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漠
“甄侯爷和统领大人对我有厚恩,狼骑的兄弟们更是与我朝夕相处。”唐无痕正色道:“侯爷和统领都已经死了,狼骑前途未卜,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有家小,如果朝廷一道旨意将狼骑解散甚至是打为叛军,遭受牵累的人不计其数,后果不堪设想。”微扬起脖子:“我自然也要为他们的前程着想,如果用我一条命能换取他们被朝廷收编,这买卖倒也值得。”
宇文承朝冷笑道:“如此说来,你还自以为是个讲义气的好汉子?”
“至少不是孬种。”唐无痕道:“而且黑羽夜鸦既然对长义候动了杀心,我不答应,他们同样有别的法子杀死长义候。如果我拒绝了他们,自然也就得罪了黑羽将军,狼骑的前途更加堪忧,那种时候,答应他们可以为狼骑将士谋个出路,拒绝他们便可能迎来灾祸,我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挑选心腹精兵计划伏击长义候。”看着宇文承朝问道:“大公子,如果是你,相信你也会和我做出同样的选择。”
宇文承朝冷冷道:“只是你的那人,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我只知道他是黑羽夜鸦,什么名姓,他不说,我也不敢问。”唐无痕道:“但黑羽夜鸦是黑羽将军的近卫骑兵,他们只听从黑羽将军的军令,如果没有黑羽将军的吩咐,他们绝不敢擅自让人刺杀长义候。所以找到我的夜鸦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是受了黑羽将军的指使。”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害死长义候的真凶,就是黑羽将军苏守陌!”
宇文承朝站起身来,走到唐无痕面前,蹲下身子,一双虎目如刀般盯着唐无痕眼睛,问道:“如果我需要你作证,你敢不敢将这些如实说出来?还有,你敢不敢写状纸,状告苏守陌刺杀家父?”
唐无痕一怔,嘴角抽动,道:“大公子,苏守陌是朝廷的二品将军,也是我大唐名将,他手下有三千长生军,而且据说他与澹台悬夜还是结拜兄弟,就算写上一千道状纸,那也无济于事,朝廷绝不会因为长义候的死去惩处他。而且……我出面作证,苏守陌恼羞成怒,必会牵累狼骑,到时候……!”
“看来在你的眼中,狼骑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宇文承朝微微点头:“是条好汉子,既然如此,我可以成全你。”向胡驼道:“你现在可以杀人了,他家中除了他,还有六口人,作价两千两!”
胡驼笑道:“几个普通百姓,其实值不了那么多,我做买卖童叟无欺,他们加起来只值一千两。”
第279章 新苗
比起关内,十一月中旬的西陵开始进入寒期。
西陵的冬日比关内漫长的多,十月的时候天气就开始生寒,进入十一月,就必须穿上皮袄,特别是夜里,寒气袭人,从东边初到西陵的人很难适应这边的酷寒气候。
好在宇文家早就置备了白虎营将士的冬装。
这么多年,宇文家对白虎营倒是从来没有亏待过,一年四季的军服从来不缺。
白虎营虽然已经被编制为都护军,但西陵都护府一时还真拿不出上千套冬季军服,好在宇文承陵在这件事情上倒还很懂事,将准备好的冬服送到了都护府,由都护府分发给白虎营的将士。
苏长雨来过一次之后,城中便无人再过来白虎营,直等到都护府派人过来,令白虎营差人前去取军服,袁尚羽才派了秦逍带上十几名骑兵前往城中运回军服。
宇文家即将迁徙入关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张扬,但宇文一族开始清理房屋田产,却被不少人知道。
这一场风云巨变,却并没有在西陵掀起滔天巨浪。
黑羽将军苏守陌带着近卫夜鸦进驻奉甘府城,虽然低调,但早已经在整座奉甘府城传开,而且迅速向外扩散,人们自然还是记得十六年前黑羽将军击退兀陀人的往事,故人重归,城中的人们自然也是欢喜,毕竟在西陵人眼中,黑羽将军就是兀陀人的克星,只要有黑羽将军和黑羽夜鸦在,兀陀人就不敢生出觊觎之心。
十六年前,朝廷给予了西陵世家诸多特权,一度让西陵世家成为西陵的实际控制者,但在明面上,西陵都护府依然存在,各郡的都尉府也依然存在,甚至于地方的各级官员和十六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西陵百姓的眼中,西陵这十六年来依然是大唐的一部分,西陵人也依然是大唐的子民。
他们知道西陵门阀在这片土地上拥有极大的权力,但在百姓的眼中,那也只是因为他们是大唐的侯爵。
十六年来,西陵虽然遭受天灾瘟疫,百姓困苦,但西陵和兀陀之间的贸易慢慢恢复,近些年更是十分的繁盛,人们甚至觉得兀陀人已经不敢生出东进的心思。
至若白狼王被刺,兀陀那边的形势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这一切当然不是普通百姓所能知道的。
黑羽将军来到西陵,许多人觉得或许只是重归故地看一看,毕竟将军的军队并没有调动过来,即使调动过来,帝国军队调防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但西陵许多世家却知道这一变故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
世家子弟再也不敢在大街小巷张牙舞爪,甚至许多平日里狂妄校长的世家子弟硬是被禁足在家中。
宇文家迁徙入关的消息,自然也不可能遮掩的密不透风,消息灵通的世家大族其实已经知道端倪,为此他们心中更是忐忑,宇文家走了,那么留下来的世家大族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忘记,当年坐视西陵都护军血战兀陀人而不顾的可不只是三大门阀,西陵上百家实力雄厚的大族,都是置身事外,三大门阀只是为首而已,如今宇文家要迁徙入关,留下来的世家是否会受到朝廷的报复?
为此不少世家族长几乎天天往宇文家求见老侯爷,希望老侯爷能为各大世家指点迷津,他们甚至不知道长义候已经离开奉甘府城,自然也是被宇文家的人以委婉的方式拒之门外。
秦逍带人来到府城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他倒想着请这些弟兄到酒楼里好好吃上一顿,却也不知道会不会触犯军法,倒也不好耽搁,先办正事要紧,直接到了都护府,令人通禀过后,都护府的兵士出来道:“军服在仓库那边,你们跟我一起过去领取。”又向秦逍拱手道:“秦骑校,将军有令,让你进去一下。”示意边上一名兵士领着秦逍去见黑羽将军。
都护府倒是很气派,这里在名义上,毕竟是西陵最高衙门,兀陀之乱前,属于都护办公和居住之所,豪阔的很。
不过唐军从西陵撤走之后,西陵都护府就没有征收西陵赋税的权限,都护府的一应开支,每年反倒要从西陵世家那边拨付过来,而西陵世家自然也会以各种理由压缩都护府的开支。
都护府下面设有六曹,当初六曹各有办差之所,如今六曹却都已经搬入都护府办差,挤在都护府西边的一片院子,幸运的是当年大唐为了显示天朝威仪,兴建的都护府庞大空阔,院落众多,虽然六曹尽数搬到西边院落,倒也能够勉强够用,毕竟为了减少开支,六曹也削减了不少官吏,剩下的少部分人,有半数这些年来也是无所事事。
秦逍跟着兵士在都护府内走了好一阵子,惊叹都护府的庞大,终是来到一处大院外,见到门前左右竟是守着两名夜鸦,心知这应该就是黑羽将军的居处,普天下能让夜鸦做岗卫的,恐怕也只有黑羽将军了。
秦逍那夜在天都峰下见过黑羽将军一次,但距离颇远,看的不是太清楚,想到马上能够单独见到威震天下的黑羽将军,心下却着实有些兴奋。
“两位,这是秦骑校。”都护府的兵士躬着身子向两名夜鸦拱手道:“奉将军令,前来求见!”
两名夜鸦同时打量秦逍,一人道:“你就是秦逍?”倒像是早就听过秦逍的名字。
秦逍认识的黑羽夜鸦,一个是苏长雨,一个是孟子墨,那都不是一般人,对黑羽夜鸦从心里敬佩,立刻道:“在下就是秦逍。”
“原来这么年轻。”一名夜鸦含笑道:“你小子倒是胆大得很,之前是不是你为孟子墨出头,刺杀甄家那个什么狗屁公子?”他语气中对秦逍却颇有些亲切之感。
秦逍心想看来这事儿倒是不少人知道,笑道:“也不是胆大,当时也是一时冲动。”
“年轻人若不冲动,那就不是年轻人了。”夜鸦笑道:“你这小子不错。”向里面指了指:“赶紧进去吧,将军有吩咐,你若是到了,直接进去见他,不用禀报。”
秦逍向两人都是恭敬拱了拱手,这才进了院子。
这院子甚大,和别处不同的是,院子里树木杂生,林荫茂密,但所有的树木都是挺拔如枪,刺向天空。
林子边上有几间屋子,秦逍缓步走过去,见到一人正拎着一只小木桶,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木瓢,正从桶里舀水浇灌,浇灌的是几棵新栽下的树苗。
他穿着暗灰色的棉袍,朴素简单,年过五旬,但背部一点也没有驼的迹象,似乎是察觉到秦逍过来,浇灌的手停了一下,抬头望过来,秦逍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秦逍拜见将军!”
他确实没有想到黑羽将军会是这样一副打扮,更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浇灌树木。
将军站起身,笑道:“你来的正好,剩下的你来浇灌,刚种下的新苗,不施水可不成。”放下木桶,将木瓢递了过来,秦逍忙伸手接过,将军则是扶着腰,走到一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去。
秦逍小心浇灌,将军看着,指教道:“那棵树苗不用浇了,下一棵,别太对着树根,往边上一些浇洒。”他语气和蔼,就像一位长辈在教导自己的子孙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现在是树苗,只要用心照料,再过些年,也和其他树木一样,参天耸立。”将军声音温和:“将营里的将士们编入都护军,他们可有什么看法?”
秦逍忙道:“他们都很高兴,说有了报国的机会,一定尽忠朝廷。”
“能这样想就好。”将军道:“报国自然是重要,但要紧的是西陵的乡亲父老,需要他们站出来保护。”
“是!”
将军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那枚玉佩,你是否带在身边?”
“玉佩?”秦逍一怔,回过头,但马上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木瓢,从怀中取出韩雨农曾经送给自己的那枚虎头玉佩,上前去,双手递给将军。
孟子墨是夜鸦,那么韩雨农几乎可以断定也是夜鸦。
将军提及玉佩,秦逍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但瞬间就想到了韩雨农送给自己的虎头玉佩。
这枚玉佩,他一直带在身上。
将军却没有接过去,冲着树苗努努嘴,只是道:“继续浇水。”
秦逍见将军不收,只能自己重新收好,过去继续给树苗浇水,只听将军缓缓道:“韩雨农将玉佩交给你的时候,自然没有告诉你这枚玉佩的来历。这样的玉佩,一共有三十枚,是当年圣人命宫中造办监打造,用来赏赐给夜袭王帐的三十名黑羽夜鸦,圣人当时还有口谕,执此玉佩,可免一次死罪。”
秦逍一怔,他知道这枚玉佩不简单,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宫中御赐,甚至还能免死。
“不过我请求圣人收回了成命。”将军拿起边上的一只皮袋子,打开塞子,仰首灌了一口,很随性地抹了抹嘴,才继续道:“夜鸦报国立功,是分内之事,吃的是老百姓耕种的粮食,领的是百姓缴纳的赋税,自然要担起护土卫民之责,没有再因此而免死罪的道理。古人都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夜鸦若是犯了死罪,自然也要依法惩处,不能因为是有功之臣就坏了帝国的法度。”
第280章 乘风得势
秦逍没想到第一次与将军正面相见,将军便将虎头玉佩的秘密告诉自己。
他有些奇怪,不知道将军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及虎头玉佩。
将军在说话,秦逍手上也没有闲着。
年轻人干事情还是很利索,将一桶水浇洒过后,将军才向秦逍招了招手,秦逍忙靠近过去,将军指了指地面,道:“坐下吧。”
秦逍一愣,但将军有令,自然不敢违抗,就在地上坐了。
这时候看将军,倒像一个极普通的老头儿,他身体硬朗,粗须如针,看上去也就不到六十岁年纪,但头上大片白发。
秦逍心下感叹,知道当年将军带领长生军撤出西陵,这一走就是十六年不曾再踏足西陵的土地。
对于一位驻边大将来说,从手中遗失的疆域无法收回,那是毕生之耻。
将军这十六年来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他不知道将军要和自己说什么,更诧异于将军对自己如此亲切,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以武勋而论,黑羽将军并非大唐地位最高的将军,他是二品将军,在他之上,至少还有镇国大将军和左右护国将军。
可是论起威名,大唐恐怕无人能出黑羽将军左右。
此刻自己就坐在这位名动天下的将军边上,而且这是秦逍多年前就心向往之的偶像,此时还真是觉得如同在梦中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遇上一位高人。”将军和颜悦色道:“他是一位道士,很有些神通,精通阴阳之术,算卦很准,所以我让他也为我算了一卦。”抬手抚须,道:“他算出我的命格是乘风得势。”
秦逍道:“乘风得势?将军,我听说有十大贵命命格,乘风得势便是其中之一,将军果真是大贵之人。”
“你懂命数?”
“我在监牢当差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囚犯也精通卦术。”秦逍摸摸头道:“我无聊的时候,和他闲话,他和我吹牛时候就会说些命格之类的。不过我不信他,他要是会算卦,怎地算不到自己会进监牢?但他说的十大命格,应该还有些门道。”
将军笑道:“倒也不能这样说。每个人这一生之中都会有灾有福,有些灾难还真是躲不过去,他也许真的算到自己要进监牢,但是不敢轻易改变命数,否则会有更大的灾祸。”
“将军说的是。”秦逍忙道。
“那你知道乘风得势是什么命数?”
秦逍摇摇头,道:“他也没有细说,我有时候听的糊涂,也不想听他说。不过记得乘风得势是十大贵命命数之一。”心想将军都已经威震天下,得到圣人的宠信,自然是大贵之命。
“所谓的势,便是在逆境之中取得优势。”将军道:“本是死局,却能够扭转乾坤,化死为生,这就是得势。”将军摸着自己钢针一般的胡须,缓缓道:“可是若要得势,就需乘风。”
秦逍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插话,听将军说就好。
将军召自己过来,又莫名其妙地和自己说这些颇有些玄奇的话,秦逍自然将军不可能闲来无事在这里说些废话,他既然说起,势必有其深意。
“道士说,我这一生,若要得势,便要三次乘风。”将军平静道:“遇八腾云,逢子顺为,这就是那道士给我的箴言。”
“遇八腾云,逢子顺为?”秦逍只觉得云山雾罩,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您自然已经解开其中的意思。”
将军含笑道:“逢子顺为,那该是有子嗣为我乘风,遇八腾云,应该就是我的岁数。不过我并未成家,至今也是孤身一人,如此那子嗣又从何而来?三十八岁的时候,我收了韩雨农为义子,也正是那一年,我被调到了西陵,在夏都护麾下听令,兀陀之乱的时候,夜破王帐,这就该是借子乘风。”
秦逍脸色微变,这时候才知道,韩雨农竟然是黑羽将军的义子,在此之前,可从来不知。
“四十八岁的时候,也就是十年前,我身患重疾,大限将至。”将军微笑道:“当时我甚至已经交代了后事,只是想到西陵还没有回到大唐之手,并不甘心就那样死去,想到我的命数,收了苏长雨为义子,说来也怪,病情竟然渐渐好转,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竟然又活转过来。”
秦逍心下苦笑,暗想原来苏长雨也是将军的义子。
这时候想到当初在龟城时候,韩雨农为防万一,嘱托自己去找苏长雨,还要自己劝说苏长雨不要轻易报仇,此时终于明白,这两人都是黑羽将军的义子,感情自然极深,韩雨农若是遇到意外,苏长雨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两个月前,我刚过五十八。”将军看着秦逍道:“十六年过去,我重回西陵,虽然唐军开始进驻这边,但一切只是开始,面临的困境并不小。”
秦逍隐隐猜到什么,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帮助朝廷化解最后一次危机。”将军肃然道:“遇八腾云,逢子顺为,秦逍,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秦逍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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