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349章

作者:沙漠

面对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紫衣监吏员,而且其中一名还是紫衣监少监,在他们面前,那是插翅也难飞。

可是他却不甘束手就擒。

就像明知大刀砍下来必死无疑,却还是伸出胳膊却做最后的抵抗。

陈曦的马术绝对是出类拔萃。

柴山河催马而行的一瞬间,陈曦的马也已经飞驰而出,随在柴山河身后,两名紫衣监吏员也迅速跟上。

“驾,驾!”

柴山河拼命抖动马缰绳,恨不得骏马能飞起来。

骏马飞不起来,但陈曦能飞起来。

两马相距几步之遥,陈曦忽然双腿一蹬,已经从马背上跃起,整个人已经宛若鹰隼般飞在半空中,柴山河感觉有异,忍不住扭头,眼前一黑,陈曦身在半空,一脚已经踹在柴山河的面门上。

一股巨大的冲力让柴山河整个身体从马背上翻落下去。

柴山河在泥泞的地上滚了两滚,那匹马却已经冲出老远一段距离。

“紫衣监少监,果然……果然了得!”柴山河挣扎着坐起身,看着飘然落下的陈曦,事到如今,他反倒镇定下来。

陈曦凝视着柴山河,忽然叹了口气:“柴山河,公主待你不薄,你本不该背叛她。”

柴山河闭嘴不言,只是仰起脖子。

灵岩山内库中,秦逍此时正在那间临时公堂内,面带微笑,看着面前十分紧张的内库副主薄毛芦,声音十分平和:“毛主薄,你之前说过,要打开仓库的大门,需要两把钥匙,我没记错吧?”

“没有没有,大人的记性很好。”毛芦忙道:“仓库有两把铜锁,只打开一把铜锁依然是开不了门,需要同时将两把铜锁都打开。铜锁的钥匙,我和汪主薄一人一把。”

“我能不能看看你的钥匙?”

毛芦忙道:“自然。”却是拉开衣领,从脖子上取下了细绳,细绳如同项链般挂着一把钥匙,毛芦上前来,将钥匙呈给了秦逍。

秦逍接过钥匙,细细看了看,含笑问道:“毛主薄,这把钥匙你一直戴在身上?”

“是。”毛芦点头道:“从这把钥匙交给卑职的那天开始,卑职就一直挂在脖子上,便是洗澡沐浴的时候,也从不离身。”

秦逍点点头,又问道:“照你所说,肯定没有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拿这把钥匙去开银库的大门?”

“绝无可能。”毛芦语气干脆坚定。

秦逍将钥匙递还回去,想了一下,才问道:“你和汪汤的关系如何?”

“卑职是汪主薄的副手,汪主薄精明能干,跟在他手底下办差,这些年获益匪浅。”毛芦叹道:“汪主薄性情有些孤僻,不大喜欢和别人交往,我们平时无聊的时候,下棋论书,他都很少参与其中。”

“如此说来,你和他只是在公务上有合作,私下里的交情很一般?”

毛芦想了一下,才道:“倒也不是这样说,汪主薄别的爱好卑职不清楚,但他喜欢品茶,卑职也有此爱好,我们每次休沐回来之时,都会带些上好的茶叶过来,偶尔会坐在一起品茶。”

费辛一直在旁边做笔录,此时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品些什么茶?”

“这也说不清楚,各种茗茶都有。”毛芦道:“江南是大唐的商贸之地,各地的货物都有在江南流通,天下各种茗茶在江南都能买到。”

费辛也不多问。

“所以除了公务之外,你们算得上是茶友?”秦逍端起泡好的茶,打开茶盖,闻了一闻,笑道:“内库的茶叶果然不错。”

其实他也不懂茶,只是觉得这茶香沁人心脾,应该不差。

毛芦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卑职和汪主薄是茶友。”这种时候,也不敢说自己和汪汤的交情很深,毕竟案子还没破,万一汪汤真的卷入库银失窃一案中,自己和他交情太深,恐怕会加重自己的罪责。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汪汤卷入其中的可能性极大,毛芦对此也是有敏锐的感觉。

秦逍还待再问,忽见胖鱼匆匆走进来,凑近秦逍耳边,低语两句,秦逍嘴角泛起冷笑,起身便往门外去,费辛和毛芦有些诧异,也不知道是否该跟出去。

内库正门,三骑缓缓走进来,当先一人正是陈曦,后面还跟了三匹马,每匹马背上都横卧着一人。

内库里的官兵都显出诧异之色,陈曦翻身下马来,向身后吩咐道:“将人带到秦少卿那里去。”

官兵们一阵骚动,因为有人已经看到,马背上的其中一人,赫然就是柴山河,横趴在马背上,面如死灰,四肢并没有被绑,却动也不动,而另外两名趴在马背上的人,分明是内库的护卫,只是身上血淋淋的,其中一人的脑袋更是被劈成两半,头颅内的可怖情景清晰可见。

姜啸春得到消息,匆匆赶过来,扫了一眼,冷沉着脸,向陈曦问道:“少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姜统领不必着急。”陈曦面色淡然:“很快秦少卿就会向你解释清楚。”径自牵马往临时公堂那边过去。

临时公堂门前,秦逍正看着陈曦过来,姜啸春等几名内库守卫将官也跟着过来,那些士兵倒是不敢靠近这边。

陈曦将柴山河从马背上拽下马,随即迅速出手,解开了柴山河身上的穴道。

柴山河身体能够动弹,抬头看了边上的姜啸春一眼,惨然一笑,道:“统领大人,末将对不住您。”

“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啸春双手握拳:“柴山河,你不是去临山村了吗?”

“确实去过临山村。”陈曦瞥了姜啸春一眼:“姜统领,这些年,你可去过临山村?”

姜啸春一怔,随即摇摇头。

“这就是你的失职,罪责难逃。”陈曦冷哼一声:“你若是细细调查一下临山村,也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

姜啸春有些不解:“少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曦也不看他,向秦逍道:“秦大人,你要的人,我带回来了。如你所料,下山之后,这三人并没有往临山村方向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逃窜,在半道上,两名同谋已经被柴山河所杀。拿住他之后,我们去了临山村一趟,那些人已经知道事情不对,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消失?”姜啸春隐隐感觉到什么,惊骇道:“少监大人,你是说……那些清理泔水池的农夫消失不见?”

“农夫?”陈曦冷笑道:“原来姜统领还真以为他们是农夫。”

秦逍脸色也是一片肃然,道:“将人带进来吧!”转身回到屋里,陈曦使了个眼色,两名紫衣监吏员立刻将柴山河押入临时公堂,姜啸春神色凝重,身后的几名将官却都是一脸疑惑,见得姜啸春也跟进临时公堂内,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费大人,从现在开始,这屋里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详细记录,不可有丝毫遗漏。”秦逍神情肃然,向费辛道:“回头审讯的案卷都要呈给宫里,不可马虎。”

费辛忙道:“大人放心,下官绝不会有丝毫疏漏。”

陈曦已经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柴山河被两名紫衣监吏员按在地上跪下,姜啸春握着拳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柴山河,脸色铁青。

“柴山河,据实交代吧。”秦逍冷冷看着柴山河:“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柴山河抬头看了秦逍一眼,淡淡道:“我无话可说。”

“库银失踪,难道真的与你有关?”姜啸春握拳的手背青筋暴突,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到底做了什么?”

柴山河看向姜啸春,叹道:“大人,我本可以咬舌自尽,一死了之,也就不用接受审讯。可是这么多年,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一死了之倒也方便了,可必然会加重你的罪责。一人做事一人当,事情是我做的,我不想连累你。”

姜啸春猛地上前,一脚将柴山河踹翻在地,怒喝道:“柴山河,你他娘的狗杂碎,竟然……竟然背叛公主!”

“姜统领不要激动。”秦逍皱眉道:“这里是临时公堂,本官在审案,你先坐下。”

姜啸春深吸一口气,在边上的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一双眼睛却如同刀锋般盯住柴山河,眸中神色复杂,既有愤怒懊恼,却又有惋惜无奈。

“柴山河,只凭你们三个人,还干不了如此大案。”秦逍淡淡道:“内库这里,还有哪些同谋,临山村的那帮农夫,到底是什么来路?盗窃内库,背后的主谋又是何人?”

第586章 抽丝剥茧

柴山河被紫衣监吏员扯过来重新跪好,听得秦逍审问,柴山河不屑一笑,道:“秦大人,事到如今,我说不说都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费唇舌?”

“那也未必。”秦逍淡淡一笑:“若是你能够据实交代,甚至将失踪的银子都找回来,也许能有一条活命。”

柴山河大笑两声,道:“秦大人,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先前还以为你愚蠢透顶,竟然放我下山,原来你是布好了陷阱等我跳下去。”盯着秦逍眼睛,不无疑惑道:“我只是很奇怪,你怎会知道我与此事有关?”

“我不能确定,所以才试探一下。”秦逍叹道:“杭州总管来内库提银子,十分突然,可以说让你们措手不及,如果他只是提走三五万两银子,你们完全可以应付,但杭州那边一次要提走二十万两银子,仓库那边,根本拿不出来,你们没有任何准备,库银被盗只能事发。”

“银库被盗,上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却偏偏留下了七八万两银子,这当然不是你们不想拿走,而是这些银子必须要应付下面随时可能从这里提银子过去。先前我讯问过仓库副主薄毛芦……!”秦逍看向角落处的毛芦,道:“毛主薄,你先前说过,多年来,江南三州的内库商铺生意都还不错,内库这边是进多出少,每年的利润都十分可观,而且那些商铺如果需要现银周转,往往都是先从各间商铺自行筹措,实在不够,才会从内库这里调银子。”

毛芦忙道:“正是。江南三州商铺总管每隔半年就会核对一次账目,除了留下部分周转银,剩下的利润就会送到内库这边存放起来,到年底的时候,会从内库这边调一部分押送往京都,交到京都内库。”

秦逍点点头,缓缓道:“江南的大宗买卖,都是被江南世家所控制,内库商铺不与世家争利,说得难听一些,江南内库商铺只能吃些江南世家看不上的残羹剩饭,不过即使如此,利润也很可观。因为生意做得不算太大,而且各家商铺可以互相周转现银,内库这边每一笔拨出的银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大数目,毛主薄,我说的没有错吧?”

毛芦道:“大人所言极是,据卑职经手拨出的银子,最大的一笔也不过八万两银子,但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内库这边有时候一年也拨不了两次银子。”

“所以仓库里只需要存放十万两银子,就足以应对商铺那边发生的情况。”秦逍淡然一笑:“这也就是为何仓库里还剩下七八万两银子的原因。”

姜啸春立刻问道:“秦大人,照你这样说,难道……汪汤也参与其中?”

“先不着急。”秦逍微微一笑,看着柴山河道:“柴山河,库银是你安排运出内库,我应该没有说错吧?”

姜啸春皱着眉头,向柴山河问道:“当真是你将库银运出去?”

柴山河犹豫一下,不答反问:“秦大人,你说是我将银子运出去,可有凭证?我又是如何将库银送出去?”

“我方才说过,今日放你离开,不过是试探。”秦逍淡淡道:“事发之后,姜统领及时封锁内库,留在内库里的奸细也就无法脱身,这些日子一定是想找机会下山逃离,可惜内库封锁的太严实,而且你柴山河直接被关了起来,这样一来,插翅也难飞。”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今日我以清理泔水池为由,想试探一下你,你好不容易等到脱身的机会,立刻就跳了出来,主动请缨,要下山去找人,当时我就有七成把握断定你就是内库奸细,但却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放你下山,如果你真是奸细,下山之后,必然会立刻潜逃,而事实却也正是如此。”

柴山河叹道:“秦大人果然是聪明,是我太过着急,中了你的圈套。”

“你问我银子是如何被运出内库的,那我问你一句,临山村那些农夫为何会突然消失?”秦逍面色平静,但目光锋利。

陈曦在旁淡淡道:“我们到了临山村,临山村共有村民四十八户,不过五年前,村子里只有四十一户人家,多出来的七户,是五年前从外地搬迁到临山村,按照村民们的说法,那七户人家是在老家遭了灾,才流落到苏州这边来。本来村民一开始不同意这些人留在村里,但他们给了村民不少好处,平时也会主动帮村民做农活,所以这七户人家也就在临山村安家落户。”

柴山河眼角抽动,却没有说话,姜啸春低下头,男思索着,喃喃道:“五年前……不错,临山村那些人来清理泔水池,已经快五年了。”想到什么,脸色骤变,手脚冰凉。

“这七户人家,一共有二十六口人,其中壮丁十三人,另外再加上女人和孩子。”陈曦面色平静,声音平缓:“村民们也都知道,这七户人家的壮丁,找了个好路子,给灵岩山上的官兵清理泔水池,每隔三天就会上山一趟,将山上的剩菜剩饭和污物都拉回去,这些东西拉回去之后,剩饭剩菜平分给每家每户喂猪喂鸡,而污物则是浇灌田地,也正因如此,村民们早已经将这七户人家当成了自家人。”

“少监大人先前说,临山村的村民失踪,就是指……这七户人家?”姜啸春神色凝重。

陈曦点点头道:“四月二十七,这七户人家老老少少就突然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走的时候,家具衣物都没有带上,一开始村民还以为他们是临时出门,可是等了好几天,始终不见这些人回来,才确定七户人家都跑了。”看向姜啸春,神情冷厉:“姜统领,发现库银被盗,是四月二十五,也就是说,临山村那伙人是在事发之后两天才逃离,如果你们在事发后及时发现那些农夫存在问题,还有时间将他们抓捕归案,但很可惜,在秦大人发现这个问题之前,你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农夫有问题,白白错过大好机会。”

姜啸春懊恼道:“姜某愚钝,确实……确实没有想到那些……那些人竟然参与盗窃内库。”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看向秦逍问道:“秦大人,你是说,银子是被柴山河找的那些农夫运走?”

“姜统领,那些人都是什么时候上山?”秦逍不答反问。

姜啸春道:“都是天黑之后,等到大家都睡下,他们就可以方便清理泔水池和茅房。”盯住柴山河,冷笑道:“柴山河,原来这都是你算计好的,当初就是你建议让他们晚上过来清理污物,说什么白天人多眼杂,而且弟兄们还要上茅房,不方便清理,原来是包藏祸心。”

“姜统领同意他们晚上过来清理,肯定是觉得内库里有两百骁勇善战的精兵,那些农夫进来绝不敢存有其他心思。”秦逍缓缓道:“而且仓库有内库的人管理,那些农夫就算另有所图,那也打不开仓库,威胁不到库房的存银。”

姜啸春叹道:“他们清理之时,一直有人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的人,当然也是柴山河调派。”秦逍也叹了口气:“柴山河,如果我没有说错,外面那两具尸首,应该就是你安排监视那些农夫的人,其他人当然想不到,监视农夫的人,本就和他们是一伙。”

柴山河竖起大拇指,道:“秦大人,你竟然能说的一丝不差,我真是对你钦佩不已。”

“不对。”内库副主薄毛芦忽然失声道:“这……这不对……!”见到众人全都看向自己,有些尴尬,向秦逍拱手道:“大人,即使那些扮作农夫的歹人有办法将银子运出去,可是……可是他们要取银子,必须打开仓库,否则不可能从里面取出一两银子。仓库没有窗户,只有一道门,事后我们在仓库里面检查过,也没有其他任何出口,譬如挖了地道什么的,而且那天开仓取银之时,铜锁也是完好无损,所以……所以他们是如何从仓库里取到银子?”

“如果汪汤活着,他可以给出一个很好的解释。”秦逍双手十指扣起,向后靠坐在椅子上,叹道:“但他人已经死了,拿不到他的口供。”微一沉吟,才看着毛芦道:“毛主薄,你那把钥匙一直随身携带,是否表明别人拿不到你的钥匙?”

“绝无可能。”毛芦斩钉截铁:“卑职将这把钥匙视若性命,而且……而且卑职绝无参与他们的阴谋,还请大人明鉴!”

毛芦此刻心中惶恐,银子被盗走,必然要打开仓库,要打开仓库,必须要两把钥匙,汪汤参与盗银计划几乎可以确定,可是仅仅汪汤一把钥匙还做不到,如此一来,自己也必将成为重大嫌疑人。

“钥匙在你身上,不代表他们没有同一把钥匙。”秦逍摇了摇头:“毛主薄,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卑职……卑职驽钝!”

费辛一直在做着笔录,此时忍不住抬头看向毛芦:“毛主薄,之前你和大人说过,汪汤是你的茶友,应该没有错吧?”

“是……是偶尔在一起品茶。”毛芦实在不想和汪汤有任何关系,但之前自己已经说过,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