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308章

作者:沙漠

家主和管家都被关进大狱,主母却是浑噩不清,卫府上下一片惊乱。

府中的下人分为两种,一种是雇佣在府里做事,而另一种则是直接被卖到府里,如同牛马一般,卫家有着绝对的所有权。

只是卖身为奴的下人不占多数。

卫府上下有二十多号人,卖身为奴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大厦将倾,卫璧被关进大牢的消息传到卫府之后,那些受雇的下人恐遭连累,立刻卷了铺盖走人,临走之前,免不了在府中拿些器皿字画,剩下的寥寥数人,只是卖身为奴者。

这些人当然也想走,却不敢离开。

卖身为奴,便没有自由之身,哪怕卫璧获罪,官府查抄家业之时,这些奴仆也都算是卫家的财产,如果擅自逃离,官府必然缉捕,而且还会处以重刑。

只是短短两天,本来还算热闹的卫府便冷冷清清,剩下的家奴只忧心自己是否也会被卫璧牵累,没有一人想着去照顾卫夫人。

好在秋娘还在卫府。

受雇得的下人逃离卫府,秋娘自然看的明白,却也没有资格去拦阻,卫夫人的贴身丫鬟含香也被大理寺传去作了证人,一直没有回来,秋娘只能日夜伴随在卫夫人身边。

她自己下厨给卫夫人熬粥,虽然每日都能给卫夫人喂食一点稀粥,但卫夫人的气色却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越来越差。

秋娘忧心不已,看着卫夫人油尽灯枯,守在卫夫人身边直掉泪。

夜色深沉,卫府之内一片死寂,秋娘为卫夫人擦拭干净,转身清洗毛巾,忽听到身后传来夫人的声音:“晚秋……!”

秋娘一怔,慢慢转过身,见到卫夫人靠坐在床头,一双无神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这是多日来卫夫人第一次叫出自己的名字,秋娘欢喜不已,立刻上前,握住卫夫人的手,激动道:“慧姐姐,你……你认出我了吗?”

“多谢你……!”卫夫人声音绵软无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快要死了,为何……一直没有看到夫君?他……他在哪里?”

秋娘当然知道未必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监牢,这时候又怎忍心告诉卫夫人实情,勉强笑道:“卫大人有公务在身,他……他忙完公务就会来看你。”

卫夫人喃喃道:“我只盼他能在……能在我身边,死的时候如果没有他在身边,我……我走的不安心……!”

“慧姐姐,你不会死。”秋娘眼圈泛红,紧握着卫夫人的手:“好生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不要多想。”

卫夫人轻叹一声,扭头向窗外望过去,陡然间发出惊恐尖叫,秋娘吃了一惊,卫夫人,抬头向窗外瞧过去,却见到窗外竟然站着一个身影,披头散发,惨兮兮阴恻恻,诡异非常。

秋娘也是花容失色,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莲翠……!”卫夫人缩在秋娘娇小怀中,浑身颤抖:“是莲翠索命来了,我要死了……!”

“莫怕,有我在,慧姐姐,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秋娘其实也是微微颤抖,却还是鼓起勇气冲着窗外那身影道:“慧姐姐是好人,你……你如果真的是翠莲,就不要缠着她,你快走……!”

外面那披头散发的身影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翻上窗户,进了房内,秋娘心下骇然,手头没有东西,竟是伸手拿过茶壶,大叫道:“你走,快走,不要害姐姐……!”

怨灵就站在床边,抬手分开覆盖在脸上的长发,竟是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来,秋娘见到那张脸孔,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真的是莲翠?”

她这些年一直与卫夫人有往来,自然认识莲翠,乍一看去,这张脸与莲翠极其酷似。

“她不是莲翠,而是香兰。”窗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秋娘心下一凛,循声看去,却见窗外站着一人,赫然便是秦逍。

秋娘又惊又喜,却见到秦逍已经翻窗而入,径自过去打开了房门,从门外便有数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一身锦衣,秋娘见到来人,诧异道:“宋……宋大人!”

当先那人,却正是卫夫人的兄长宋士廉。

宋士廉身后,则是跟着丫鬟含香和马夫廖三。

卫夫人也终于抬头,瞧见自家兄长,也是怔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依然站在床边那披头散发的人影,脸上依然是惊恐之色。

“妹子,你看清楚,这不是莲翠。”宋士廉走到窗边,怜爱地看着卫夫人:“她是莲翠的妹妹,你以前见过,她叫香兰。”

香兰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头发,卫夫人握着秋娘的手,怯生生地看向香兰,灯火之下,这时候却也看清楚,眼前此人虽然和莲翠十分酷似,却也分明不是投井的莲翠。

“夫人,这几个月来,一直装神弄鬼吓唬你的便是香兰。”秦逍神情肃然:“从来没有什么莲翠的怨灵,而且莲翠也从来没有恨过你。”

香兰却已经噗通跪倒在地,抽泣道:“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以为姐姐是因你而死,所以对你心存怨恨,又受到卫管家的蛊惑,听他吩咐,假扮成姐姐的怨灵。奴婢一直被卫管家关在马厩里,每到雨夜的时候,就扮成怨灵出现,目的就是想活活吓死夫人。”

马夫廖三也跪下道:“夫人,小人可以作证。这几个月,香兰一直都是小人看守,平日里将她关在马厩里,不让任何人靠近,所以府中一直没有人知道。到了雨夜,卫诚就会让香兰在马厩打扮成怨灵的模样,然后再出来吓唬你。”竖起手臂,起誓道:“小人若有半句虚言,愿遭受天打五雷轰!”

卫夫人呆了呆,将信将疑:“为何……为何夜里关上门窗,她……她还能进屋?”

“都是奴婢做的。”含香也跪在地上:“卫管家给了奴婢一笔银子,让奴婢跟她们一起演戏,若是奴婢不答应,卫管家就会要了奴婢的命,所以……所以奴婢不敢不听话。雨夜你睡着的时候,我会偷偷打开门,让假冒的怨灵进来,又故意装作没看见,这些都是卫管家一手安排,奴婢几次想告诉你,可是……可是卫管家威胁奴婢,这事儿若让您知道了,不但要杀死我,连我的家人也不放过。”

屋里一大群人,卫夫人的惊恐之心渐去,宋士廉看着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的卫夫人,叹道:“妹子,你现在该明白了,莲翠的怨灵都是人假扮,不是怨灵要害你,而是活生生的人想要害死你。”

“为什么?”卫夫人喃喃道:“卫诚为何要害我?我……我哪里对不住他?”

“卫诚并不是主谋。”秦逍看着卫夫人,平静道:“真正的主谋,是卫璧……!”

“秦大人,不要再说了。”宋士廉出声阻止。

他知道卫夫人现在无论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很不好,如果这时候秦逍将卫璧背后谋划杀妻的真相告知,卫夫人很可能是受不了,不想让卫夫人再受打击,断然阻止秦逍说出真相。

秦逍只是摇摇头,没有因为宋士廉的阻止而隐瞒真相,看着卫夫人道:“一年多前,卫璧就存有谋害夫人之心,只是他担心用其他法子加害夫人,会留下痕迹,到时候宋大人追查夫人的死因,难免会露出破绽。此人心思歹毒,竟是想出以怨灵恐吓夫人的手段,为此精心准备,但一切的事情,都是让卫诚在前面去办。”

“不可能!”卫夫人厉声道:“夫君绝不会害我,你……你为何要冤枉他?”

“他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秦逍神情冷峻:“而且现在和卫诚都已经被拘押下狱,大理寺议罪,卫璧指使卫诚害死莲翠,还有杀妻未遂,罪大恶极,已经决定判处卫璧斩监候。卫诚虽然是受命杀人,确有杀人之实,同样判了斩监候。”

卫夫人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缓缓转过头,看向宋士廉。

宋士廉脸色凝重,见卫夫人看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询问之色,犹豫了一下,终是颔首道:“妹子,秦大人说的并没有错,卫璧心狠手辣,制造怨灵之事,欲将你置于死地,大理寺审明无误,卫璧也已经自承其罪!”

卫夫人闭上眼睛,猛然间发出一声凄厉嘶叫,随即撕心离肺大哭起来,秋娘立刻过去,抱住卫夫人。

宋士廉挥挥手,示意香兰等人退下,看着悲痛欲绝的卫夫人,心下难受,也是眼圈泛红,走出房门,秦逍跟着出来,两人走到长廊,秦逍道:“宋大人莫要怪罪,这事情今日不说,明日也要说,迟早隐瞒不住。今日将实情原原本本告知夫人,夫人固然悲痛,但对怨灵的恐惧之心也会因此烟消云散。”

宋士廉点头道:“我明白秦大人的意思。秦大人,我非但没有怪你之心,反倒是对你感激不尽,如果不是你,妹子也许真的会没了性命,而且死的还不明不白。”握拳恨声道:“卫璧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如果不是宋家,他怎能有今天?他与妹子成亲多年,一日夫妻百日恩,竟然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此狠手,此等狼心狗肺的家伙,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卫璧人面兽心,虽然饱读诗书,却是野心勃勃。”秦逍叹道:“他利用你们宋家有了今日,但却还想加官进爵,知道宋家已经无力让他继续向上爬,所以准备另攀高枝了。”

宋士廉皱起眉头,看着秦逍道:“秦大人,这也正是我不解之处。卫璧要谋害结发妻子,其动机何在?妹子这些年对他百依百顺,而且持家有道,两人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卫璧是因为什么缘故,非要致妹子于死地?”

第511章 银书

秦逍想了一下,反问道:“宋大人,你可知道卫璧暗中与朝中哪位贵人有来往?”

“贵人?”宋士廉一怔,眉头挤在一起,想了一下,摇头道:“我与卫璧虽然是郎舅关系,但他在光禄寺当差,我在吏部做事,平日里很少在一起,偶尔互相走动,聊的多是家事。不过他文采不差,除了光禄寺的同僚,他有几个知交也是读书人,此外他喜欢饮酒,有几名酒友,你们大理寺的费辛据说与他往来就很密切。卫璧只是五品光禄寺丞,光禄寺也不是什么要紧衙门,说他和朝中贵人有往来,确实不曾听说过。”

秦逍微微颔首,道:“按照卫诚的交代,卫璧曾经对他说过,谋害夫人的目的,是为了让卫家平步青云。”

“让卫家平步青云?”宋士廉不屑道:“没有宋家,卫璧最多也就是一个刀笔吏,连今日的地位都不可能有。秦大人,我也不瞒你,如果没有我在京都的人脉以及打点,卫璧根本来不了京都,这些年他在光禄寺的差事也只算平平,而且一个光禄寺丞,又如何能够平步青云?”但迅速皱起眉头:“退一步说,他真有机会平步青云,与谋害结发妻子有何干系?”

“卫诚应该没有说谎,我相信卫璧确实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秦逍正色道。

宋士廉想了一下,才道:“也许只是卫璧对卫诚信口开河。”

“自然有这个可能。”秦逍点头道:“可是正如宋大人所言,杀妻和平步青云在表面上看根本不存在有什么联系,卫璧为何会对卫诚说出这样的理由?虽然不敢确定,我倒觉得这个理由反倒不假。”

宋士廉面带疑惑,显然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其中的联系。

“宋大人可知,近两年来,卫璧经常夜不归宿?”秦逍看着宋士廉问道。

宋士廉一怔,摇头道:“并无听说过。我有时候和妹子说话,问及他们的情况,妹子都说卫璧待她十分体贴,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也不好问的太多。”疑惑道:“秦大人怎知他这两年经常夜不归宿?”

“我单独审问了卫诚。”秦逍道:“卫诚是府里的管家,对卫璧的情况最为了解。这两年卫璧时常离京办差,走的突然,有时候回来的也很突然,此外经常说衙门里公务繁忙,夜不归宿。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如果不是有外邦使臣觐见又或者遇到祭祀节日,光禄寺还没有忙到夜不归宿的地步。”

宋士廉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道:“京都许多达官贵人喜欢到歌舞乐坊玩乐,不过卫璧却并无此行,他在京都的风评一直很好,并不去风月之所,这夜不归宿……!”

“卫璧夜不归宿,既然不是前往风月之地,却又能往哪里去?”秦逍看着宋士廉道:“卫璧声称卫家可以平步青云,自然是因为他知道有贵人相助,这位贵人是谁?他夜不归宿,是否与贵人有关?”

宋士廉神色凝重,沉默着,并没有说话。

房里的哭声在两人说话之间已经停下来,秦逍看到秋娘出了门来,立刻迎上去,轻声问道:“秋娘姐,夫人她……?”

“慧姐姐非要一个人静静。”秋娘一脸担忧:“她突然知道这样的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不过……哭了一场,已经好了一些,但这种事情,短时间内也不能让慧姐姐恢复如常,她心里悲痛,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缓解。”

宋士廉也上前来,道:“顾娘子,多谢你一直照料,宋某十分感激。”

“宋大人客气了。”秋娘忙道:“我只将慧姐姐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妹妹照顾姐姐,那是分内之事。”

宋士廉感激道:“也罢,自今而后,你就是我妹妹。”

“秋娘不敢。”

宋士廉道:“你一脸疲惫之色,这几天照顾妹子一定是没休息好,你先好好歇息,我另派人先照料妹子。”叹道:“京都这地方,妹子是肯定不愿意待下去了,等她身体好转一些,我安排人送她回老家。”

秋娘想着卫夫人如果回乡,自己也不知道何年才能再相见,心中很是不舍,但也知道以卫夫人目前的情况,自然是回乡更有利于恢复身体和精神。

“秋娘姐,宋大人说得对,你先好好歇息一下。”秦逍见得秋娘一脸疲态,心中也是怜惜。

秋娘在外人面前,还真不敢和秦逍说太多,只是轻嗯一声,道:“我去给慧姐姐熬点粥。”看了秦逍一眼,转身离去。

“妹子在京都,也多亏有顾娘子时常走动。”宋士廉叹了口气:“我本以为妹子生活美满,但现在想来,却总是孤身一人……!”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止住,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秦逍察言观色,奇道:“宋大人,怎么了?”

宋士廉转身看着秦逍,想了一下,终是道:“秦大人,我知道是谁了!”

“什么?”秦逍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卫璧要平步青云,定然是投靠了一位贵人。”宋士廉神色异常凝重:“他时常夜不归宿,你猜测和那位贵人可能有干系,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夜幕之下,大理寺监牢和京都城大多数的地方一样,死一般寂静。

大理寺监牢设在京都兴化坊内,这里不但有大理寺的监牢,刑部大狱也是设在此处,但凡结案过后的形犯,都会被送到兴化坊监牢之内囚禁起来。

两座监牢虽然同在一坊,但距离却不近,而且规模也不一样。

刑部大狱占地极广,牢房甚多,关押千人都不在话下,而大理寺的规模就小得多,整个监牢也就容纳二百来号囚犯。

虽是如此,刑部大狱曾经是人满为患,近些年虽然没有兴起大案,也依然有众多的囚犯关押其中,反倒是这十多年来,大理寺监牢一直都很空荡,大半牢房甚至可以说已经荒废。

为此大理寺监牢的狱卒编制一再缩减,最多时候也有三四十名狱卒负责看守,如今却不过半数而已,比起刑部大狱上百号狱卒,简直是天壤之别。

月光之下的大理寺监牢门前,夜间值守的两名守卫都有些无精打采,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打发漫漫长夜。

直到一辆马车靠近监牢正门,两名守卫才发现,瞧见那辆马车很是普通,两名守卫已经按住刀柄,其中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

马车距离大门几步之遥才停下来,赶车的马夫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马车停下之后,车夫立刻起身掀开车帘子,一名身着黑袍戴着方帽的中年人从车内出来,站在车辕头扫了一眼,这才下了车,径直向大门走过来。

车夫也不挡在正门外,将马车赶到一旁停靠。

两名守卫见黑袍人衣着普通,对视一眼,一人沉声道:“这里是大理寺监牢,你是什么人?再往前一步,可要对你不客气。”

黑袍人从袖中取出一只银色箭牌,亮在守卫面前,淡淡道:“这是御赐银书,银书在手,无所不通,你们可看清楚了?”

两名守卫都是大吃一惊,齐齐跪倒在地。

“带老夫去见牢头。”黑袍人收起银书,双手拢在胸口,声音平静异常。

两名守卫立刻起身,一人过去打开了门,另一人则是引着黑袍人往监牢里去,到得院内,守卫躬身道:“老大人稍候,小的立刻去叫牢头!”

黑袍人也不说话,不置可否,那守卫则是匆匆而去,只是片刻间,便瞧见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匆匆忙忙跑过来,显得异常慌乱,瞧见黑袍人,已经跪倒在地:“小人大理寺牢头陈顺拜见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