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漠
“大理寺和刑部有矛盾。”秦逍平静道:“我知道二位对我和大理寺没什么好印象,如果我猜的没错,两位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罗织罪名了吧?”
卢俊忠冷声道:“本官不和你胡说八道,现在和本官一起去面圣,本官倒要看看,你在这里信口开河,污蔑重臣,圣人该如何治你的罪。”
“可以。”秦逍起身抬手道:“卢部堂,咱们这就走吧。反正之前已经和圣人说的很明白,我说担心朝中有人会因为私仇对大理寺大动干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理寺的那些国家栋梁。圣人告诉我说,既然让我练兵,就不会让我有后顾之忧,虽然没说其他话,但圣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这么说吧,今日前来,我算是狐假虎威,过来给刑部一个忠告。”
卢俊忠和朱东山都只觉得匪夷所思。
朝堂上各派官员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但也都是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即使之前发生再大的争吵,但接下来肯定还是会在面子上装模作样,不至于双方都太难看。
但秦逍现在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官场上的人,倒像是市井帮派之徒。
不过此人本就出身底层,又是年轻气盛,虽然这几句直白话让人感到有些意外,但自己一想,这话从秦逍口里说出来其实也不让人感到奇怪。
“大理寺的官员只要奉公守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卢俊忠心下冷笑。
秦逍摇头道:“那可说不准,世间冤假错案不在少数,许多清白无辜之人受尽冤屈也是有的。”
朱东山有些忍不住,沉声道:“秦将军,你该不会是说我们刑部要给大理寺的官员制造冤案吧?如此污蔑,简直是前所未有,现在我们就可以治你的罪。”
“两位大人可去过西陵?”秦逍微笑道:“西陵土地辽阔,山峦众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西陵的猎户不少。他们以猎为生,遇上虎豹,那也是想尽办法要猎杀。不过真正的猎人,对其中一样猎物很少出手,不到万不得已,也是尽可能地不去理会它们。”
卢俊忠知道秦逍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番话,耐着性子问道:“什么意思?”
“狼!”秦逍道:“猎人遇上野狼,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通常都会放过。道理也很简单,野狼的复仇之心最强,一旦结下仇,它们始终会想办法报复。”顿了顿,终于道:“你们刑部想要动谁,与我无关,可是如果有朝一日去碰大理寺,只要伤到我提拔的人,咱们的仇就算结下了。”
卢俊忠和朱东山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我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刑部对我肯定有些埋怨,不过那只是公务上的矛盾,我对二位依然心存尊敬。”秦逍凝视着卢俊忠,缓缓道:“不过真要是日后结下了私仇,那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了。”
“砰!”
卢俊忠一拍案几,案几震动,上面的茶杯“哐当”翻到,茶水四溅,朱东山急忙上前收拾。
“姓秦的,你是跑刑部来找事的?”卢俊忠目露凶光,冷笑道:“本官手底下有多少人头落地,劝你还是去打听一下,竟然跑到本官面前威胁,嘿嘿,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大理寺有不少人涉案,刑部确实准备查处。对了,听说苏老头向圣人上了折子,要告老还乡,他想全身而退,只怕没那么容易。”
秦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卢俊忠,唇角竟然带着浅笑。
卢俊忠被秦逍那犀利的目光看的后背有些发毛,随即看到秦逍站起身,竟是缓步向自己走过来,卢俊忠显出一丝慌张之色,急道:“你想干什么?”便要喊人进来保护,秦逍却已经停下脚步,和卢俊忠一步之遥,微微弯下身子,轻声道:“圣人对我说,她会让我后顾无忧,我对圣人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不过哪天卢部堂真的要对大理寺下手,圣人会不会过问我不管,只要大理寺有一人被构陷,卢部堂这条性命肯定就没了。”
卢俊忠握起拳头,目光冷峻,冷声道:“你觉得本官会受你威胁?”
“不是威胁,是事实。”秦逍唇角带笑,轻声道:“卢部堂上次在朝堂上说,我没有杀渊盖无双之心,其实是错的。我在登台之前,就已经决定要取了那位渤海世子的性命,用我的命去赌他的命。”
卢俊忠微微变色,一旁朱东山也是听的清楚,额头竟是渗出一丝冷汗。
“刑部如果真的要报复大理寺,你们尽管动手。”秦逍轻声道:“成国夫人的侍卫我敢杀,渤海的世子我敢杀,神策军的人我敢杀,你猜我敢不敢杀你?”
卢俊忠拳头紧握,秦逍冷冷道:“我敢杀你,你不敢杀我,我杀的了你,你杀不了我,就这么简单。”扭头看向朱东山,朱东山不自禁打了个寒战,秦逍却已经是后退两步,向卢俊忠拱手,脸上再次显出微笑,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只等到秦逍身影消失,卢俊忠才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他……他竟敢跑到刑部来威胁本官,本官定要……!”说到这里,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见朱东山正看着自己,也看到朱东山额头的冷汗,冷笑道:“你真的怕他?”
“部堂,他……说的可能是真的。”朱东山抬臂用衣袖拭去额头汗水,低声道:“方才他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带着杀意,那……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那又如何?”卢俊忠恨声道:“咱们还怕了他?本官是刑部尚书,朝廷重臣,他要是敢……!”
“渊盖无双背后是整个渤海国。”朱东山没等卢俊忠说完,破天荒打断道:“成国夫人背后是圣人,青衣堂背后是公主!”
卢俊忠顿时默然。
“圣人还保证他后顾无忧。”朱东山轻叹道:“如果没有圣人给他底气,他未必敢跑到刑部来耀武扬威,此人本就是狗胆包天,又有圣人撑腰,部堂,大理寺那边……!”
卢俊忠其实对秦逍的言辞有些怀疑,他掌理刑部多年,一度是圣人极为器重的宠臣,圣人对臣子说话,从来不会给予什么直接的承诺,只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臣子自行去领悟。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圣人当真会对秦逍给予承诺?
但自己总不能跑去问圣人是否给了秦逍承诺。
朱东山压低声音道:“如果圣人承诺秦逍,不会让大理寺受刁难,咱们却在这时候去找大理寺的麻烦,那岂不是直接撞到刀口上?要是惹得圣人不满,定会影响部堂的前途。”
“你觉得秦逍说的是真的?”卢俊忠微一沉吟,轻声问道:“是不是他自己编造圣人之言?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假传圣意,他一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朱东山想了一下,才低声道:“圣人要他在东北练兵,也算是寄予厚望,为了让他安心效命,答应让他后顾无忧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部堂,这小子是个亡命之徒,真要是……真要是结了仇,就必须一击致命,让他没有还手的机会,否则后患无穷。可如今圣人一直庇护他,想要将他铲除,绝非易事。下官以为,在没有除掉他之前,大理寺那边还是尽可能不要动弹,万一真的……!”
卢俊忠细小的眼睛宛若毒蛇,恼道:“堂堂刑部,难道要被他几句话就吓住?”想到这么多年都是自己恐吓别人,多少人在自己面前屎尿横流,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恐吓,心中着实羞恼。
“部堂何必心急。”朱东山劝慰道:“部堂难道忘记了,他是要去东北,还是在辽东军的眼皮子底下练兵,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他在京都有圣人庇护,胆大妄为,可是到了东北,远离京都,即使是圣人的旨意,在那边也未必有用。山高皇帝远,他若以为东北还是京都,以他的性子,在那边必然和辽东军水火不容,一旦如此,招惹了辽东军还想活着回来,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卢俊忠明白过来,道:“你是说,等他死在东北?”
“下官正是这个意思。”朱东山阴冷一笑:“他如果死在东北,大理寺那帮无能之辈没了靠山,也就任由咱们拿捏了。”
“若是他活着回来又如何?”
“活着回来?”朱东山不屑笑道:“他能活着回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被辽东军逼得走投无路,铩羽而归。真要是如此,部堂以为圣人还会器重他?东北练兵不成,圣人的颜面往哪里搁?到时候这小子就是替罪羊,即使苟延残喘,圣人也不可能再庇护他。”眸中寒光划过,冷笑道:“到时候不但是大理寺,就连这小子,咱们也一并除掉。”
卢俊忠闻言,若有所思,很快,唇角就显出笑意,道:“东山,还是你看的长远。不错,咱们不必急着动手,就看他在东北能撑多久。”细小眼珠显出凶戾之色,道:“终有一日,本官要让他明白刑部十六门到底是什么玩意,让朝中那些人都明白,和刑部为敌,最终绝不会有好下场。”
秦逍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恐吓到底有没有作用,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
无论何时,争斗永不停歇,苏瑜还乡之前最挂念的就是大理寺会受到刑部的报复,秦逍对苏瑜存有感恩之心,再加上大理寺有不少官员是自己提拔,所以也就走了这一趟。
他知道其实这样的举止如果发生在其他官员的身上,实在是幼稚,卢俊忠肯定不为所动。
但自己年纪轻轻,做出如此举动,却未必不会让卢俊忠有所忌惮。
在朝中许多官员眼里,自己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愣头青,也正因如此,反倒会让一些人忌惮,如果和刑部那帮人玩阴谋手段,他们未必在意,毕竟这帮人最擅长的就是此道,反倒是自己以最直接的方式与他们交流,往往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无论结果如何,这也是自己离京前能为苏瑜和大理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第893章 东出
榆关素有大唐之咽喉的称呼,位于幽州东部,出了榆关,便是东北四郡之地。
自西向东,依次是辽西、营平、辽东、玄菟四郡,设安东都护府治理四郡,除了四郡各有两千兵马驻守,在辽东郡又常驻两万辽东军,自武宗皇帝以来,辽东军也成为保护大唐东部边境的边军。
榆关北倚崇山,南临大海,地势险要。
武宗朝时,渤海侵扰唐境,步步为营,一度将玄菟、辽东二郡纳入版图,眼见得情势危急,幽州立刻调动大量民夫,耗费大量财力,加固修筑榆关,而天子震怒之下,发兵十五万东征。
虽然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便收复二郡,但前前后后花了近十年时间,才让渤海国彻底臣服。
经此一役,渤海元气大伤,武宗在渤海分封诸侯,将偌大的渤海国一分为五,又在东北四郡设安东都护府。
天圣六年九月二十三,秦逍终于率领三千兵马出了榆关,进入了辽西郡境内。
将忠勇军编入龙锐军,拥有大唐正式的军籍,对忠勇军大部分来说,当然是好事。
不过秦逍其实也有些担心,毕竟这些人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江南,江南气候宜人,自然条件当然是东北这样的苦寒之地无法相比,陡然将这些人带到东北,却未必人人都愿意。
秦逍从京都启程之后,带着押送装备的车队直接到了六和县,和宇文承朝碰头之后,告知详情。
宇文承朝虽然有些意外,但对此却表现得很是兴奋。
他和秦逍最大的志愿,便是朝廷能够出兵收复西陵,如今圣人下旨东北练兵,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宇文承朝自然是充满期望,而且练兵由秦逍主持,自己可以直接参与其中,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不过秦逍担心的确实没有错,忠勇军虽然大部分都是青州残部,但还有一些原本是王母会众,成分其实有些杂乱,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跑到东北吃苦。
秦逍要以这支兵马为龙锐军的班底,自然是希望这些人真心追随,当然不能强迫,让宇文承朝传下命令,愿意加入龙锐军的自然可以留下,可是不想跟随到东北的可以领取安家费归乡。
最后还是有三百多号人领了盘缠归乡,而剩下的人却都愿意加入军籍,成为龙锐军的一员。
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让秦逍满意。
在六和县耽搁两天,秦逍便领军东进,一路上也不着急,不过所经之地,各州以带路为名,却也是派了地方州军监视,但秦逍从那些带路的州军眼中,分明看到同情之色。
东北对秦逍来说,完全是一块陌生的土地,虽然和西陵一样,东北四郡的气候环境也颇为恶劣,但两者之间却又有很大的差距。
不过他习惯了西陵的恶劣条件,到了东北,也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
“安东都护府的府衙设在辽东郡的辽阳城。”夕阳西下,秦逍下令临湖驻营,就地埋锅造饭,自己则是和宇文承朝在湖边商议:“咱们到了这边,自然是要先去安东都护府见见都护。练兵需要一块场地,到时候主要训练骑兵,所以最好是能划出一块草场给我们,我离京之前打听过,东北最好的两处草场,都在辽东郡境内。”
宇文承朝摇头道:“那两块草场我们不必奢望,辽东军肯定是不可能腾出来给我们。”顿了顿,道:“途中我在军中打听了一下,有人对东北这边的情况略有了解,除了那两处草场,营平也有两处较大的草场,不过一处被辽东军用来养马,另一处倒是空着,如果可能的话,将那块草场划给我们也可以。”
“这事儿还要去都护府了解一下。”秦逍笑道:“大公子,咱们踏进东北的地面,以后的日子肯定谈不上舒服,你要有准备。”
宇文承朝哈哈一笑,道:“若一切顺风顺水,恐怕还真练不出能战之兵。咱们现在好歹有朝廷的旨意……!”指着不远处竖起的那面军旗,笑道:“有了这面旗子,咱们没什么好怕的。”
话声刚落,就听身后传来声音道:“秦将军,正在找你。”声音有些尖细,秦逍回过头,只见一名身着灰色长袍的太监正向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两名带刀随从,身着流云束缚,腰系銮带,这三人都是颌下无须。
“侍卿大人!”秦逍已经站起身,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侍卿大人稍候片刻。”
秦逍离京的时候,才接到旨意,北院那边派了侍卿谢高阳一同到东北练兵,这让秦逍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知道,这其实是大唐军队的传统,无论是边军还是各地州军,都会有北院派出的监军坐镇。
监军在名义上虽然不可插手军务,但他们对军队的影响却又无时不在。
每一名监军都有向北院上折子的权力,各州府的折子到了京都,往往都会送到中书省,唯独北院的折子直接上呈宫内,不必经过中书省,直接由北院呈递圣人御览。
仅此一条,就足以让各地监军权势滔天,甚至直接决定着军中将领的任免。
秦逍此番练兵,有了龙锐军的军旗,北院派出监军却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位谢监军显然也是个圆滑的人,虽然监军在军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可是在这龙锐军中,他目前也只是个摆设。
秦逍麾下的兵马,谢高阳自然是无法指挥一兵一卒,全都是宇文承朝的部下,他随着龙锐军来到东北,自然也只能凡事都看秦逍脸色行事。
各地监军赴任之时,北院都会派一队侍卫保护,多者百人,少的也有三四十人,不过这次北院只派了八名带刀侍从跟随,似乎也是向秦逍表明,这只是面子功夫,不要太在意。
“将军误会了。”谢高阳一脸笑容,和蔼道:“已经出了榆关,杂家忽然寻思,东北四郡疆域辽阔,可草场却不算太多。方才在帐里看地图,正琢磨着应该选哪处草场驻扎。”
他年过四旬,不过保养得还算不错,北院院使之下,设有四大侍卿,这谢高阳在北院也算位高权重,此番却被调来东北,圣人又似乎对龙锐军的筹建异常看重。
秦逍和宇文承朝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带着笑意。
谢高阳是个聪明人,他显然也明白,既然被派到龙锐军担任监军,这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都要和秦逍这帮人混在一起,之前大家没什么交情,虽然一路上秦逍也算客客气气,但之间总是很隔阂。
谢高阳也能理解,毕竟自己是监军,职责是监视军队动向,这样的角色,固然军中畏惧忌惮,却也为军中所防备甚至是厌恶。
在东北这片土地上,以后要想平安,必须要和整个龙锐军捆在一起,得到秦逍的庇护,否则日子肯定不好过。
自己主动为龙锐军考虑,表达出善意,自然也能尽快和秦逍搞好关系。
“侍卿可有想法?”
“这个还要和两位商议。”谢高阳知道宇文承朝是秦逍最为倚重的臂膀,对宇文承朝不敢小觑,含笑道:“两位可有时间?咱们入帐商议。”
他话声刚落,就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随即便见到三骑向这边飞驰而来,夕阳之下,宇文承朝看得清楚,正是自己派出去的斥候。
兵部没有给秦逍调拨战马,不过苏州之战,苏州营近千骑兵全军覆没,战后清点,却也是获取了六百多匹战马,公主赐宇文承朝麾下兵马忠勇军后,秦逍从战利品中拨了三百多匹战马交给宇文承朝,加上宇文承朝原有的战马,共有五百多匹。
赵胜泰分兵去苏州的时候,带走二百匹,所以这次秦逍率军东进,龙锐军加起来倒也有三百多匹战马,这也是秦逍手头上不多的骑兵家当。
一路行来,但凡扎营,宇文承朝必定会派斥候在四周探查,虽然三千兵马人数不少,一路上即使有盗匪也不敢打主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队伍带着军械装备还有粮草,此外更有离京前林宏在京都筹措的十万两现银也在队伍中,宇文承朝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禀报中郎将!”斥候翻身下马,上前来报:“一队人马正向这边而来。”
“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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