演奏的愈发兴奋激动，何深在音乐上的情绪直接带动了整个乐团的情绪，朱宰配合着何深，二人将音乐之中肖邦的一切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之前在舞台下说的那个减缓的地方，朱宰都试图配合着何深将音乐拉的更慢一丝，让情绪变得更加绵长。

　　舞台下则是无比安静，傅调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思修之中，不管不顾周围的一切，只是想着自己的内容，时不时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乐谱上，看一眼自己所需要关注的部分，然后继续发呆。

　　舞台上与舞台下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似乎有所冲突，却仿佛又无比的和谐。

　　何深等人并未注意到舞台下傅调的想法，他们只是不停地排练，排练，将音乐之中不好的地方挑出来着重练习，等练习的差不多了之后，再次重新演奏。

　　时不时众人还有一点冲突，何深直接站起来喷朱宰指挥的不行，而朱宰则是在阴阳怪气何深弹的不好，双方每次都能在继续恰起来的瞬间停火，重新演奏。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演奏却又能莫名其妙地更上一层楼。

　　傅调整个人已经有一点茫然，何深第一次还没有足够完美的作品，就已经达到了傅调所能理解的极限。

　　后面的肖邦傅调只能感受到何深弹的好，某些地方却是改进了感觉更舒服一点，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改进，傅调已经有一点点听不懂了，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在何深的乐谱之上，不停地寻找着何深音乐上的逻辑。

　　似乎是注意到了傅调的注意，何深不知有意无意地将其中一些改进的地方调整的稍微慢了一点，并且与朱宰的对话，也说的更加清晰简单，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朱宰一开始可能还有一点点迷惑，不知道为什么何深会要这么做，但是看到正坐在台下的傅调，他逐渐明白了何深的想法，便也将音乐之中的一些细节展示的更加清晰，配合着何深的音乐，让傅调能够更加清楚地听到音乐之中的一切细节。

　　音乐缓缓流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在音乐厅内并没有自然光源，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靠着头顶的灯光供给，因此众人在音乐之中完全忘记了时间，一直到众人都有一点点累了，这才停下。

　　何深从钢琴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由得瞪大双眼。

　　“卧槽，十点多了？都这么晚了？诶呀，今天真的辛苦你们了，非常感谢各位老师的捧场，感谢各位老师的支持，感谢感谢啊！之后音乐会就拜托各位了！多谢多谢！”

　　说罢，何深往后退了几步准备下舞台。

　　“十点，啧啧……”朱宰看着他冷笑一声，伸手直接揪住他的衣领缓声道：“别用语言去谢，今天我们乐团的加班费，还有后面我们晚上回去的交通费别忘记结算一下，一句谢谢就完事了是吧？真以为我们乐团是开善堂的？”

　　“欸，不是，你这句话不就伤感情了？我们俩谁跟谁啊？我能少了你钱？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呵……差点忘了，今天早上的早饭，三天前的火锅，六天前的烧烤，十天前的早茶，十三天前的……”

　　“哥，我错了哥，别念了哥，我这就把钱给你结了。”

　　听着朱宰口中如同报菜名一样报着他的账单，还有周围其他乐团成员看着他越来越奇怪的表情，何深的身体瞬间就软了，立刻告饶。

　　“回头你把总价算一下发我吧，我回头用我工作室那边的账号将钱转你，对公账号。”

　　“嗯，可以，下去吧。”

　　“好嘞！老板您辛苦！”

　　何深笑嘻嘻地对着朱宰打了个哈哈，隔着五六阶台阶直接蹦了下去，拍了拍手，舒展着自己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腰骨，晃晃悠悠地走到傅调的面前，看着正在盯着乐谱看的傅调，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样？我今天弹的还好吧？”

第061章 你谁

　　“很厉害！”傅调脱口而出，没有一丝丝的犹豫：“真的非常厉害，特别是刚刚开头的地方，还有之前何老师你和朱宰讨论的那个地方，音乐的美感真的非常强烈，还有……其中的那种通透！”

　　傅调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缓缓解释道。

　　“音乐之中独属于何老师你的那种通透感变得无比纯粹，其中的音乐性也极为漂亮，对了，还有肖邦的感觉，何老师你肖邦的感觉非常的强烈，我能够感受到一个完整的，成体系的肖邦在其中，我甚至可以通过音乐感受到何老师你对于肖邦的构建，对于肖邦何老师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为什么会这样想，真的，非常厉害！”

　　“嗨，这不是必然的吗？”何深笑了笑：“我练了肖邦有十几年了吧，虽然说我不是那种全世界有名的顶级钢琴家，但是最起码我也是海城音乐学院里面的钢琴副教授，年轻的时候也是拿了许多许多的奖项，就算说其中没有那种世界级的第一，那也不是其他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资历的钢琴演奏者可以比拟的！并且……”

　　何深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笑眯眯地看着何深，缓缓道：“并且你要知道，我从和你见面的第一次我就说过，我的肖邦可能是全国前几的存在哦，我不仅仅是在国内很有名，我甚至在国外的名声同样显赫，在柏林艺术大学，巴黎高等师范，曼哈顿音乐学院等顶级音乐学院之中，我也是那种足以挂名的，被邀请过去演讲的人欸，你可千万别小看我了……欸等下，你不会之前一直在小看我吧？”

　　“没有……”傅调略微有一点心虚地移开视线。

　　何深死死地盯着傅调，空气一时间无比的安静。

　　不过很快，何深便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傅调的肩膀，爽声道：“好了，别苦着脸了，和你开玩笑的，你小不小看我都无所谓，把你的肖邦先练好再说吧，总而言之……好好努力，继续练习！”

　　“好。”

　　“好什么好，明天来找我，给我递交一份你今天在音乐厅里面学习的报告上来，或者你直接去演奏给我听，听到没？你可以去网上，就是那个……imslp上面找一份双钢琴的谱子弹一下，也可以递交纸质的文档，都可以，整理一下你的问题给我，多整理一点，别到时候问完又有新的没有写出来，等你整理好了我统一的给你解答，知道不？”

　　“嗯，知道了。”

　　“知道了就行，我先撤了，啧啧，没想到一下子把时间弹超了，后面就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够把这些钱赚回来了……唉，越来越穷了啊，明明我也勉强算是行业大佬之中的一员，怎么就混成这样子了呢？唉……”

　　何深唉声叹气地拿起衣服披在肩上，转身离去。

　　屋内无比的躁动，舞台上的众人也在收拾着自己的乐器，准备离开。

　　只有朱宰在和乐队分部首席谈论着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之前某些人的问题何深跟朱宰两个人都听出来了，不过都不太好说，都是一些细节上的处理。

　　朱宰将问题转交给分布的首席，首席再交给乐器首席，乐器首席对那些出现问题的演奏者进行批评指导。

　　这才构成乐队的一个完整链条。

　　看着舞台上的众人，傅调想了想并没有继续上前听二人谈话，而是拿起之前何深给他的乐谱，转身离开。

　　屋子外已经完全黑了，他在音乐厅里就这样莫名其妙直接度过了一整天，如果不是肚子在叫，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还没有吃饭。

　　乐团里的众人应该也都差不多，在排练的时候排练到混天黑夜也是常有的事情，看着他们在音乐厅外勾肩搭背的模样，应该是打算晚上去聚餐一顿。

　　毕竟乐团也是工作，又不是纯粹的兴趣爱好，工作被迫加班结束肯定得要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

　　傅调摇摇头，将滑下肩膀的书包重新提了提，顺着大马路向着地铁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停在一家面包店门口买了一份面包，蹲在路边的椅子上撕着吃。

　　头顶依旧看不到任何的星星，傅调现在已经习惯这种看不见星空的感觉，不过依旧无法喜欢。

　　看不见星空的夜晚，失去了夜晚的魅力。

　　傅调就这么慢慢地咀嚼着面包，感受着面包的香气在口腔中发酵，大脑逐渐放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音乐之路并没有尽头，就算是他现在的老师，何老师，他现在也依旧在继续向着更高一层的方向前进。

　　而在何深之前，还有更多的人。

　　比如说李迪云，比如说单义，比如说阿格里奇，甚至那些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

　　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绝对不是终点，而是一个更高的起点！

　　从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夺得一个良好的成绩，那么就证明了你有能力登上那个与大师对话的舞台，你也有机会收到所有顶级古典音乐公司的邀请，投身于古典音乐事业，在全世界巡演。

　　这一切，都是在他能够登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拿到一个好名次的前提之下。

　　所以……

　　他必须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拿到一个足够证明自己实力的名次，只有这样，他才算可以推开那一扇大门，和那些大师共坐一席。

　　如果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上，没有取得一个很好的名次，那么只能慢慢的提升，就如同现在的何深一样。

　　何深他在古典乐上的实力已经强到傅调都有一点点看不懂的程度，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在国内小有名气，在国外几乎无人问津。

　　正所谓成名要趁早，傅调坚信，如果何深他的实力再强一点，能够在很早的时候就登上世界舞台，那么现在的何深绝对不会在海城音乐学院里面担任老师教书，而是已经到世界顶级的音乐学院里面担任荣誉教授了。

　　“不过，真难啊……古典音乐之中的深度感觉真的难处理，和那种追求个人即兴发挥的爵士完全不同，如果古典能够像爵士一样简单就好了……”

　　“可惜，古典音乐有一个最底线的要求，你弹的肖邦得要是肖邦的感觉，贝多芬得要是贝多芬的感觉，莫扎特得要是莫扎特的感觉，这些音乐都需要不断地思考研究，才能逐渐进步。”

　　“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将古典音乐弹好……”

　　傅调抬头长叹一声，他现在特别想要找一家爵士酒吧，去里面放纵一下，随便弹一点东西释放一下自己心中的燥郁，就和之前在华沙那边一样。

　　可是看着周围连成片的店铺，各种各样的网红视频以及小卖部，就是没有任何一家爵士酒吧……

　　不，甚至没有任何一家酒吧的存在！

　　如果让他专门坐地铁跑上一个小时去找一家爵士酒吧，傅调又感觉太过于浪费时间，这点时间多睡一觉不好吗？

　　想到这里傅调只能无奈摇头，将最后一点面包塞入口中，继续向着地铁方向走去。

　　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如果再晚一点，可能就不太好回去。

　　虽然说自己的信心被打击了很多，但是自己对于肖邦的感觉，也变得愈发强烈。

　　何深的肖邦，自己的肖邦，单义的肖邦。

　　所有的一切都将逐渐融合，化为他的养分，帮助他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