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漠
“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心情很不好。”秦逍道:“我还以为他心中恼怒。”
孟子墨神情也严肃下来,道:“他不是因为你恼怒,而是因为白虎营。我也不瞒你,今日你算是坏了苏长雨的好事,如果不是你,白虎营无人胜他,那道将令也就不必拿出来了。”
秦逍心下一凛,皱眉道:“捕头,你的意思是说,将军真的要解散白虎营?”
第275章 命运分歧
孟子墨摇头道:“那倒不是。西陵三大门阀这十几年来,做的最大的好事,应该就是练了这几支骑兵。虽然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之众,但都是久经训练,骑射功夫也都是了得。”看着秦逍的眼睛肃然道:“大唐曾经也有一支纵横天下的铁甲骑兵,但如今早已经不比当年,训练骑兵所耗之资极为庞大,帝国当初财政吃力,一度削减了军资,所以骑兵的数量已经不多,而且主要装备在左右武卫军中。”
秦逍微点头,心想如果大唐真的在鼎盛时期,拥有曾经那支庞大的铁甲骑兵,兀陀等蛮邦也就不会对大唐心存觊觎了。
西方兀陀、北边图荪,甚至还有南疆慕容,他们存有觊觎之心,无非就是看到大唐日渐衰弱,有了可趁之机,否则南疆慕容固然不敢裂土为王,周边蛮夷也早就俯首称臣。
“西陵三骑加起来也有两千之众,真要放在战场上,也是一支可用的力量。”孟子墨道:“将军当然不会让这些久经训练的骑兵解散归乡。将军重回西陵,要构筑防御,兵源必不可缺,正要招募兵勇,岂会将他们解散。”
秦逍松了口气,只要黑羽将军没有解散白虎营之心,那么白虎营自然解散不了,心下却更奇怪:“捕头,既然如此,中郎将为何要摆下那样的阵势?为何说我坏了他好事?”
“我说的也不对,不能说是坏他好事。”孟子墨声音压低:“其实他也是为了朝廷而已。”顿了顿,才低声道:“西陵的三支骑兵,在将军的计划之中,都是要为朝廷所用,不过如何使用西陵骑兵,将军在斟酌之时,手底下却是分成了两股意见。”
“两股意见?”
“第一个自然还是以西陵骑兵为根基,在西陵扩建骑兵。”孟子墨肃然道:“西陵这些年出现灾荒甚至瘟疫,百姓苦不堪言,将军自然不可能继续加重西陵百姓的负担。朝中目前将战略放在南边,所以给予西陵这边的支持不会太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将军要想在西陵养兵,就只能依靠当地的钱粮。”叹了口气,道:“你我在西陵多年,心里都清楚,西陵本地倚重的有两样东西,一是矿藏,二是战马,如果非要加上一样,那就是商税了。开仓铁矿,可以锻造兵器,扩建骑兵,本地的西陵马自然可以派上用场,这比起关内蓄养骑兵所需的花销要少许多,如果和兀陀人的商贸一直都畅通,商税也可以补上西陵财政的不足,但西陵却不是粮仓,能够耕种的土地只有一小部分,而且还要时常遭受天灾,所以西陵财政之中,有一大部分却是要用于从关内购买粮食。”
秦逍对孟子墨这话十分赞同。
西岭不缺矿石,更不缺战马,但却缺乏粮食。
是以在生活在西陵,如果能够每日吃上白面馒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若是能吃上关内产出的大米,那就不是普通人家。
“养兵吃粮。”孟子墨叹道:“要在西陵募兵练兵,首先就要解决他们吃粮的问题。你可知道当年镇守西陵的都护军只有五千兵马?说到底,还是西陵的粮食养不起太多的兵马,如果常年驻守数万兵马,不说军饷,只说每日里的吃喝就是一笔极大的花销,西陵根本撑不住。”
秦逍苦笑道:“捕头,十六年前兀陀之乱,西陵遭受重创,朝廷没有拿出钱粮安民,反倒是让西陵落入了西陵门阀之手。西陵门阀没有想过百姓的死活,这些年来对百姓的盘剥从不曾停止,再加上天灾,还有前几年的瘟疫,百姓的生活愈发艰难。”摇头道:“说得难听一些,十六年过去,如今的西陵比当年还要虚弱。”
“你说的没有错。”孟子墨道:“所以朝廷虽然下旨由将军在西陵募兵,但除非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否则两万兵马已经是西陵的极限。如果要让百姓日子过得好一些,减轻赋税,恢复西陵的元气,征募的兵马只能更少。将军确实想要恢复西陵的元气,但兀陀人虎视眈眈,不得不募兵备战,既要防备西陵人,又要照顾西陵百姓,唯一的法子,就只能是少养兵,但养出来的必须是以一当十的精兵强将。”
“捕头,我去过兀陀,还和兀陀骑兵交过手,心里比量了一下,白虎营的骑兵,如果一对一与兀陀骑兵较量,实力并不在兀陀骑兵之下。”秦逍肃然道。
孟子墨笑道:“西陵骑兵的实力,将军一清二楚。虽然说兀陀骑兵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但西陵骑兵训练的比兀陀人苦的多,将军心里清楚,单兵作战,西陵骑兵非但不弱于兀陀人,甚至还能略胜一筹。”顿了顿,才继续道:“也正因如此,将军手下一些人建议以西陵骑兵为根基,扩建骑兵,由你们白虎营这些骑兵作为表率,在两年之内,至少再练出五千到一万骑兵。”
秦逍笑道:“这是好事。三大门阀在祁连山下养了无数战马,在西陵练兵,最不缺的就是马。”
“但还有一些人担心西陵骑兵是西陵世家一手打造出来。”孟子墨正色道:“他们与西陵世家关系亲密,却从未受过朝廷的恩惠,如果有朝一日西陵世家又要搞花样,西陵骑兵就很可能被西陵世家所利用。”
“既然成为西陵都护军,白虎营效忠的自然是朝廷,又怎会再受命于西陵世家?”秦逍皱眉道。
孟子墨盯着秦逍眼睛道:“你在白虎营时间不长,或许感受不到他们的心境。十几年来,白虎营吃的喝的都是宇文家,是宇文家养活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小,此番白虎营甘愿受朝廷收编,固然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前程,却也是因为宇文家愿意让他们被收编。他们虽然已经是都护军,但你敢说宇文家对他们的影响就此烟消云散?”
秦逍神情肃然,没有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白虎营身上有宇文家的烙印,若说就因为朝廷的一道收编令,就切断白虎营与宇文家的瓜葛,那还真是自欺欺人。
“所以苏长雨等人建议,将西陵骑兵都调往沃野镇。”孟子墨道:“这两千人马调往沃野镇之后,再从沃野镇调遣一部分兵马过来。这十几年将军兼着沃野镇云麾将军之职,沃野镇的镇兵算得上是将军的嫡系人马,不但对将军忠心耿耿,而且指挥起来也是得心应手。沃野镇有镇军两万之众,三千长生军亦在其中,将军重归西陵后,三千长生军自然要调过来。不过三千兵马驻守西陵,兵力太薄弱,如果将西陵骑兵调过去,便可以从沃野镇再调来两三千人,那时候将军在西陵就有五六千嫡系人马,要控制西陵的局面就足够了。”
“西陵骑兵的家小都在这边,虽然训练严格,但每年还有机会去看望家人。”秦逍道:“如果被调走,可能几年都见不到家人。而且西陵骑兵是西陵骑兵,门阀是门阀,没必要将他们混为一谈。我在营中虽然时日不长,但也知道他们如果有机会保家卫国,绝不会含糊。”
孟子墨叹道:“你我都知道他们有血性,也会效忠于帝国。不过中郎将的担心也不能说全无道理。十六年前,西陵世家对大唐看上去也是忠心耿耿,谁能料到他们在最危急的时候心存贰心?五千都护军,最终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连夏都护都死在兀陀人的马刀之下。经过了那次变故,许多人对西陵人都是不信任,像中郎将这种对西陵人存有怀疑的不在少数。”
数千都护军战死在西陵,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陵世家的置身事外。
那些战死的将士,都是苏长雨的同袍弟兄,血染关山,苏长雨自然是记忆犹新,他心中愤怒甚至记恨西陵人的置身事外,却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中郎将前来,故意告诉你们,只要无法胜他,便要解散白虎营,那也是吓唬吓唬你们。”孟子墨道:“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你们调往沃野镇。如果你们真的无人胜他,到时候由你们选择是解散归乡还是前往沃野镇为朝廷效命,想必你们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去往沃野镇,至少有饭吃,也有军饷拿,真要立了功,也还能晋升。”淡淡一笑:“直接一道军令将你们调往沃野镇,西陵骑兵自然不愿意,可是中郎将用这样的方法将你们调走,你们也是无话可说了。”
秦逍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叹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坏了中郎将的计划。”
“你也别多想,中郎将并非心胸狭窄之人。”孟子墨含笑道:“你今日能够用那种法子胜他,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嘿嘿,中郎将十一岁开始上战场,立功无数,军中较艺,他也从未输给过谁,心性难免傲慢一些,今日你胜了他,也算是给他提了醒,压压他的性子。”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说了,既然被收编为都护军,日后你就好好为朝廷效命,迟早总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
“捕头,韩都尉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在龟城那边。”孟子墨道:“甄家父子虽然死了,但甄氏一族还在,他要劝说甄家尽快迁徙入关,此外还要收编狼骑。西陵三骑以后都要收编为都护军,过一阵子,三骑会整编在一起,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拍拍秦逍肩头:“我先过去了。”
秦逍望着孟子墨离开,随即抬头看了看夜色苍穹,心想自己今日让苏长雨出了圈子,还真算是改变了白虎营的命运。
第276章 月下虬髯
秦逍抬头望着夜空的时候,宇文承朝也正望着同一弯月亮。
月光之下,篝火升起,唐无痕正和七八名围在篝火边上,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有说有笑。
宇文承朝双手被反绑在大树上,边上还有一名狼骑看守。
唐无痕带着狼骑兵伏击老侯爷之后,射杀了老侯爷,擒获了宇文承朝。
但唐无痕却并没有带队回龟城。
伏兵分成两路,一路直接回营,而另一路则是唐无痕带着十名骑兵押着宇文承朝向南边走。
龟城在西边,唐无痕这一路明显不是往龟城去。
宇文承朝望着夜空良久,听到一个声音道:“大公子,要不要吃点东西?”却正是唐无痕的声音。
唐无痕看上去颇有得色,手里拿着一块肉干,朝宇文承朝这边晃了晃。
宇文承朝神色冷漠,也不说话。
“我知道大公子心里很不甘。”唐无痕笑道:“都说宇文大公子是西陵世家第一公子,文武双全,你的名声唐某早就知道,也曾心生敬佩,不过今日才知道,这世间徒有虚名之辈不在少数,什么西陵第一公子,眼下还不是阶下囚?”
“我说过,你还是早些杀了我。”宇文承朝终于开口道:“如果我活了下去,你全家都活不了。”
唐无痕笑道:“你这嘴巴上的功夫,倒还算得上是西陵第一。”猛地抬手,对着宇文承朝脸上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无比,嘲笑道:“你要杀我全家,有那个本事吗?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老子想怎样就怎样。”
宇文承朝却是冷冷看着唐无痕,忽然问道:“是谁指使你这样做?”
唐无痕一怔,宇文承朝道:“你说是要为甄家父子报仇,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手底下这些人?”
“宇文家害死侯爷和少公子,我当然是为他们报仇。”唐无痕脸色发寒。
宇文承朝冷笑一声,并不多言。
唐无痕见宇文承朝脸上满是嘲弄之色,心下恼怒,拔出刀来,顶住宇文承朝喉咙,厉声道:“你笑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割断你的喉咙?”
“你若真有胆量,老子绝不皱眉。”宇文承朝淡淡道:“我只怕你没有这个胆量。”
“你……!”
“你若敢杀我,又何必将我带到这里?”宇文承朝道。
唐无痕握刀的手青筋暴突,眸中满是杀意,便在此时,却听得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唐无痕立刻收刀,转过身去,围着篝火的那几名骑兵立时都站起身来,拔刀出鞘,满是戒备。
宇文承朝微皱眉头,夜色之下,之间很快从不远处出现一队骑兵,有十余骑,宛若幽灵般。
唐无痕上前去,待得那些骑兵靠近,这才回头道:“是自己人。”正要迎上去,却见得那些骑兵已经手握弓箭,张弓搭箭,还没等狼骑兵反应过来,箭矢已经劲射而来。
宇文承朝明明听得唐无痕声称那些骑兵是自己人,却没有想到刚一见面,对方就出手射杀,心下吃惊。
箭矢犀利,数声惨叫,三名没回过神来的狼骑兵已经被对方射杀,其他人却已经反应过来,有人中箭却没有伤到要害,纷纷挥舞大刀格挡箭矢。
唐无痕厉声道:“我是唐无痕,是狼骑,自己人,你们……!”还没说完,迎面一支利箭射过来,挥刀撩开,惊骇莫名。
来骑战马未停,靠近之时,左右分开,两翼继续射箭。
宇文承朝此时看得清楚,来骑身披羽氅,面上竟然带着黑鸦面具,弓马娴熟,出手狠厉。
黑羽夜鸦!
宇文承朝万没有想到黑羽夜鸦竟然会突然出现。
他心下振奋,想着难道是黑羽夜鸦前来救援,但瞬间一颗心又沉下去。
黑羽夜鸦出现,唐无痕自然是看清楚了对方,却声称是“自己人”,黑羽夜鸦何时成了狼骑的自己人?
夜鸦出手无情,唐无痕手下的骑兵,片刻间已经被射杀过半,剩下的人知道不是对手,向自己的战马跑过去,两名狼骑兵还没有靠近战马,“噗噗”两声,后背中间,立时扑倒在地。
唐无痕身手敏捷,却是冲到靠自己最近的一匹战马边上,大刀砍断系在树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拍马便走。
看守宇文承朝的那名狼骑兵这时候早已经冲到战马边上,也是上了马,在夜鸦射杀狼骑兵之时,此人已经打马便走。
“一个不留。”夜鸦之中一人高声叫道:“不能让他们逃了。”
狼骑兵还没有与夜鸦交上手,几乎就已经全军覆没,夜鸦出手之果断迅疾,确实是训练有素,而且出手狠辣无情。
唐无痕和看守的狼骑兵左右分头逃命,另一名狼骑兵纵马没跑出多远,就被夜鸦射中,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十多名夜鸦分出两队,分头去追唐无痕和另一名狼骑兵,只剩下四名夜鸦留了下来。
四名夜鸦收起弓箭,却又是拔出了佩刀,缓缓向宇文承朝靠近过来。
宇文承朝神色冷峻,待那几名夜鸦靠近过来,嘴唇微动,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是宇文承朝?”当先那名夜鸦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盯着宇文承朝。
宇文承朝冷冷一笑,反问道:“何必明知故问,是你们指使狼骑伏击?”
夜鸦冷冷道:“西陵世家为非作歹,荼毒西陵百姓,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这些西陵门阀,也不会有那么多唐军战死成为兀陀人的刀下之鬼。”
“果然如此。”宇文承朝怒极反笑:“苏守陌也会用这等无耻手段?”
“为当年战死的弟兄报仇,无论什么手段,都算不得无耻。”夜鸦平静道:“天下人都只会以为是狼骑为甄家报仇,这样可以给将军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为何不杀我?”
夜鸦道:“血祭当年战死的英灵,自然要由我们亲自动手。”他握刀的手缓缓抬起来:“宇文承朝,你的命,由我来取……!”
话音未了,突然听得“嗖”一声响,一支冷箭竟然从侧面劲射而来,速度之快,骇人听闻,那夜鸦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冷箭射穿了脖子。
宇文承朝一惊,那夜鸦身体晃了晃,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后面三骑都是骇然,扭头望过去,月色之下,只见一人一马立在不远,如同幽灵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那人自然不是幽灵。
三骑回过神来,扯动马缰绳,挥刀向那人冲过去,那人却已经从背后的箭盒取出三箭,弯弓搭箭,想也不想,一弓三箭,三箭齐出。
宇文承朝看在眼中,心下骇然。
他的拿手本事乃是雌雄双箭,练箭多年,当然知道一弓三箭是多么高明的箭术。
三箭齐出,犀利无匹。
也幸亏三骑是夜鸦,反应极快,一骑身体后仰,几乎是背部贴在马背上,另一骑则是身体侧倒,宛如挂在战马上,俱都躲过,另一骑挥刀去砍,但也不知道是箭矢太快,还是此人判断失误,大刀砍过去之时,那一箭已经没入此人的肩头。
“走!”一名夜鸦沉声道。
他们显然是看出那人实力太过恐怖,留在此处,自寻死路,兜转马头便走,一人驰马到被射杀的夜鸦边上,伸手将同伴的尸首拎起,拍马而走。
那人也不追赶,收起长弓,催马到了宇文承朝边上,低头看了宇文承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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