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555章

“这倒不假。”陆小楼在旁道：“早草原上的地位越高，对承诺越是看中，一旦违背自己的诺言，会被所有人鄙夷，甚至没有立足之地。”

西门浩笑道：“我们在草原上做买卖，先是拉着货物在草原各部转一圈，每个部落交易过后都会留下契约，如果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及时领取牛羊，他们即使要迁徙，也会留下人看守那些应该交付给我们的牛羊，直到交给我们为止。”

话声刚落，秦逍忽地抬起手，众人一愣，秦逍侧耳聆听，皱眉道：“有马蹄声。”

“草原上有马蹄声很正常。”西门浩道：“不用太担心。”

秦逍摇摇头，闭上眼睛，很快便道：“马蹄声很急，正往这边过来，已经这个时辰了……！”还没说完，就听到远处忽然响起牛角号低沉的声响，西门浩这时候终于色变，沉声道：“这是有不明势力侵入领地的号角声，提醒部族中的人小心。”

号角声中，秦逍扭头望过去，只见正在交易的出连部牧民纷纷往回跑，特别是族中的青壮，脚步飞快，有人已经拔出腰间马刀，指挥族人分散，亦有不少人已经翻身上马，大叫着指挥族人部署防卫。

西门浩皱起眉头，已经起身向市集那边过去，商队的人手倒是反应迅速，在牧民们撤走之时，迅速收集货物，其他人则是在商队护卫的指挥下，迅速将货车围成一圈，最为最外面一层的屏障，货物和马匹全都赶到车子围成的圆圈之中，动作迅速无比。

秦逍也已经跟在西门浩身后往商队这边过来，看到西门浩还没到，商队的人就能迅速做出反应，而且处理妥当，动作灵活熟练，心下感叹，暗想西门家能够吃这碗饭，确实有底蕴。

马蹄声越来越近，部族的妇孺都是躲进了帐篷里，而所有的青壮男子都是握刀执弓，在族长的指挥下，以牛车作为屏障，部署防守。

秦逍看着出连部牧民们慌而不乱，心下感慨，暗想弱小的部族在草原上生存着实不容易，随时都要防备其他部落的袭击，瞧牧民们的反应，显然平时也会经常训练，未雨绸缪，准备随时应付突然而至的灾祸。

西门浩之前说过，其他诸国的商队如果进入草原，即使各部之间发生战事，只要商队不卷入其中，老老实实待在一边，那么草原人也不会伤害商队任何人，所以商队的人用货车围成圈子之后，所有人都进入圈内，而且竖起了商队的旗号。

很快，秦逍就瞧见夜色之中，一队骑兵如同幽灵一样突然出现。

来骑倒也不多，不过二十余骑，但来势凶猛，如狼似虎，这些人头上戴着尖尖的帽盔，两肩有椭圆形的皮甲，胸口亦有甲胄，腰间则是皮革护腰，其中一人举着一面旗子，夜色之中，一时还瞧不清楚旗帜上写的是什么。

“杜尔扈狼骑兵！”西门浩瞧见来骑，脸色微变，向秦逍低声道：“他们是铁瀚的狼骑兵！”

秦逍一怔，心想杜尔扈部远在漠南，怎地深更半夜，狼骑兵会突然出现。

这队骑兵靠近部族营地，放缓了马速，一人大声道：“出连部的族长出连乞在哪里？”声音洪亮，宛若雷声。

出连族长显然也看出来骑是铁瀚的狼骑兵，立刻上前，横臂于胸，恭敬道：“是如同太阳一样伟大杜尔扈汗的使者吗？我是出连乞，不知道尊贵的使者有何吩咐？”

秦逍见得出连乞一族之长在一名狼骑兵面前都如此恭敬，心下感叹，知道这出连族长也不容易，而杜尔扈部在草原上确实是让人闻风丧胆。

“大汗有令，室浑部不遵汗令，欺凌弱小，已经成为草原上人人厌恶的恶狼。”骑兵高举手中马刀，大声道：“大汗决意惩罚室浑部，由契利汗领兵讨伐。三日之内，出连部要派遣一百五十名精锐勇士、战马二百匹、牛羊三百头赶到居延海集结。”

此言一出，听到的牧民们顿时一阵扫动，不少人都显出骇然之色。

族长出连乞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尊贵的使者，室浑部与我出连部相隔数百里，从无过冲突，我们……！”

“难道你不想遵从大汗之命？”那骑士厉声道：“大汗有令，谁若是违抗命令，将是整个草原的敌人，大汗会亲自讨伐。”

出连乞无奈道：“不敢。不过出连部人口稀少，整个部族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除去老弱，所剩青壮也不过三四百人，我们根本无力派出这么多兵马。”

“你如果很为难，现在就跟我们去向契利汗解释！”骑士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语气带着恐吓。

西门浩压低声音道：“契利是铁瀚的弟弟，铁瀚几年前就已经自封为大草原的太阳汗，是汗中之汗，他几个兄弟也都被封了汗，契利是铁瀚的得力臂膀，骁勇善战，草原诸部听到他的名字，也都是闻风丧胆。”

秦逍点点头，皱眉道：“出连部是锡勒人，受真羽部庇护，铁瀚派人直接来这里召集兵马，不担心与真羽部发生冲突？”

“如果是其他部落找出连部的麻烦，真羽部或许还会出头。”西门浩轻声道：“可是对方是杜尔扈部，真羽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出面的，他们绝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弱小的部落直接与杜尔扈部发生冲突。”

他还没说完，就见到秦逍直直望向那边，神情冷峻，西门浩扭头看过去，却见到那队狼骑兵竟然拍马向商队这边过来，心下一凛，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第955章 兵分两路

五六名狼骑兵策马来到商队这边，商队中已经有人迎过去，并无出圈，只是横臂在胸，向来骑行礼。

秦逍知道此人叫做孙坤，是西门浩的心腹，也是这次商队的领队。

西门浩这次亲自来草原，完全是看在秦逍的面子上，之前漠东草原的生意就是由孙坤负责，虽然商队知道这次东家亲自出马，但一路上大小事务也几乎都是由孙坤来处理。

眼下狼骑出现，孙坤自然不会让东家上阵，率先站了出来。

“咦，是你？”当先那名狼骑兵打量孙坤两眼，诧异道：“你是孙先生？”

他这话一说，秦逍和西门浩反倒是对视了一眼，有些诧异。

孙坤见对方认识自己，借着火光打量对方，似乎想到什么，右手握拳轻轻瞧了瞧自己的脑门子，忽然笑道：“你是舒贺百夫长？哈哈，原来是老朋友，舒贺百夫长，一向可好？”

“你果然还记得我。”那骑兵百夫长哈哈笑起来，翻身下马，靠近过来道：“孙先生，我们有两年没见了，你对我的恩情，我可一直没有报答。”

“哪里哪里。”孙坤笑道：“百夫长的疾病是否痊愈了？”

舒贺点头道：“幸亏当时遇见你，你送我药材，我服用过后，过了不到一个月就痊愈了。”

“那就好。”孙坤道：“我这次来草原，带了一些药材，百夫长如果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一些药材，这里的货物你也可以挑选一些，就当是我的赠送。”

秦逍心想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从两人的对话可以听出，商队领队孙坤似乎对舒贺有恩，两人早就认识。

舒贺笑道：“孙先生客气了，你们唐人十分豪爽，不过我们草原人也不会白白要别人的东西。孙先生，现在是冬天，你们很少在冬天到草原做买卖，这次有些不一样。”

“仓库里囤积了不少货物，都快放不下，反正也是闲着无事，所以带队出来，想尽早将仓库的货物卖出去，也能腾出仓库囤积新的货物。”孙坤自然早就有应付的说辞。

舒贺扫了扫圈内堆积如山的货物，笑道：“你对我有恩，这次我正好可以报答。孙先生，你不用再走了，带着你的商队现在跟我走，我保证你的货物都能够卖个好价钱。”

西门浩闻言，脸色微变，秦逍也皱起眉头。

“百夫长要带我去哪里？”

舒贺笑道：“你不用担心，开春过后，太阳汗的塔格要出嫁，那是太阳汗最疼爱的塔格，婚事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需要很多的货物。你跟我去见千夫长，他一定会将你这里所有的货物全都买了，然后进献给太阳汗，用作塔格的婚事。你放心，我们兀良千夫长出手大方，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百夫长要带我们去漠南吗？”孙坤有些为难道：“这恐怕不大方便吧？”

孙坤并不知道秦逍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西门浩是要安排秦逍去见真羽汗，不过进入草原之前，西门浩就交待过目的地，那是要往真羽部族过去，如果现在跟着舒贺去漠南，方向便刚好相反。

他能够为西门家操持漠东草原的贸易，自然也是精明过人之辈，知道如果答应去漠南，就必然会坏了东家的大事。

“放心，这里距离太阳汗的汗庭有好几百里地，自然不会让你们如此辛苦。”舒贺也是个直肠子，解释道：“只要往西北方向走上几十里地，千夫长的兵营在那边，你只要带着货物去兵营，千夫长就能收下你的货物，不用亲自去汗庭。”也不等孙坤说话，吩咐商队众人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收拾收拾，将货物装上马车，都跟我走。”

孙坤忍不住向西门浩这边看过来，舒贺自然没想到商队另有目的地，只以为自己这样安排必然会让孙坤欢喜，向孙坤笑笑道：“孙先生尽快收拾吧。”回去上了马，策马又去到了出连部营地那边。

孙坤这才焦急过来，低声道：“东家，他们要收购货物，如何是好？”

“如果拒绝，不但得罪了他们，而且很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西门浩轻声道：“在草原贸易，如果遇上豪爽的贵族，他抬手将货物全都收购，对大部分商队来说是求之不得。如此一来，不必在草原各部东奔西走，否则既耗费时间又耗费气力，而且许多贵重货物普通的牧人也没有能力交易。一名千夫长的财力，要收购这批货物并不难，如果我们拒绝，就会显得十分反常，一定会被他们怀疑。”

孙坤点头道：“正是如此。”

秦逍微一沉吟，才轻声道：“既然无法拒绝，就只能跟着他们去。”

西门浩诧异道：“和他们走？那……？”

“西门先生，咱们一共有十五车货物。”秦逍道：“待会儿告诉那个百夫长，就说有两车货物是之前有人预定的货物，草原人讲究诚信，咱们做生意也要讲诚信，其他十三车的货物可以都卖给那名千夫长，但这两车货物我们必须按照承诺给客户送过去。”

西门浩眉头舒展开，笑道：“不错，果然是好主意。他们重视信诺，自然不会让我们违背诺言。”向孙坤道：“孙坤，你就按照这话去和那个叫做舒贺的百夫长商议，就说要分派部分人手将两车货物给之前预定的客人送去，其他的货物可以都卖给千夫长。”

孙坤明白意思，当下过去招呼商队人手收拾货物，自己则是过去找舒贺商议。

西门浩和秦逍走到僻静处，这才压低声音道：“将军，看来铁瀚又要出兵攻打其他部族了。那个室浑部我也有所耳闻，是图荪诸部中实力还算比较强大的部落，整个部落也有十余万之众，生活在大漠中部。最早的时候，室浑部的实力不在杜尔扈部之下，如今杜尔扈部集结诸部兵马去打室浑，如果被他打下室浑，将那十几万部众收于麾下，只怕整个大漠再也没有部族能与杜尔扈部相抗衡了。”

秦逍神情也是凝重，知道铁瀚的实力每增加一分，对大唐就多一分威胁，如果这头野心勃勃的雄鹰羽翼完全丰满，也将会对本就强敌环伺的大唐形成巨大的威胁。

他心下有些着急，寻思着北方四镇十万大军布防在帝国北方一线，那位镇北大将军太史存勖自然会对草原上的状况十分清楚。

杜尔扈部召集诸部兵马要去攻打室浑部，此种情况下，北方四镇自然不能坐山观虎斗，最明智的选择当然是趁着铁瀚向北攻打室浑部之际，出兵从背后袭扰，如此一来，铁瀚也就无法投入所有力量肆无忌惮攻打室浑，从而给室浑减轻压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室浑虽然也是图荪部落，但能够让铁瀚拔刀相向，双方自然是势如水火，如果室浑继续存在，也将是草原上掣肘铁瀚的重要力量。

秦逍无法知晓太史存勖现在的筹划，不过太史存勖如果依然按兵不动，必然是战略上的重大失误。

“孙坤带着商队跟他们走应该不会有事吧？”秦逍微一沉吟，轻声问道。

西门浩摇头道：“图荪人虽然凶悍，但极少发生屠戮他国商队的事件，这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们倒也没有愚蠢到如此地步。”

“那就好。”秦逍低声道：“那就有劳先生带几个人，连上我这边六个人，一起去真羽草原。”

西门浩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孙坤过去没多久，很快就返回，禀报道：“东家，舒贺已经答允，可以腾出两车货物，让我们派人给客户送过去，其他货车收拾好之后，就跟他们走。”

“孙坤，你带商队跟他们一起去。”西门浩低声吩咐道：“留下几名赶车的马夫跟着我，其他人你就多照顾。”

孙坤知道事已至此，商队只能兵分两路，想了一下，才问道：“东家，我们在哪里碰头？”

“不用等我们。”秦逍道：“你们交货之后，商队返回平城，在平城等我们回去就好。”顿了顿，才向远处望了一眼，见到那些狼骑兵也没有注意这边，还在和出连乞说着什么，这才向西门浩低声道：“铁瀚要集结各部兵马攻打室浑，按道理太史大将军那边应该会得到消息，不过为了万全，先生能否安排人去向太史将军通个消息？你们是在草原做生意的商人，察觉到草原的异动，收集到一些情报，尔后向大将军禀报，于情于理都说的通。”

西门浩点头微笑道：“你不说我也会如此安排。其实我们这些年在草原贸易时，也会留心草原诸部的动静，收集到的情报也会向边军提供。”扭头向孙坤吩咐道：“孙坤，这事儿你回头安排。”

商队收拾整理好货物之后，西门浩过去让人将两辆货车赶到了一旁，这里面有不少是专门准备给真羽吐屯叱罗格的礼物，毕竟秦逍要见到真羽汗，必须要有叱罗格的引荐。

真羽汗去世的消息虽然已经开始传开，但商队目前还没有得到消息，秦逍也并不知道，他一心想要见到的真羽汗刚刚过世，而真羽部族此刻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况。

第956章 夜袭

荒山只是草原上十分常见的一座石山，方圆不到十里地，却是草原上重要的坐标之一。

按照西门浩的说法，抵达荒山之后，便要折而向东，不过一百多里地，就进入真羽草原，秦逍一行人抵达荒山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天气也是愈发的寒冷。

商队在出连部一分为二，孙坤带着商队其他人跟随狼骑兵而去，秦逍这边十人赶着两辆马车前往真羽部。

名为荒山，但山下却并不荒凉，反倒是有十几顶帐篷，而且有牧人居住。

“荒山脚下是一片草场，开春之后，这片草场十分丰美。”西门浩解释道：“如果我没有记错，虽然这不属于真羽草原境内，但此前在这里放牧的牧人是受真羽部庇护的锡勒人。”

秦逍好奇道：“既然是草场，怎么没有看见马群？连牛羊似乎也没有多少。”

“这是守草者。”西门浩笑道：“他们的牛羊马匹已经转移到合适的地方，但是如果所有人都离开，草场可能就会被其他部落占据。只要留人在这边，其他部落便知道这里是有主之地，不会在此居住下来。等到冬天过去，他们的族人会将牲畜赶回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落脚，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再出发。”

守草者的帐篷那边，发现有外人过来，立时有十几名牧人从帐内出来，异常警觉地注视这边。

西门浩知道规矩，从车上取了一大包盐巴，秦逍很乖巧地接过包裹，西门浩一怔，随即含笑点头，两人走过去，尚未靠近，便有两名佩刀牧民上前来，都是按着刀柄，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打扰了。”西门浩横臂于胸，微微躬身：“我们是唐国的商人，来草原做生意，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在这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就走。”向秦逍使了个眼色，秦逍心领神会，捧着包裹上前递过去，西门浩已经含笑道：“这是一点盐巴，还请接受！”

两名牧人对视一眼，都是皱眉。

草原上的盐巴十分宝贵，这一包裹盐巴在草原上，足可以换取好几头羊。

“这是我们的诚意，还请接受。”西门浩再次道。

一名牧人终于接过包裹，道：“你们不要靠的太近，有没有帐篷？我们可以给你们两顶帐篷，帮你们搭起来。”

“不用，我们准备了。”西门浩又是一礼，也不多言，示意秦逍转身离开。

那两名牧人这才返回，秦逍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他们的营地不对劲。”

“不对劲？”西门浩一怔。

“有血腥味。”秦逍道：“很浓的血腥味，应该是有人流了很多血。”

他的五感灵敏至极，修为进入中天境之前，他的嗅觉就异常灵敏，突破进入四品之后，嗅觉更是远非普通人能够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