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243章

作者:沙漠

朱东山忙道:“下官这就去,部堂,是将他带到刑房这边来?”

“不,带他去我的书房。”卢俊忠含笑道:“他现在是我的上宾,他送给我一件厚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给他一份厚礼。”

秦逍被朱东山带到刑部尚书的书房时,卢俊忠已经换了一身官袍,坐在红木大椅上,桌上沏了一杯热茶。

卢俊忠虽然面带微笑,但秦逍看到他的时候,知道此人是京都几个最危险的人物之一,那张带着微笑的丑陋面孔之下,更有一颗扭曲邪恶的阴毒之心。

顾白衣断言,如果是兵部扣押了韩雨农,那么韩雨农的处境将极其危险,甚至有性命之虞。

其他的各司衙门,就算有门路,也无人会去轻易招惹兵部。

兵部与北院的关系亲密,北院后面是门下台,还有麝月公主,与兵部为难,就会惹到背后的人,各司衙门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去淌这滩浑水。

唯一敢出手的就只有刑部。

刑部会不会出手,秦逍并无十足的把握,顾白衣虽然判断卢俊忠有八成的可能会借机兴风作浪,但毕竟还有两成不确定。

秦逍虽然内心对眼前这个阴险狠辣的酷吏心存厌恶,却也知道要救出韩雨农,这个令自己厌恶的酷吏却是唯一可以利用的人。

“卑下秦逍,拜见部堂大人!”秦逍表现得谦恭有礼。

卢俊忠上下打量秦逍一番,才道:“听朱大人说,你是从西陵而来,还是黑羽将军麾下的夜鸦?是黑羽将军派你入京?”

“回禀大人,卑下确是夜鸦,但并非将军所派。”秦逍道:“西陵樊家勾结乱党反叛,设下圈套谋害了将军,我和甄郡郡守杜鸿盛杜大人以及都尉韩雨农日夜兼程赶到京都,便是要向朝廷禀报紧急军情。”

卢俊忠与秦逍身侧的朱东山对视一眼。

先前他就判断黑羽将军已经战死,却不想竟果真发生。

卢俊忠内心深处对将军之死没有任何的悲伤,反倒是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心中欢喜,但面上却故作惊骇:“将军被害?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除夕之夜。”秦逍道。

卢俊忠佯怒道:“樊家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反叛朝廷,此等叛国逆贼,必当将他碎尸万段。”又道:“秦逍,你在门前擂鼓,说是同伴失踪,要刑部帮你找人,你说的失踪之人,就是杜鸿盛和韩雨农?”

“是。”秦逍道:“我们抵达京城之后,在四平坊长乐客栈住下,次日一早,韩都尉去了兵部,杜大人去了吏部,卑下在客栈等候,可是等了一天一夜,不见他们回来。卑下到了兵部和吏部,没能进门,无法确定他们是否在里面。听说部堂大人公正无私,办案如神,只要您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他二人都是进京禀报十万火急的军情,非比寻常,耽搁不得,是以卑下才前来刑部,恳请大人侦办失踪一案,尽早找到韩都尉二人,如此才不会误了紧急军情。”

卢俊忠皱眉道:“他二人并非都去了兵部?”

“韩都尉说是前往兵部,杜大人是去了吏部。”

“那你还无法确定韩雨农是否在兵部?”卢俊忠问道:“他会不会到了兵部,却因为公事耽搁在兵部衙门里?”

秦逍道:“西陵的军情,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今天为止,已经是韩都尉失踪的第四天,而且韩都尉离开的时候嘱咐过,让我在客栈等候,他去兵部禀报过后,会回客栈与我汇合。韩都尉做事稳重,如果真的在兵部耽搁,也会让兵部派一个人去知会我一声,绝不可能整整四天杳无音讯。而且将军被害之时,卑下就在将军身边,对樊家叛乱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兵部如果要详细询问,韩都尉也会让人召我前往兵部。”

“有道理。”卢俊忠想了一想,才道:“秦逍,你确定韩都尉是说要前往兵部,不会有误?”

“千真万确。”秦逍道:“我们进京本就是为了禀报军情,即使有其他事情,也会以此为限,韩都尉第一个要去的,一定是兵部。”

卢俊忠点点头,微笑道:“你能确定就好。”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拂开面上一层茶沫,慢条斯理道:“既然是要禀报紧急军情,信使又失踪,为了不耽误军国大事,刑部自然会竭力帮你找寻他们。不过刑部的衙差们并无见过你说的那两人,你是否能将他二人的画像画出来?如果确实画不出来,刑部有画师,本官可以找画师过来,你仔细描述他二人的样貌身形,画师按照你的描述,可以将他二人的画像画出来。”

秦逍拱手道:“卑下画技粗陋不堪,若能和画师一起配合,应该可以画出他二人的形貌。”

“如此甚好。”卢俊忠品了一口茶,这才向朱东山吩咐道:“东山,你带秦逍下去,找衙门里最好的画师过来,让他二人尽快将那两位的画像画出来。画出来过后,若无太大问题,大量影印,然后派人在热闹的地方张贴寻人告示,重金有赏。”却没有提及派人去兵部找寻。

秦逍不知卢俊忠接下来葫芦里会卖什么药,但顾白衣叮嘱过,只要卢俊忠答应帮忙找寻,在见到韩雨农之前,一切听从卢俊忠的安排,于是也不多言,跟着朱东山退了下去。

卢俊忠等秦逍和朱东山退下之后,饮了一口茶,脸上显出得意之色,晃着脑袋哼着戏腔,随即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窗外一棵很有些年头的老槐树,唇角泛起阴笑,喃喃道:“文正兄,对不住了,兄弟可要拿你这条老狗开刀了!”

第392章 猝不及防

卢俊忠闻到了血腥味,心情舒畅,兵部堂官范文正却也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但与卢俊忠的心情不同,范文正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要流血,那么血液只能是从兵部开始先流淌出来。

得知秦逍骑马拉车到了刑部衙门前敲鼓,范文正一颗心就迅速往下沉。

他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认为是韩雨农随从的秦逍,竟然会出乎意料地玩上这样一手,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刑部会涉入到此事之中。

刑部确实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衙门,血阎王也确实是大唐第一酷吏。

但此番的事情,似乎和刑部没有什么关系。

刑部可以侦办刑案,但却与兵部不相干,即使军方有人触犯军规,那也从来轮不到刑部插手,一直以来,兵部和刑部也算是相安无事,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算是保持了互不干涉的关系。

韩雨农进了兵部衙门,涉及的是军方的事务,刑部更没有任何理由卷入进来。

所以在此之前,范文正根本没有考虑过刑部,哪怕想要拉人下水分担西陵丢失的罪责,想到过吏部,想到过户部,却根本没有将刑部拉扯进来的打算,而且也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往刑部头上扣帽子。

秦逍在刑部衙门前敲鼓,范文正立刻派人盯住,等兵部侍郎窦蚡亲自过来禀报秦逍被带进刑部衙门,范文正就知道大事不妙。

如果刑部不想卷入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当然是派人将秦逍赶走。

可是秦逍被带进刑部衙门,秦逍一只脚踏入刑部的那一刻,刑部就等如是将手伸到了这起事件中。

范文正没想到秦逍会来这么一手,也没有想到刑部主动卷入这件事情。

“部堂,是朱东山那头肥猪亲自将秦逍带进刑部衙门。”窦蚡脸色也有些凝重:“朱东山是卢俊忠手底下头号心腹,看来这事儿刑部是要插手了。”

范文正被秦逍这一手打了个猝不及备,但毕竟是老江湖,并没有因此慌乱,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可知道秦逍以什么理由进了刑部?”

“找人。”窦蚡道:“秦逍当时在朱雀大街声音很大,附近不少人都听的很清楚。他声称自己从西陵前来京都禀报紧急军情,两名同伴失踪,求刑部帮忙找寻。而且……!”欲言又止,脸色凝重,没敢立刻说出来。

“而且什么?”

“而且他拿出了虎头玉佩。”窦蚡道:“朱东山接过虎头玉佩看得很仔细,交还给秦逍之后,回头刑部衙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出来将秦逍带了进去。”

范文正微微变色:“秦逍也是夜鸦?”

“他手中有虎头玉佩,身份应该没有问题。”窦蚡道:“所以这次进京的除了韩雨农,秦逍也是夜鸦之一。”

范文正一拍手,恼道:“老夫失察了,没想到他也是夜鸦,该死!”

也不知是说秦逍该死,还是自己该死。

“部堂,秦逍既然是夜鸦,他说的话就非比寻常。”窦蚡道:“他故意在刑部衙门前敲鼓,而且大声将韩雨农和杜鸿盛失踪的事情喊出来,就是让街上的人都知道此事。正是上差的时候,大街上往来的各司衙门官员不少,眼下只怕韩雨农进京禀报军情却突然失踪的消息已经在各司衙门传开,今天过去,京城的人也都全知道了。”

范文正脸色十分难看,想到什么,问道:“韩雨农可吃了东西?”

“还没有。”窦蚡道:“饭菜都已经凉了,为了避免他起疑心,下官刚让人像平常一样将早餐都收了起来,准备中午再重新送饭菜过去。”

范文正坐在椅子上,沉默片刻,终于问道:“你说卢俊忠准备怎么做?”

“部堂,卢俊忠阴险狠辣,这人的性情,咱们都很清楚,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地,不死一群人,他是不会收手。”窦蚡对卢俊忠显然也是异常忌惮,低声道:“他既然让秦逍进了刑部,那就是准备要兴风作浪了。”

范文正冷笑道:“兵部之事,与刑部何干,他有什么理由来找麻烦。”

“部堂,秦逍告得是有人失踪。”窦蚡皱眉道:“侦办失踪案子,也在刑部的职责范围内。虽然通常的失踪案子刑部没有兴趣管,会丢给京都府那边,可是刑部真要自己来办,却没有人能说不字。”

“借调查失踪案来查兵部?”范文正轻抚胡须,“老夫等他们上门,只说韩雨农不在兵部,刑部难道还有担子搜查这里?”

窦蚡犹豫一下,才低声道:“部堂,如果刑部找人作证,咬死韩雨农进了兵部,那该怎么办?卢俊忠那伙人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构陷他人罪名轻车熟路,生生造出一个证人来,并非不可能。而且秦逍上次找到了兵部,那就表明秦逍也觉得韩雨农在兵部,有刑部让人作伪证,再加上秦逍证明韩雨农前来兵部,咱们如果阻挡他们在兵部找人,卢俊忠一定会将此事禀报宫中。如果别的人失踪倒也罢了,但圣人如果知道韩雨农是从西陵跑来京都禀报紧急军情,而且还可能被扣押在兵部,那定然是龙颜大怒,到时候很可能会给卢俊忠一道旨意,让他有权在兵部找人。”

范文正脸色也愈发凝重。

“等到那时候要被卢俊忠在咱们这里找到韩雨农,后果不堪设想。”窦蚡肃然道。

“那应该怎么办?”范文正皱眉道:“难道将韩雨农放出去?他只要走出这个门,到时候若说咱们逼他牵连西陵的官员,那该怎么办?”

窦蚡道:“部堂,要紧的是放出去之后,他如果和卢俊忠狼狈为奸,状告咱们将他扣押在兵部,事情就更麻烦。他进京是禀报军情,兵部扣押他,就是不想让十万火急的军情送到圣人那边,卢俊忠抓住这一条,便会污蔑咱们欺瞒圣上。”

范文正扣住韩雨农,就是希望能让韩雨农将西陵丢失的罪责扣在姚慕白等西陵众多官员身上,如此还能将吏部拉下水,造成更多人的罪责。

韩雨农却并没有按照范文正的想法与之配合,坚决不愿意站出来证明丢失西陵的罪责是在西陵都护姚慕白的身上,如此范文正只能退而求其次,令韩雨农亲笔写下认罪证。

虽然如此无法因此而直接牵扯道姚慕白身上,但却可以利用韩雨农的认罪状牵连到吏部,甚至将当初暗中安排韩雨农前往西陵的黑羽将军也拉下水。

为了提防韩雨农事后翻供,范文正甚至想着毒杀韩雨农,如此一来,认罪证在手,韩雨农畏罪自尽,想要再翻供也都不可能。

一切本来计划的很好,谁知道秦逍横空杀出来,直接将刑部扯了进来。

刑部一进来,自己先前的计划也就付诸东流。

“立刻弄死他。”范文正沉默着,脸色冷厉起来:“刑部找上门,就说韩雨农这几天确实在兵部,这几天我们一直在问询他,让他将西陵发生的一切详细禀报,但韩雨农情绪不是很好,精神恍惚,没有及时将所有情况禀明,我们在完全搞清楚西陵叛乱的详细状况之前,只能暂时让他留在兵部,也不好将残缺不全的军报向圣人禀明。”眸中寒光如刀:“今日我们大概掌握了状况,韩雨农也写了认罪证,心中有愧,畏罪自尽。”

窦蚡道:“如果韩雨农在刑部的人赶来之前,用过饭菜中毒,部堂所言自然是万无一失。可是……韩雨农还没有中毒身亡,我们更不能对他动手。我们安排人杀死韩雨农不难,但到时候刑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必然会验尸,如果验出是被人所杀,部堂,咱们也就大祸临头了。”

范文正知道窦蚡言之有理。

在兵部派人诛杀西陵赶来的信使,范文正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那个胆量。

除非韩雨农真的中毒而亡,否则兵部绝不敢派人下手。

“距离午饭还有一个多时辰,提前送去,韩雨农会起疑心。”窦蚡道:“我们要么等到中午甚至是晚上,韩雨农撑不住,吃下饭菜就大功告成。可是我们无法确定刑部的人今天会不会跑过来,如果他们今日没过来,有一天时间,我们可以等,可万一他们马上过来,我们都等不到韩雨农中毒了。”凑近到范文正身边,低声道:“部堂,权衡利弊,眼下咱们要应对刑部,只有一个法子或许能够扭转局势。”

“什么法子?”

“和韩雨农做一笔交易。”窦蚡道:“非但不能杀了他,咱们还要笼络他,让他出了兵部大门之后,不会对刑部说一个对咱们不利的字。”

范文正皱眉道:“笼络他?昨晚老夫让他写出认罪状,他心里对老夫必然存有怨恨之心,出了这个门,一定会和刑部狼狈为奸。”叹了口气,颇有些懊恼道:“老夫考虑不周,没有想到秦逍会将刑部扯进来。”

“部堂,下官自信可以说服韩雨农。”窦蚡肃然道:“刑部的人随时可能登门,在此之前,定要和韩雨农达成协议,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否则回头会有更多更大的麻烦,还请部堂让下官前往一试。”

范文正叹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393章 斗法

秦逍再次来到兵部衙门前的时候,待遇和上次完全不同。

前两日他孤身前来,兵部的守卫满是鄙夷,而且直接将他驱赶离开。

但此番他却分明从卫兵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兵部守卫恐惧的当然不是他,而是自己身前那白皙肥胖的刑部侍郎朱东山。

朱东山在外永远都带着一副和善的笑容,如果他穿一身便服走在大街上,只会让人以为他是一位生活富足性情喜乐的富家翁,不似他的上司卢俊忠那般让人只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可是认识朱东山的人却都知道,朱东山也许没有卢俊忠那般性情扭曲,可是比起卢俊忠的手腕,朱东山更加残忍。

朱东山是以擅长各类残酷的刑罚起家,正因为当年写了一本各种酷刑的册子,被卢俊忠所看重,从地方上调到了刑部,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朱东山没有让卢俊忠失望。

卢俊忠手底下酷吏众多,但出类拔萃的绝对是朱东山。

卢俊忠擅长罗织各类罪名,而朱东山所要做的,就是让犯人开口认罪。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从没有犯下的罪责,可是到了朱东山面前,犯人却唯恐招供的不详细,即使骨头再硬,交到朱东山手中,迟早也要顺着刑部的意思,供认出他们想听到的罪状。

朱东山的笑,让熟悉他的人毛骨悚然。

“告诉范部堂,刑部朱东山求见。”朱东山笑容和蔼,声音温和:“我在这里等着。”

卫兵很快就前去禀报,很快,兵部侍郎窦蚡已经亲自跑到衙门前,远远便抱拳笑道:“朱大人,什么风将你吹过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听说朱大人喜欢喝茶,我这边刚好有从江南送过来的额上等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