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184章

作者:沙漠

“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苏长雨淡淡道:“我不饮酒,酒宴之类,素来不喜。”

秦逍在旁叹道:“中郎将,其他的酒宴你可以不去,但今次的酒宴,你不想去也要去了?”

苏长雨看向秦逍,问道:“为何?”

秦逍抬手指了指正在搭建营地的白虎营将士,道:“白虎营带来的粮食,最多也就支撑半个月,还有军饷,都护府一时半刻还未必能够给大家发饷。除了钱粮之外,要在这边办事,自然还有用到樊家的时候。我知道中郎将不喜欢宴会,但长仁候好歹也是帝国侯爵,他设下酒宴,就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如果你不参加宴会……!”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掌柜颔首道:“中郎将,骑校所言,十分中肯。樊家早就投向朝廷,将军能够利用宇文家除掉甄家,重归西陵,樊家虽然没有直接出手,却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圣人也已经在关内给樊家赐了封地,再有几个月,樊家也都会迁徙入关。今夜的宴会,我若估测不错,樊家定然会将黑阳城颇有名望的世家族长都请过去。”

苏长雨似乎意识到什么,双眸泛出冷漠之色。

“我知道中郎将只好行伍,但此番将军派你前来,你代表的就是将军。”白掌柜道:“也正因如此,今夜的宴会,势必会非常隆重,中郎将不参加宴会,樊家的脸面就会荡然无存,即使是樊郡的其他世家,也都会觉得脸上无光。”抬手抚须道:“西陵三姓虽然都会离开西陵,但却无法将西陵上百世家尽数迁徙,将军以后还是要借着西陵世家的力量对付兀陀人,恕我直言,至少在当下,还是不要与西陵世家的关系闹僵。”

苏长雨知道白掌柜是从大局考虑,微微点头。

“中郎将,你在沃野镇,统帅的又何止这一千多号人,要整编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对中郎将来说,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白掌柜道:“既然如此,将军又为何会让白某跟随而来?”

“将军知道我不善与人言谈,所以才让先生过来帮衬。”苏长雨对白掌柜倒是略有一丝尊敬。

白掌柜含笑摇头道:“其实樊家已经将樊骑营交给朝廷,仅就兵马而言,与樊家并没有太多要说的。”声音微低:“中郎将也知道,西陵的财赋一直都是掌握在西陵世家手中,如今虽然要交还给都护府,但却不是一两个月就能交接完成。此外已经入冬,也不是收取赋税的时候,都护府正要有赋税入库,至少也要等上半年左右的时间,这半年时间,都护府可没有钱粮能够供应后勤。”

“半年?”苏长雨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

白掌柜点头道:“将军总不能等上半年才练兵。这半年要想撑过去,要么是朝廷立刻拨银送粮,这个可能十分渺小,除此之外,就只能依靠西陵世家了。”嘴角泛起淡淡笑意:“仅靠宇文家捐献的家财,未必能支撑多久,所以还需要其他世家捐粮捐银。”

“先生此来,是要让樊郡世家捐银?”

“樊家早几年就已经与朝廷暗中有了联络,答应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樊家必定奉令行事。”白掌柜道:“朝廷自然不会亏待樊家,也承诺不但给樊家在关内赐予封地,而且还答应保障樊家的家财不会受到危害,换句话说,樊家即使不捐一两银子,朝廷也不会为难他们。”顿了顿,才笑道:“不过樊家自然不会愚蠢到将所有家财尽数带回关内,此前有风声说樊家会捐献一半家财,虽说以樊家的实力,捐献一半家财已经是很庞大的数目,但此事还没有确定,而且西陵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樊家多捐一两,对将军也就多一份助力,我此行前来,就是劝说樊家能够多拿些钱粮出来。”

秦逍也想不到白掌柜会是带着这个使命前来。

苏长雨自然钱粮对将军的重要,颔首道:“既然如此,我便亲自入城赴宴。”

“中郎将,宴会之上,你可以不饮酒,也可以少说话,但切莫让樊家失了面子。”白掌柜劝道:“一切以大局为重。”

苏长雨道:“先生放心,我知道如何做。”扭头看向秦逍道:“你一起入城赴宴。”

秦逍一怔,道:“樊家是给你接风洗尘,我跑去凑什么热闹。营地这边还要人,我留在这里就好。”

“有袁尚羽在这边,不会有问题。”苏长雨道:“参加宴会,自然要饮酒,我素来滴酒不沾,到时候你陪他们喝酒。”语气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秦逍心想你这是将我当成了酒坛子,不过苏长雨既然已经吩咐,他也想和苏长雨处好关系,最要紧的是他对饮酒当然不会排斥,想到樊家设宴,拿出来的自然是好酒,跟着过去喝上几杯,倒也无妨。

苏长雨过去向袁尚羽交代了几句,也知道整编兵马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倒也不用急在一时,让秦逍从营中调了十几骑,一起护送白掌柜进城。

黑阳城距离驻营不远,夕阳西下,远眺黑阳城,灰蒙蒙一片,宛若一团阴影。

秦逍望着黑阳城,想到十六年前兀陀人围困这座城,如今城外一片宁静,祥和无比,可是当年却是金戈铁马,如果不是黑羽将军雪夜擒可汗,这座城也不知道将会遭受怎样的浩劫。

第291章 行刺

一行人入城之后,到了樊侯府。

长仁候樊子期早就得到了禀报,领着一群人在府门外等候,将秦逍等人迎进了府中,随行的骑兵另有处所安排酒宴。

白掌柜所料还真是不差,侯府里聚集了樊郡有头有脸的人物,摆下了十几桌酒宴,十分隆重。

秦逍等人则是被安排在雅室,单独摆了一桌,自然也是因为外面人多吵闹,在雅室之内安静许多。

秦逍那夜在天都峰下见过樊子期一次,但却没有看清楚,此刻发现樊子期一副文士模样,若不是因为知道他是西陵鼎鼎有名的长仁候,还真以为是在哪个私塾教书的先生。

除了秦逍三人和樊子期,桌上还有几名樊郡德高望重的世家族长作陪。

“得知中郎将前来,老夫召集了樊郡各大世家的族长,一直在等候。”樊子期抚须含笑道:“中郎将今次前来收编樊骑营,也算是了却了我心中的最大的一件事情。”

苏长雨的夜鸦面具自然早已经取下来,但他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神情淡漠,秦逍看在眼里,心想幸好这家伙是在行伍之中,若是混迹官场,以这样的处世态度,只怕连个九品芝麻官也混不上。

“收编樊骑营,是将军受了圣人的旨意。”苏长雨不苟言笑:“我们自然是奉旨行事。”

“那是自然。”樊子期含笑道。

白掌柜忽然笑道:“侯爷,樊骑营虽然被收编为都护军,但您也知道,西陵诸多事务还在交接之中,所以钱粮之事,还要侯爷多多帮忙。”从怀中取出一份信函,递给了樊子期:“这是将军亲手所书,临来之时,将军让我转交给侯爷。”

樊子期立刻双手接过,打开信笺,当众细看,众人也不知道信函里面写的是什么,樊子期将信函收起,笑道:“将军在信函里让我们为朝廷多出力,那是理所当然的。”

秦逍心想信函里倒未必是说这事儿,却见樊子期拍了拍手,从后面过来一名家仆,端着一只木盒子,放在樊子期手边,樊子期端起木盒,递给苏长雨,苏长雨也站起身,却没有伸手去接,问道:“侯爷,这是……?”

“这里面是五十万两银子。”樊子期道:“是樊郡各大世家凑起来的一点心意。我们知道将军刚到,许多事情都缺不了银子,这五十两万两银子就当是我们捐给将军的军资,还请中郎将务必收下。”

苏长雨看了白掌柜一眼,见白掌柜微微点头,当即接过,心下也知道这五十万两银子算是来得及时,道:“长雨代将军谢过诸位的一番心意。”

“中郎将,除此之外,我们在城中的粮仓储备了一些粮食,足以支撑一万兵马一年所需,这其中各家都有出力。”樊子期笑道:“明日中郎将便可以亲往仓库接受,是将粮食备在城中,还是运到其他地方,就都由中郎将决定了。”

白掌柜笑道:“侯爷真是及时雨,眼下将军最缺的就是钱粮了,诸位慷慨解囊,圣人知晓,定是龙心大悦。”

苏长雨心下却也着实欢喜,扭头向秦逍道:“秦逍,我不能饮酒,你代我敬诸位一杯。”

秦逍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起身,脸上堆笑,举起酒杯道:“侯爷,诸位前辈,感谢诸位对朝廷的支持,我就代中郎将敬诸位一杯。”仰首一饮而尽。

众人倒也不敢怠慢,都是举杯,随即将杯中酒饮尽。

樊子期叹道:“其实这也不只是为了报效朝廷。当年兀陀人打进来,受害最深的就是樊郡,多少黎明百姓惨死在兀陀人的屠刀之下,那一幕绝不可再再次重演。黑羽将军是西陵最大的希望,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樊郡百姓。”

“侯爷所言极是。”白掌柜颔首道:“将军回到西陵,也就是给西陵带来希望。”端起酒杯道:“诸位,还望日后鼎力相助,只有西陵上下齐心,才能拒强寇于国门之外。”

众人也都饮了一杯。

便在此时,又有人端菜上来,樊子期待那道菜放在桌上,起身笑道:“这是樊郡的一道名菜,叫做……!”话声未落,却听一个声音厉然道:“狗贼受死!”却见那端菜上来的家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取出一支匕首,想也不想,冲着樊子期刺了过去。

这一下事起突兀,没有任何人想到会有人在这种场合对樊子期下狠手,那匕首如同毒蛇一般,直向樊子期脖子刺过去。

樊子期听到声音,也是骇然,侧身闪躲,但事起突然,那刺客准备充分,仓促之下,樊子期又如何能闪躲的开,“噗”的一声,匕首谢谢刺入樊子期的右肩。

桌上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刺客一击未中,拔出匕首,再次向樊子期刺过去,樊子期踉跄后退,一只酒盏却如同流星般飞过去,“啪”的一声,正砸在那刺客脑袋上,随即见到苏长雨如同灵猿般跳上桌子,足下一跃,身在半空,一脚照着那刺客踢过去,正踢在那刺客胸口,那刺客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直直飞出去,撞在墙壁上,随即软软瘫了下去,趴在地上欲要挣扎起身,但苏长雨这一脚力度惊人,此刻非但没能爬起身来,反倒是“噗”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这雅厅之内,自然不会有侍卫在其中,但里面的声音,却惊动了护卫在外面的侍卫,几名侍卫冲进厅内,见到刺客趴在地上挣扎,立时冲上前去,将他按在地上。

樊子期右肩头血流如注,片刻间便已经染红了衣襟。

两人迅速上前扶住樊子期,又有人大声叫道:“快叫大夫,快……!”

樊子期却是抬起手,沉声道:“不要惊动其他宾客,我没事。”

秦逍根本想不到好好的夜宴,竟然会有刺客出现,亦不知道这次可为何要行刺樊子期。

侍卫将刺客扯起来,反扣双臂,苏长雨一脚几乎让刺客没了半条性命,口中兀自向外流血,自然是踢伤了他内脏。

“你是什么人?”苏长雨冷视刺客,目光如刀:“为何要行刺侯爷?”

那刺客却是怪笑一声,怨毒地看着樊子期,厉声道:“樊子期,你出卖西陵,为保樊家一门,投靠朝廷,罪该万死。”

这时候忽听有人惊呼道:“他……他是长河柳氏的公子,他怎么会……!”

“老子就是柳天河。”刺客扫视惊魂未定的世家族长们一眼,冷笑道:“你们……你们这些蠢货,为樊家所利用而不自知。当年是西陵三姓让我们冷眼旁观,对都护军置之不理,如今……如今樊家投靠朝廷,卑躬屈膝,他迁徙入关,到时候留下你们这些蠢货成为待宰羔羊,你们竟然还要掏银子奉承,哈哈哈哈,樊子期乃是西陵第一号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樊子期脸色难看,挥手道:“将他带下去,先囚禁起来。”

几名侍卫将柳天河拖了下去,白掌柜这才道:“侯爷,伤势要紧,赶紧先去疗伤。”

樊子期身体晃了晃,脸色略有些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却还是道:“诸位不必担心,你们先陪中郎将,我处理一下伤势。”被人扶了下去。

有家仆过来收拾了一下,众人惊魂未定,落座之后,一名族长皱眉道:“想不到柳天河竟敢如此大胆,趁着宴会之际刺杀侯爷,这……这真是无法无天。”

“侯爷为国尽忠,可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成了叛徒。”又一人叹道。

白掌柜道:“柳天河声称侯爷是为了保住樊家一门,置西陵其他世家于不顾,简直是一派胡言。诸位,我与将军有过细谈,将军亲口说过,西陵世家一直都是大唐的子民,朝廷对西陵世家,绝对是秋毫无犯,这一点,白某可以用性命担保,诸位可以放心。”

“我们对将军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一人道:“柳天河是发了疯,才会干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名年岁极大的老者叹道:“侯爷这些日子操心迁徙之事,已经打算将全部家财捐给朝廷。樊氏一族迁徙入关,柳天河这样的人只以为侯爷是背弃了我们,他又如何知道,侯爷这恰恰是用樊家的前程,保我们太平无事。”

众人都是颇有些唏嘘。

片刻之后,却见一名家仆匆匆过来,向苏长雨拱手道:“中郎将,大夫说侯爷伤势不轻,受了惊吓,他本有头疼的痼疾,痼疾受惊发作,昏迷过去,一时不能前来陪中郎将,恐怕要休息一阵子……!”

苏长雨道:“让侯爷好好养伤,不用在意这边。”又道:“这几日赶路,颇有些疲惫,要去早些歇息,诸位请便。”

他本就不喜欢参加这样的宴会,留在桌上,无非是因为樊子期在场,现在樊子期被刺,苏长雨自然也没有兴致继续留下来。

在座众人被柳天河一搅合,自然也没了心思,送了苏长雨等人出门。

城中设有驿馆,苏长雨明日要去仓库看粮食,今夜自然不会回营,出了侯府,让人带着往驿馆去。

“中郎将,柳天河行刺长仁候,依你之见,是什么缘故?”马车中的白掌柜先开车窗,向骑马在边上的苏长雨问道。

苏长雨道:“难道不是因为长仁候投靠朝廷?”

“没有这么简单。”白掌柜淡淡一笑:“如果只是这个理由就能让柳天河对长仁候下狠手,那也未免太奇怪。”抚须道:“莫忘记,宇文老侯爷进京被刺杀,事情还没过多久,长仁候这边却又有人行刺,这里面只怕不简单。”

第292章 粮仓

苏长雨道:“先生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

“中郎将,伏击宇文老侯爷的是什么人?”白掌柜问道。

“甄郡狼骑!”

“今日刺杀长仁候的是樊郡世家子弟。”白掌柜轻笑道:“两位侯爷都是被西陵人刺杀,狼骑背后另有真凶,这柳天河背后,也定然有人指使。”

苏长雨迅速明白什么:“先生的意思是说,指使狼骑和柳天河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勒住了马,道:“我现在就去将柳天河带回来,从他口中问出幕后真凶。”

“中郎将是前来整军,缉拿凶犯并不在中郎将的职责之内。”白掌柜道:“而且柳天河是樊郡世家子弟,他们不会轻易将柳天河交给你,你强行索要,也是坏了规矩。”

苏长雨道:“如果指使柳天河的真凶与指使狼骑伏击长义候的是同一个人,那么从柳天河口中便可审出幕后真凶究竟是谁,如此便也可找到谋害长义候的凶手。”

白掌柜道:“长仁候这边,自然会详细审讯,不过我猜十有八九问不出结果。”

“哦?”苏长雨疑惑道:“为何?”

“道理很简单,如果那般轻易就能审出幕后真凶,那真凶也就不会派柳天河行刺。”边上忽然传来秦逍声音:“真凶定是抓住了柳天河什么把柄,让柳天河甚至不惜豁出性命也要刺杀长仁候。但柳天河十有八九都不知道指使他行刺的人究竟是谁,所以真凶并不担心柳天河能供认什么。”

苏长雨瞥了秦逍一眼,却也承认,秦逍所言不差。

“其实要猜想真凶,也并不难。”白掌柜道:“伏击宇文老侯爷和行刺长仁候两件事情,说到底,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西陵世家陷入恐慌,从而导致西陵的局势不稳。”抬手抚须,淡淡道:“真凶的目的,就是要让西陵世家对朝廷心生疑窦,甚至不能和将军一条心。”

苏长雨冷笑道:“想要让西陵大乱,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白先生,你说猜想真凶并不难,莫非你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马车继续前行,苏长雨骑马缓行,跟在车窗边上。

夜色之下的街道冷清异常,除了前往驿馆的这支队伍,道路上很难见到其他人影。

“中郎将想想,西陵大乱,世家与朝廷离心离德,对谁最有好处?”白掌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