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漠
入城之后,找了家客栈,白天就在客栈歇息,到黄昏时分,两人才出门来到这临河的酒楼,等到半夜再去无间当铺。
因为有了线索,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距离子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此刻正好享受一下江南的美酒和美食,顺便看一看苏州的夜景。
忽听得脚步声响,脚步声有些重,秦逍扭头看过去,从楼梯口上来两人,当先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穿褐色旧布袍,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古铜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颇有风霜之色。
身后却是跟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姑娘,一身青色的碎花裙子,扎着两根长辫子,样貌清丽,她个头不高,娇小玲珑,肩头挂着一只紫色的小布袋子,整个人看上去天真烂漫。
那大汉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秦逍这边,竟然直直走了过来,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晃跟着走过来,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东瞧西看,天真烂漫之间显着机灵气。
第591章 红衣人
秦逍还以为那大汉是朝自己过来,正自奇怪,那大汉却已经折向了他身后的那张靠窗的桌子。
二楼靠窗的有三张桌子,方形长桌,靠在窗边可以一览下面的风景,秦逍这桌和另一桌坐了人,窗边恰好还剩下一张桌子。
人其实并不是很多,秦逍先前和陈曦一路走过来,这条街上酒楼林立,许多酒楼人满为患,秦逍特意挑选了这家客人稍微少一些的,图个清静,二楼摆了七八张不大的方形小长桌,那大汉上楼前,连上秦逍这桌,也只有三桌坐了人。
大汉径自过去坐下,那小姑娘眼珠子溜溜转,打量了秦逍两眼,见秦逍也看着自己,姑娘立刻道:“看什么看?再盯着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秦逍倒想不到外貌甜美娇小玲珑的姑娘看起来天真烂漫,可是性情却凶得很,两人素不相识,开口就要挖眼珠子。
大汉咳嗽一声,沉声道:“还不过来坐下。”
小姑娘瞪了秦逍一眼,这才过去在大汉对面坐下,秦逍自然也不会和她一般计较。
“屠二叔,那帮家伙什么时候过来?”小姑娘过去之后,并没有老实坐下,而是跳到椅子上,蹲在上面。
大汉也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上,神色有些许凝重。
很快,伙计送上来酒菜,大汉却是让伙计将小酒盅换成酒碗,打开酒坛封泥,倒了一碗酒,端起酒碗,毫不犹豫,竟然一饮而尽。
小姑娘却是蹲在椅子上,双手托腮看着大汉饮酒,见大汉又倒了一碗酒,笑眯眯道:“屠二叔,你今天要喝几碗酒?”
“你屠二叔喝酒何时论碗?”屠二叔笑道:“从来都是论坛,这第一坛酒开胃,第二坛酒入味,第三坛酒才恰到好处,再来最后一坛簌簌口,反正你今天准备好四坛酒的银子就好。”
“不行不行。”小姑娘连连摆手:“我是答应请你饮酒,可没有答应你要饮这么多酒,这里的酒钱贵得很,到时候付不起账,我可不管。”
屠二叔似笑非笑,淡淡道:“你何时缺过银子?”
他也不多废话,又是连续几碗下去,面色不变,如同饮水一般。
苏州大多数酒楼一坛酒是二斤的量,江南许多器物都讲究精致小巧,即使是吃饭的碗,也比北方要小上许多,所以一碗也就装上三四两酒,一坛酒其实也就五六碗。
大汉也不吃菜,一坛酒片刻间就见底,再次倒酒时,酒坛已经空了,叫伙计又拿了一坛酒来。
秦逍见那人屁股还没坐热,便要了第二坛酒,忍不住回头去看,见那大汉正端起一碗酒,仰首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豪迈,脱口而出:“好酒量!”
那人抬头,看向秦逍,见秦逍正回身看着自己,却是微微一笑,抬起手臂,用袖口擦干胡须上的酒水,只是含笑向秦逍微微点头,那小姑娘却是转过身,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秦逍,不无得意道:“你也知道我屠二叔酒量好?看来你也有些眼光。”抬手指着秦逍桌上瓷瓶装的桃花酒,嘲笑道:“你们大男人,喝什么桃花酒,桃花酒是女人喝的,只有女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才会饮桃花酒。”
屠二叔皱起眉头,责怪道:“不许胡言乱语。”向秦逍道:“小兄弟莫要见怪,我这侄女口无遮拦,没有什么坏心,失礼之处,多多见谅。”
“其实这位姑娘也没有说错。”秦逍含笑道:“桃花酒的酒力太弱,与北方烈酒的酒力很有些差距。不过也不能说桃花酒就输了给北方的烈酒,无论什么酒,都各有所长。”
“愿听高见!”屠二叔看着秦逍,似乎来了兴趣。
秦逍笑道:“不敢。桃花酒虽然酒力弱,但酒中飘香,这种酒最合适在江南这样的锦绣水乡,品尝飘香美酒,观赏琼花芬芳,岂不是大大美事?不过桃花酒要是去了北方,就不大受欢迎了。譬如往西陵去,那里是苦寒之地,气候寒冷,许多人都是以酒御寒,关外白酒纯烈如火,一口酒下肚,全身都是暖洋洋的,如果是桃花酒,那就绝无那样的效果。”
屠二叔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小兄弟似乎也是酒道中人?”
“谈不上谈不上。”秦逍谦逊道:“和大叔相比,自愧不如。”
大汉三十六七岁年纪,比秦逍年纪大了许多,按照年纪,叫一声大叔也是理所当然。
屠二叔微笑道:“都说大唐最烈的酒在关外,西陵连几岁孩童都能饮烈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倒不假。”秦逍笑道:“我一个朋友说,西陵七八岁的孩子饮烈酒也是常见的事情,而且他们喝的还是古城烧。西陵最常见的古城烧,一入口,刚到喉咙就烧起来,酒水入肚,就像一条烧火棍捅入喉咙里,那滋味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他从幼年时便开始饮酒抵御寒症,酒水自然是越烈越好,其实今日饮这桃花酒,也无非是尝试一番,比起自己在西陵饮的烈酒,桃花酒与水一般。
“古城烧?”屠二叔眼睛一亮,道:“不瞒你说,我也喝过古城烧,那是朋友送的,入口当真是痛快至极,只可惜已经很多年都没尝过了。”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只可惜现在西陵被叛军所占,想喝古城烧也不容易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先前还喝的十分痛快,此刻却有些意兴索然,道:“一想到当初那古城烧的滋味,这里的酒就没滋味了。”
小姑娘笑眯眯道:“没有滋味就不要喝了,屠二叔,今天咱们两坛就够了。”
屠二叔眼睛一翻,道:“正因为酒力不够,才要多喝几坛。”
小姑娘回头瞪了秦逍一眼,道:“都怪你。”
秦逍也不理他,正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屠二叔本来还带着笑容的脸立刻冷峻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沉声道:“来了。菀琼,待会儿你不要多说一句话,更不要轻举妄动。”
“知道了。”小姑娘道:“我就当自己是哑巴。”
秦逍有些奇怪,从窗口向街道望过去只见到酒楼门前忽然来了十几匹马,马上众人纷纷下马,进了酒楼。
很快,就听到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多名身着灰色劲衣的彪形大汉冲到二楼来,秦逍见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皱起眉头,陈曦倒是淡定自若,吃着小点心,浑如没看见。
另外两桌的客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便要起身离开,一名灰衣大汉喝道:“都坐好,谁也不要走。”那两桌客人屁股刚离开椅子,被这一声暴喝,又乖乖坐了下去。
随即听到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轻许多,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锦衣中年人从楼梯口出现,身后跟着一名红衣人,那锦衣中年人倒也罢了,可是那红衣人却极是显眼。
红衣人是个俊朗男子,看上去也有三十多岁年纪,眉清目秀,肌肤白皙如同女人一般,没有编发髻,而是披在身后,用一根细绳束着,腰间别着一支竹箫,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妖异。
他跟在锦衣中年人身后,如影随形,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上去笑容十分温和,人畜无害。
此人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大红色的衣服,而且胸口用黄丝线绣了一朵菊花,此时在他手中,两根手指捻着一朵琼花,放在鼻尖下,似乎正在感受琼花的清香。
中年人扫了二楼一眼,目光落在那屠二叔身上,缓步走到靠近屠二叔边上的那一桌,早有两名大汉上前拉开两只椅子,锦衣中年人和红衣人对面坐下。
锦衣中年人相貌平平,但保养的却很好,手上戴着一只祖母绿大扳指,坐下之后,才淡淡笑道:“我听说太湖王手下有四名心腹悍将,合称为酒色财气,四将之中,酒将居首,一身外门横练功夫少有敌手。我还听说酒将的拿手功夫是天罡拳,一拳打出去,连一头牛也能够打死,不知道是真是假?”
秦逍心下一凛,陈曦也是微皱眉头。
“市井传言,总是夸大其词。”屠二叔镇定自若,淡淡笑道:“屠某从没有一拳打死一头牛,只是多年前一拳打死了一匹不受驯服的烈马。”
锦衣中年人笑道:“如此也是耸人听闻了。”
“喂,你是男是女?”小姑娘从红衣人一上来之后,就一直上下打量,这时候已经忘记了屠二叔先前的嘱咐,也没想着做哑巴,冲着那红衣人道:“你要是男人,怎么穿着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女人一样。对了,你眉毛又细又长,是不是画眉了?”
屠二叔脸色一沉,那红衣人却是面带微笑,向小姑娘招招手道:“你来,我有没有画眉,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小姑娘,你长得可真是讨人喜欢,你眼睛真是好看,我喜欢你的眼珠子,我让你摸一下眉毛,你将一双眼睛送给我好不好?我会好好用盒子保存起来,闲暇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一看,只要看到这对眼珠子,就会想起你来。”他语气柔和,但说出的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第592章 戏谑
小姑娘显然没有被红衣人这番话吓住,依然是蹲在椅子上,笑嘻嘻道:“我的眼睛可不能给你,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屠二叔没有让小姑娘继续多说,咳嗽一声,随即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对屠二叔还是十分忌惮,住口不言。
秦逍心下却是吃惊,听锦衣中年人的话风,难道这屠二叔竟然是太湖盗的人?
他昨日才知道江南有太湖盗的存在,今日竟然碰上太湖盗,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钱二爷,你让我们在此等候,我也按照你的话来了。”屠二叔看着锦衣中年人,神情肃然:“乔老三确实有错,屠某在这里代他向你道歉,所有的损失,我们可以赔偿,不过人你要放了。”
锦衣中年人淡淡一笑,道:“屠阔海,我知道你们在太湖横蛮惯了,可这里是苏州,跑到苏州嚣张跋扈,还杀了人,你觉得我们会轻易放人?”
“杀人?”屠阔海脸色骤变:“钱二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大鸿已经死了。”钱二爷冷笑道:“他从春风楼被抬回去之后,伤势过重,昨天晚上已经断了气。”
屠阔海霍然起身,脸色难看至极。
“你们虽然占湖作恶,不受官府管辖,但太湖终究是大唐所有。”钱二爷神情冷然:“在大唐的地面上触犯了律法,就要按照大唐的法律来办。乔老三还在我手里,不过我已经准备将他送到知府衙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屠阔海皱眉道:“钱二爷,据我所知,乔老三在春风楼和你手下的张大鸿起了冲突,大打出手,乔老三多喝了几杯,确实有冲动之处,也确实是他先动手,不过当时张大鸿只是被打破了头,并无致命的伤势,怎会伤重不治?”
“听屠酒将的意思,是我钱归廷欺骗你不成?”钱二爷斜睨了屠阔海一眼,双手十指相扣,放在小腹处,淡然道:“郑大鸿昨夜伤重死后,我立刻派人将他的尸首送去了知府衙门,宋大人也连夜派仵作验尸,致命伤就是在头部。张大鸿是习武之人,虽然比不得你屠酒将一身横练功夫,但体魄强健,他在春风楼受伤,没有当场身死,靠着身体撑到了半夜。”
屠阔海眼角抽动,缓缓坐下去。
“不对。”小姑娘忽然道:“事后我们问过在场一些人,他们说乔三叔只是将一只花瓶砸在了那人头上,虽然流了血,但不会死,如果是致命伤,当时就死了,撑不到半夜。”她带着敌意盯着钱归廷:“我怀疑是你们杀死了那个人,然后诬陷乔三叔。”
红衣人笑容更浓,柔声道:“小姑娘,你这嘴巴也是能说会道,我不但看上你眼睛,现在连你这条舌头也看上了。”
屠阔海抬手示意小姑娘不要多说,向钱归廷道:“钱二爷,你说的没有错,杀人偿命确实是国法。不过你既然让我前来这里赴约,当然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们太湖人恩怨分明,这次确实使我们错了,需要多少银子赔偿,你可以开个价,只要能够保住乔胜功的性命就可以。”
“银子?”钱归廷露出诧异之色:“屠酒将,你什么时候听说过苏州钱家缺过银子?这……这玩笑可开的大了。”大笑起来,他带来的手下也全都大笑起来,笑声之中满是嘲讽。
另外两桌客人早已经是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敢看一眼,红衣人虽然没有大笑出声,却是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姑娘看。
秦逍却是心下吃惊。
这钱归廷分明是苏州钱家的人,今日竟然约了太湖盗出身的屠阔海在此见面,虽然具体事情还不能完全清楚,但听他们所言,屠阔海一名同伴在春风楼与钱家的人发生了冲突,甚至打死了人,那乔胜功如今落在钱家手中,而屠阔海今日赴约,却是想要与钱家谈判,意欲用银子保住乔胜功的性命。
他昨日就听陈曦提及过太湖盗,也知道太湖盗和江南世家水火不容,如今太湖盗的人被钱家抓住把柄,钱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要笑!”小姑娘脾气显然不是很好,怒道:“你们要是动了乔三叔一根头发,一个都活不了。”
“盗寇就是盗寇。”钱归廷冷笑道:“哪怕是个少女,只要是从太湖出身,出口也是强盗之言。”
屠阔海神色冷峻,缓缓道:“钱二爷,你今日找我前来赴约,既然不想要银子,那又想要什么?”
“你想让乔胜功活命?”钱归廷笑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做一件事情,我可以饶乔胜功不死!”
屠阔海知道钱归廷要自己做的事情绝不会简单,却还是道:“何事?”
钱归廷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面:“跪下给我叩三个头,我可以饶你那位好色如命的兄弟不死!”
此言一出,不但屠阔海色变,便是秦逍和陈曦也皱起眉头。
“太湖四将,酒将居首!”钱归廷不无得意笑道:“听说太湖王手下的太湖四将情同手足,如今色将乔胜功大难临头,你屠酒将只需要在地上向我叩三个头,就可以保住乔胜功的性命,这点小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你们是否真的情同手足,钱某今日还真想知道是真是假。”说到这里,向不远处的一名手下递了个眼色。
那人心领神会,向包括秦逍在内的几桌客人笑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指着屠阔海,大声道:“这就是太湖巨寇令狐玄手下的屠阔海,令狐玄手下的太湖四将你们应该听说过吧?这位屠阔海屠酒将,便是其中之一。太湖四将中的色将昨天晚上在春风楼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和我们钱府的几名护院起了冲突,强盗就是强盗,一言不合,凶性大发,竟然打死了一名护院,杀人偿命,这案子交到知府衙门,那位色将必死无疑。如今二爷大发慈悲,只要这位酒将跪下叩三个头,就饶乔胜功一条性命,如此宽厚大量,世所罕见。”
钱归廷手下其他人也都纷纷指向屠阔海,大叫道:“跪下,跪下!”
秦逍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钱归廷这帮手下上楼之后,便喝止楼上的客人不许离开,现在看来,钱归廷早就准备让屠阔海当众下跪,这些客人亲眼目睹之后,自然会将此事传开。
太湖盗跪在苏州钱家的脚下,此事传扬出去,太湖盗自然是名声扫地。
士可杀不可辱!
杀人偿命确实是天经地义,可是钱归廷如此侮辱屠阔海,确实有些不地道。
不过他和陈曦入城,是为了半夜去往无间当铺,在此之前不想暴露身份节外生枝,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乔胜功杀人在先,太湖盗并不占理,秦逍自然不会插手多管,只是静观其变。
秦逍很镇定,陈曦更是冷静,自始至终冷眼旁观。
小姑娘显出恼怒之色,一只手已经悄悄伸入挂在自己身上的紫色小布袋中。
“令狐菀琼,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好。”钱归廷看出小姑娘的动作,淡淡道:“听说令狐玄有一义女,暗器功夫十分了得,我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在这里动手,就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秦逍心想原来这小姑娘是太湖王的义女。
“不要动手。”红衣人微笑看着令狐菀琼,柔声道:“你一动手,就要死了。我看上你的眼睛和舌头,一定要将它们保存起来,这两样东西,只有在你活着的时候取下来才新鲜,若是死了再取下来,就没有收藏的价值了。”
红衣人的笑宛如春风,可是令狐菀琼看在眼里,却忽然感觉后背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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