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275章

作者:沙漠

南院一开始是由武宗皇帝最亲信的军事将领所组成,是以在征服南疆期间设立的南院,就是以军人为主,直到武宗皇帝驾崩,南院里的官员清一色几乎都是军方出身,权柄极重。

后继之君登基后,对南院进行了一些改变,在南院安排了一部分文官,虽然起过一番波折,但后来的君王们也一直保留南院,而南院也一直还是以军方的力量为主。

从武宗皇帝开始,就将京都卫戍营交由南院统领,历任京都卫戍营的统领都是出自南院。

南院设立的第一天开始,就成为兵部的眼中钉,毕竟南院分走了兵部不少权力,这就是从兵部手中夺走本属于他们的蛋糕,而兵部的敌意南院自然是一清二楚,虽然大家明面上还算和气,但暗中却是势如水火。

南院控制的武卫营守卫兵部所辖的兵器库,这本是就是朝廷的手腕。

韩昼心里很清楚,一旦这些武卫营的人打开了箱子,发现巷子里的劣质兵器,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这些守卫定然会将此事迅速向南院那边禀报,南院一旦抓住这个把柄,自然会借机对兵部发难。

所以箱子是绝对不能打开。

薛克用见韩昼在自己面前谦恭异常,犹豫一下,终是翻身下马,韩昼见事情有转机,急忙抬手,请了薛克用到了僻静之处,虽然知道被一群人看见自己和薛克用窃窃私语不是什么好事,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勉强笑道:“薛统领,那些箱子……?”

“韩主事,本将是直肠子,不和你拐弯抹角。”薛克用淡淡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你总不会说不知道吧?你是库部司令吏,运进来的兵器,别人心里没数,你心里若是没数,那就真是个笑话了。”

韩昼轻声道:“薛统领既然不绕弯子,那么下官也就直言,这些兵器,你不能运走。”

“本将当然不会将这些兵器运回豫州。”薛克用冷笑道:“本将若是将这样的兵器分发给手下的弟兄,他们拿着这样的兵器去剿贼,和送死有什么区别?韩大人,你信不信,他们拿了这样兵器,真的有胆子直接来到京城告御状。”

“下官相信。”韩昼陪着笑脸:“薛统领,有许多事情,你不明白。这样说吧,此事事关重大,一旦真的闹起来,下官自然难逃其罪,可是统领大人必然也会被卷入进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到时候薛统领能不能活着离开京都,那都是未知之数。”

第449章 粗中有细

薛克用并无动怒,反是笑道:“韩主事,你这话的意思本将还是有些不懂,能否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扭头向北门那边瞧了一眼,道:“你既然将我带到这偏僻处私谈,有些话就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既然如此,下官不妨直言。”韩昼道:“薛统领自然打开过箱子,知道箱子里的兵器并不能使用。”

“何止不能使用?”薛克用淡淡道:“那是用最低劣的铁矿锻造,而且锻造的工艺比民间的铁匠都还不如,火候根本达不到,否则也不至于一碰就断。”低声道:“韩主事,你该知道,帝国锻造的障刀,有严格的标准,这些残刀不但品质低劣,而且偷工减料,至少三四把刀的材料才能打造成一把真正的障刀。”

“你说的没错。”韩昼道:“工部那边打造一把障刀,至少需要十二两银子,可是仓库里这些残刀,一把最多也就二三两银子,这还是往高了说,这样的战刀交给民间铁匠铺打造,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薛克用冷笑道:“看来韩主事对此事一清二楚。”

“清楚,很清楚。”韩昼道:“如果下官都不清楚,这些战刀根本进不了兵器库。”

薛克用目光冷峻,道:“韩主事,如此劣质战刀入库,朝廷可知道?”

“宫里确实不知道,甚至窦部堂对此事也不知。”韩昼看着薛克用,此时却颇为镇定:“可是若说窦部堂一无所知,也不准确。”

“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昼轻笑道:“窦部堂精明过人,他在兵部待了十几年,曾经也在库部司待过,库部司这点事儿,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这事儿他就算知道,也是装作不知道。”

“宫里不知,朝廷不知,窦部堂装作不知。”薛克用怪笑一声,道:“韩主事,你当本将是三岁孩童吗?”

韩昼摇头道:“下官没有和薛统领说笑。薛统领,兵器是工部军器司负责锻造,锻造之后,是由户部派人核对数目,最后收入兵部仓库,你自己想想,这事儿如果只是我库部司所为,能盖得住这么大的事情?”

薛克用一怔,皱眉道:“你是说,这事儿不但你库部司卷入进来,连工部和户部也有人参与?”

“否则我为何要劝说薛统领最好不要卷入此事。”韩昼平静道:“幸亏这批兵器还没有运出武德坊,一旦运出去,走漏风声,薛统领想置身事外也不可得了。”

薛克用神情冷峻,韩昼轻叹道:“薛统领现在应该清楚了,此事绝非你能插手其中。你是功臣,此次进京受赏,而且得到圣人的传召,如无意外,以后的仕途定然是一帆风顺。如果今日之事你能妥善处理,定然会得到朝中一位贵人的赏识,加官进爵那是免不了的。”

“韩主事,今日之事,可不只是本将一人见到。”薛克用盯着韩昼眼睛道:“打开箱子的时候,本将手底下的弟兄看到,你手下那些看仓库的也都看到。”

韩昼闻言,觉得自己的劝说已经有了作用,薛克用既然这样说,那已经存了隐瞒此事之心,微笑道:“薛统领手下的人,以薛统领的威望,自然能够封住他们的嘴。你可以告诉他们,这事儿连你薛统领都不能卷入其中,更何况是他们?谁要是走漏风声,不但自身性命难保,恐怕连家人也要受牵连。至若我的部下,下官知道如何让他们闭嘴。”

“韩主事如此自信能够封锁消息?”

“只要你我联手,这事儿就出不了武德坊。”韩昼笑道:“你放心,你手下人只要守口如瓶,这边会给他们一笔封口费。”

薛克用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韩主事,此事牵涉到三部,卷入此事的人自然不少。本将很想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三个衙门联手干下此等大事?你说的那位贵人,到底是哪位?”

“薛统领,恕我直言,关于此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韩昼认真道:“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这些兵器运回仓库,然后下官亲自给你挑选最好的兵器,装运过后,你带着兵器返回豫州,一切都相安无事。下官可以保证,不出半年,你便可以得到升迁。”

薛克用叹道:“韩主事,今日本将发现了这些残刀,却替你们隐瞒,日后东窗事发,被圣人知晓,本将知情不报,这颗人头是万万保不住的。”

“你不用担心。”韩昼很有把握道:“这事不会被任何人知晓,而且不会有人拿到证据向圣人禀报。”

薛克用道:“本将是粗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摆在台面上。你说的贵人到底是谁,如果连他是谁我都不知道,本将又如何能确保此事不会东窗事发?你说本将会得到提拔,不瞒你说,本将还真想往上升一升,可是你说的贵人是否真的能提拔本将,只凭你三言两语,本将还是不能相信。”抬手摸着粗须道:“韩主事,本将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本将,这事情背后的贵人,到底是哪位?”

韩昼摇头道:“贵人是谁,自然不能从下官口里说出,这是规矩。薛统领如果不相信,半年得不到升迁,到时候直接来京找下官就是。”

“那时候找你有何用?”薛克用看似粗莽,但却明显很有心计:“本将前脚离开,你们定会立刻处理痕迹,到时候本将没有任何证据在手,而且得不到升迁,找到你又能如何?”

韩昼皱起眉头,道:“你是不相信下官?”

“你连幕后贵人是谁都不愿意向本将透露,本将如何相信你?”薛克用目光冷峻。

韩昼犹豫着,薛克用却已经压低声音道:“韩主事,本将今日帮你隐瞒,大家就是同坐一条船,虽然你觉得不会东窗事发,但这天下就没有万全之事。既然让本将拼着脑袋隐瞒,总该让本将知道为谁卖命。”看着韩昼眼睛,淡淡道:“至少你韩主事还不够让本将拎着脑袋办事。”

“薛统领,实在对不住,别的事情好说,可是贵人的身份,那是万万不能说一个字。”韩昼十分坚决。

薛克用点点头,道:“明白了。”猛地一转身,铁甲咔嚓一响,抬步便走,冲着车队道:“走,去兵部……!”

韩昼大惊失色,心想自己说了半天,这薛克用竟然无动于衷,知道这些军人的脾气又臭又硬,伸手一把抓住薛克用手腕,薛克用停下步子,扭头先看了看自己手腕,这才冷冷道:“韩主事,这是什么意思?”

韩昼松开手,一咬牙,低声道:“下官可以告诉你,只是你要发誓守口如瓶,绝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

“好!”薛克用微点头,韩昼这才凑过去,在薛克用耳边低语一句,薛克用先是一怔,随即眉头锁起。

“薛统领,你现在知道下官为何劝说你不要卷入进来。”韩昼对薛克用的表情很满意,不无得意道:“那位贵人,可不是你能够得罪的起。”

薛克用淡淡一笑,也不多言,直接回到自己的坐骑边上,翻身上马,一挥手道:“走!”却并没有让车队返回兵器库,而是直接要带着车队离开武德坊。

韩昼脸色立变,加快步子上前来,急道:“薛统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薛克用淡淡道:“只不过要去兵部拜谢窦部堂,此番领取了兵器,总不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武卫营守卫却已经将栅栏拦住,那校尉沉声道:“薛统领,公函没有盖印,不得带着兵器离开。”

“找到了,找到了!”那校尉话声刚落,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只见到秦逍正快步上前来,手中拿着官印,跑到薛克用边上,恭敬道:“统领大人,是卑职疏忽了。我今晨到甲库署换衣衫,官印放在了里面,没有收在身上,刚才跑回去找了一下,果然寻见。”见到那校尉手中拿着公函,上前道:“公函给我,我要盖印。”

韩昼万没有想到薛克用出尔反尔,更想不到已经将那位贵人的身份告知了薛克用,薛克用不但没有被吓住,反倒坚持要将这批兵器带出去。

公函没有盖印,车队出不去,秦逍竟然恰到好处地冒出来。

此时此刻,这位主事大人心里明镜似地,知道今日东窗事发,全都是这位年轻令吏一手导致,瞧见秦逍拿着官印正要给公函盖印,一时间又惊又怒,厉声喝道:“秦逍,你……你好大的胆子!”

秦逍根本没有抬头,拿了那小巧的官印,用力在公函上盖了个鲜红的印章,这才将公函递给那校尉,这才转过身,向惊怒交加的韩昼一拱手,笑道:“大人,官印找到了,幸亏没误了差事。”又向薛克用深深一礼道:“薛统领,公函已经盖印,车上只载有甲字库的兵器,其他三库的兵器甲胄还没有领取,所以有下官的印章,你们可以走出这道门。”

那校尉将公函递还给薛克用,抬手道:“放行!”

第450章 隐闻惊雷声

刑部尚书卢俊忠最近这几天心情很好。

他知道许多人将自己称为血阎王,甚至还被人称为大唐第一恶狗。

只是他却从不在乎。

如果真的在乎这些,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当年自己在刑部遭受衙门上下的排挤,如果不是自己忍辱负重,办事小心翼翼,恐怕早就被逐出刑部。

那些年在刑部遭受到多少冷眼,如今就有多少热脸贴上来。

天下人视他为敌,他都不在乎,只要能够讨得圣人的欢心,受到圣人的器重,那么他在朝里的地位就无可撼动。

各司衙门不敢与刑部的人走的太近,说到底,是心存畏惧,而卢俊忠很享受别人对自己的恐惧。

范文正一案,没有牵连太多,这是圣人的意思,卢俊忠对圣人的意思从来都是不会有丝毫的差错,既然圣人不想让朝堂风浪太大,那么自己见好就收,此番得到圣人的褒奖,而且获封伯爵,他心里已经很满足。

卢俊忠是酷吏,却也是读书人。

他知道自己的文章平平,写出来的诗词也是难登大雅之堂,近些年没有多少大案要办,这位刑部堂官思索再三,终于在去年下定决心,要编撰出一部很特别的书籍来,用以传之后世,也让自己的名字流传下去。

这部书以侦办各种刑案的过程为主,却并不着重描述案子的本身,而是详细描述在这些案件之中,使用了哪些刑罚,这些刑罚施加在犯人身上的时候,犯人将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所以每一次结案之后,部堂大人都会花几天时间将审讯的过程描写成书。

而这部书有一个很朴实的名字,叫做【唐刑录】。

范文正一案,逮捕了十几名兵部官员,包括范文正在内,所有官员在遭受过刑部的酷刑后,都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对这些官员使用的酷刑,卢部堂记忆犹新。

血腥无比的酷刑过程变成文字,卢俊忠感觉自己的血液再次燃烧起来。

听到传来脚步声,卢俊忠立刻抬头。

他知道自己的敌人太多,有多少人想要致自己于死地,所以一向对自己的安全十分在意,没有太大的事情,几乎都是待在刑部衙门,即使出了门,身边护卫众多,绝不让刺客有可趁之机。

即使是在兵部衙门之内,卢俊忠也是小心戒备,他在刑部衙门内设有五处办公的院子,每一处院子明里暗里都有人守卫,除了自己身边的几名心腹,便是刑部中大部分人也都无法确定部堂大人究竟在何处办公。

朱东山却是卢俊忠手下第一心腹,别人对卢俊忠的行踪或许不知,但朱东山却是十分清楚,整个刑部衙门,也只有朱东山可以随时过来见卢俊忠。

“有事?”卢俊忠放下手中的朱亳,心里很清楚,这几日自己正在写书,即使是朱东山也不会平白无故前来打扰。

朱东山快步上前,拱手道:“大人,又有好戏看了。”

“好戏?”

“刚刚有一支车队到了兵部衙门前。”朱东山低声道:“车上载着兵器,可是情况很不对劲。”

卢俊忠对自己这名心腹的眼力还是十分欣赏的,问道:“怎么回事?谁的车队?”

“薛克用。”朱东山道:“前几日押送囚犯进京的豫州营统领薛克用,他带着手下的兵士,赶着五六辆马车到了兵部衙门前。”

卢俊忠疑惑道:“为何要将车子赶到兵部?地方州府领取了兵器之后,不都是从京都东边的金光门出城吗?从武德坊出来后,直接往东去,赶车到兵部,那是要折返回西边,薛克用就算不懂,兵器库的人也会教他怎么走。”

“这就是蹊跷之处。”朱东山轻笑道:“下官瞧见库部司的韩昼惊慌失措,也跟在车队边上,还有秦逍,此刻也在兵部衙门前。”

“秦逍?”卢俊忠摸了摸山羊胡须,问道:“对了,秦逍被留在了兵部,窦蚡到底给了他什么差事?”

朱东山道:“听说在库部司当了个令吏。”

“盯紧那边,看看薛克用到底在搞什么鬼。”卢俊忠目中闪着光:“范文正的案子刚了,我正想歇一阵子,可别这时候再给我送来一件大礼。”

刑部的人再次盯上兵部,这条街道上的其他各司衙门自然也察觉到了兵部前的动静,堂官们自然不会出面,但却还是派出手下人过去瞧瞧到底是什么状况。

虽然众人不靠近兵部衙门,却都是远远观望。

兵部衙门前,几辆马车靠在一起,一圈都是薛克用手下的兵士护着,薛克用骑在马背上,盯着兵部大门,没有下马的意思。

韩昼脸色苍白,额头流淌下来的汗水就没有停止过。

他根本没有想到薛克用会强硬到这一步。

自己好说歹说,甚至将幕后贵人的名字也告诉了薛克用,本以为薛克用知道后,心中忌惮,绝不敢将此事张扬开。

谁知道这位豫州营统领非但没有帮助掩饰,瞧这架势,分明是要闹得越大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