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1079章

太史存勖的眼睛也是布满了血丝。

柔玄军死伤惨重，他同样心中不忍。

这些都是他的嫡系兵马，也是太史家手中最大的依仗，如果这支兵马被消耗在京都城下，太史家即使苟活，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而且这其中许多人都是与太史存勖同食同宿多年，如今战死城下，太史存勖心中比谁都难过。

太史弘的首级被悬在城头，于公于私，太史存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必然会对军心造成沉重的打击。

哀兵必勇！

太史存勖却也是想趁着将士们心中悲愤，强攻京都，若能破之，既能立下大功，而且还能为父亲报仇，最重要的是攻打京都城，也是稳住柔玄军恐慌情绪的办法。

但京都城守军的强硬还是真的出乎他意料。

如今非但没有破城，反倒损失惨重，可谓是骑虎难下。

他知道如今若是停止攻城，就等同于认输，全军将士的士气必将遭受又一次沉重打击，但如果继续进攻，只会让损失变得更为惨重。

短短几天的时间，自己麾下那支士气如虹骁勇善战的强悍边军，如今却是疲惫不堪士气低迷。

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生出挫折感的时候。

柔玄诸将素来对他唯命是从，如今却一起前来劝说停止攻城，如果不是到了确实不能再打下去的地步，这些将领绝不会同时来请命。

再打下去，不只是军士们心中不满，只怕这些将领也会离心离德。

他也清楚，自己在边关积攒了几十年的威名，如今在京都城下却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半世英明，恐怕毁于一旦。

“传令下去！”太史存勖沉默良久，终于道：“全军将士歇息三日，养精蓄锐，至于是否继续攻城……再议！”

诸将互相看了看，知道这已经是太史存勖最大的让步。

好歹先休息三天再说，至少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能得到一定的恢复，至于三天后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一日，柔玄军自然不再继续发起攻势，除了一部分兵士注意京都城的动静，其他人都是解甲休养。

军中粮草充足，军士们倒是不用为吃饭愁烦。

吃饱喝足，许多军士直接回到帐内大睡，毕竟连续几天攻城，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疲惫不堪，大将军既然下令暂作休整，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攻城是在何时，只能在这休息之时加紧恢复体力。

天黑时分，帅帐之内，太史存勖看上去也是疲惫不堪，帐内除了他，便只有徐州参军罗湘。

“大将军能够及时停战，一切都还不算晚。”罗湘能够体会太史存勖现在的心情，帐内点着灯火，火光闪动，太史存勖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我军只需养精蓄锐，一切按照早先制定的计划围城即可。”

太史存勖看着罗湘，问道：“公主那边可有消息？”

罗湘一怔，太史存勖叹道：“是我意气用事，也太过轻敌。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

“大将军担心什么？”

“我担心守军会放手一搏。”太史存勖道：“如果是几天之前，我期盼他们出城决战，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大有改变。”

罗湘明白太史存勖的意思，一时反倒不知该怎么说。

柔玄军兵临城下之初，体力充沛，士气正盛，那时候大唐任何一支兵马只怕都不敢与这支边军正面交锋。

真正的高手，不动则已，一旦出手，往往是一击制敌。

柔玄军如果在城外围困，京都守军摸不清楚柔玄军的战力，那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双方交战数日，其实城中守军对柔玄边军的忌惮肯定消去不少，甚至在心理上更占优势。

柔玄边军虽然骁勇，但如今损失惨重，相比起柔玄军的兵力，京都守军如今是大占优势。

兵力、士气甚至体力方面，城中守军都在柔玄边军之上，如果守军真的放手一搏，如今的柔玄边军是否能与京都军一决雌雄，那还真是尚未可知。

毕竟战场上风云变化，胜败优劣之势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

柔玄军连番苦战下来，损兵折将是明面，不知不觉中却也是丧失了主动权。

“一直围困下去，城中缺粮，确实会让城中出现骚乱。”太史存勖缓缓道：“但夏侯绝非束手待毙之人。以她的性情，势必要在粮草断绝之前，拼死一搏。”

罗湘道：“所以大将军早就知道城中守军迟早会孤注一掷？”苦笑道：“既然如此，大将军为何还要强行攻城？”

“我也是父母生养。”太史存勖叹道：“家父在营中被杀，枭去首级，我又如何按捺心中激愤？罗参军，之前你劝说本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本将对你态度不好，你莫放在心上。”

“大将军千万不要这样说。”罗湘道：“老将军被害，下官能够理解大将军的心情。其实换做任何人，在如此悲愤的情绪下，都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太史存勖道：“事到如今，只靠柔玄军恐怕难以破城。我记得罗参军说过，公主和秦将军在徐州备战，很快就会北上进军京都，这一晃罗参军也快来半个月了，却不知公主那边是否出兵？自徐州发兵，穿过兖州，便可直入京畿地区。兖州已经归附公主，如果徐州兵马日夜兼程，不到个把月便可兵临京都城下……！”他尚未说完，却听到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随即有人道：“大将军，京都城头有些不对！”

太史存勖立时起身，也不废话，匆匆出帐，罗湘也立马跟着出帐。

站在帅帐外面，抬头西望，可以清晰地看到京都城头的动静。

太史存勖却是看到，京都城头竟然多处无数火把，一字排开，却是将城墙上下照得亮如白昼。

虽然此前京都城头也会有火把照亮，但却从无出现如此密集的火光。

“派斥候前去打探，看看发生何事！”

“末将已经派出游骑过去。”部将道：“很快就有消息传回来。”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两骑飞驰而来，翻身下马，一人迅速道：“报，大将军，京都东城三门齐开，敌军大批人马已经出城，正在城门外迅速列队集结。左右通化、延兴二门有大批骑兵，中门春明门集结敌军步卒。”

罗湘闻言，却是变了颜色。

方才太史存勖便说担心守军会孤注一掷，罗湘还觉得太史存勖可能担心太多，却实在没有想到一语成谶，太史存勖这话还没说出多久，京都守军竟然真的开始出城集结。

难道守军竟真的要与柔玄军在城外决战？

第1830章 民兵

京都城头火光冲天，莫兴德看着在春明门外集结的兵马，神色却是颇有些凝重。

京都主力兵马其实尚未出城，而是在城内准备完毕。

虽说在柔玄军兵临城下之前，圣人便将京都各部兵马的指挥权都交到莫兴德手中，龙鳞禁卫名义上也在其中，但莫兴德自始至终自然不敢真的调动守卫皇城的龙鳞禁卫一兵一卒。

神策军和武卫营合并两万多人，这是主力兵马，此外还有京都各司衙门的官差，勉强也能凑上三万人。

虽然连日守卫京都，对柔玄军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但守军其实也是死伤两千多人。

城外柔玄军的兵马还有一万多人，而京都东城的兵马却是超过两万之众。

柔玄军在其他各门都部署了兵马牵制，虽然兵力不多，但莫兴德却也必须抽调人马过去守卫。

此外偌大的京都城，如果将兵马全都用来守城，一旦城中出现变故，反倒来不及反应，所以刑部的人不动，另外还有一部分武卫营的官兵负责巡城，以应付不测，是以一开始部署在东城的兵马也就两万人左右。

虽说在兵力上占了一些优势，但其实也没多出多少。

不过此刻东城却是兵马云集。

本来在其他各面各自部署了两千多人，但莫兴德之前却已经将各面的兵力抽调了不少过来，其他三个方向只各自留下一千人马，如此迅速在东城增加了四千兵力，不但填不了这些天的死伤人数，甚至还有多余。

眼下两万兵马就在东城内集结，除了骑兵从左右两道侧门出城集结，剩下的主力兵马却是蓄势待发。

春明门外虽然黑压压一片人，但却并非正规编制的京都军，而是圣人答应交给他的一万多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京都达官显贵家奴护院，另有一部分在京都征募的青壮兵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朝廷颁下旨意，这些临时集结起来的青壮，只要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便可获得封赏，而且赏赐也是十分的明了。

带回一颗人头，就能官升一级，最高可以达到四品官，如果有骁勇者能够获取更多人头，朝廷将以良田赠予，四颗人头以上，每颗叛军的人头可以换取百亩良田。

这样的诱惑，那当然是非比寻常。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对很多人来说，这就是光耀门楣的绝佳机会，所以不但达官贵人们的家奴护院被整编起来，京都许多游侠勇夫也是被诱惑，加入其中。

澹台章岳用了两天时间将这些人整编成队，然后便交到了莫兴德的手中。

今日凌晨击退柔玄军最后一次攻势后，这支队伍就来到了东城，将领们做了一些简单的交待，然后在午时过后开始发放兵器，长枪大刀发放完毕之后，却并无战衣，临时征募的这些人只能穿着自己的衣衫上战场。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除了极少数人，大多数人根本不在意，只要手中有武器，便觉得有机会立功。

毕竟这些人大多数平日里也都是练过几下子，自信满满。

莫兴德看到这支队伍已经在城外被将领们列队完毕，眼角微微抽动。

他心中很清楚，此战过后，这些人中间恐怕没有多少能活下来。

圣人就是要将这些人当做柴禾送出去，用以消耗敌军。

“将军，当真……要让他们先冲上去？”身边一名部将居高临下看着似乎很兴奋的平民军士，眉宇间显出不忍之色，低声道：“两军厮杀，不同于市井打斗，他们就算练过三招两式，可是从未有过战场经验，就这样杀上去，几乎是送死……！”

连京都正规军都忌惮与柔玄边军正面厮杀，如今却要让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冲锋陷阵，确实如送死一般。

“这一战关乎大唐国运，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只能胜不能败。”莫兴德虽然浑身上下都满是铁血之气，但此刻却也是颇有些感慨：“本来我以为圣人担心我们兵力不足，补充一些人作为后备。我之前也是计划，如果两军交手，我军确实太过吃力，就只能将这一万多人也送上去。”顿了顿，才道：“今日正午，圣人召见，我去面圣，才知道圣人早就做了决策，那是从一开始就准备让这些人送死。”

“让他们冲上去消耗叛军？”

莫兴德颔首道：“柔玄军现在也就万把人，这支队伍杀上去，兵力不在叛军之下，就算是一万头猪冲进敌阵，也能打乱敌阵，就不必说这一万多想要升官发达的青壮。他们肯定是打不过叛军，但却能够冲乱敌阵，消耗叛军一些力量。待得消耗过去，便可以发起决定胜败的最后一战了。”扭头看向身边几名部将，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如今是关乎国运的决战。”

话声刚落，却是听到柔玄军那边也是传来号角声。

毫无疑问，柔玄军也正在列阵备战。

“你们都记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依照计划行事。”莫兴德向麾下诸将道：“三支响箭过后，便是三支火箭，火箭升空后，立刻全线发起攻击，不要有任何犹豫。可是信号发出之前，都必须按兵不动，谁若是轻举妄动，本将必然斩杀！”

诸将都是拱手称是，随即都是退下，各自准备。

京都城下的上万名民兵列成了四队，每队都有莫兴德派出的部将指挥统领。

一开始几支队伍还有些喧闹，但很快声浪就逐渐消失，各队将领都是骑马在前，远远望着火光点点的柔玄军营。

柔玄军那边也是人影闪绰，传令兵在各队之间来回穿梭，还有少量游骑斥候在京都民兵军阵前不远处时不时地探查。

京都的骑兵部署在两侧的通化、延兴二门，其目的自然是一目了然，就是想要出现在柔玄军两翼，向两肋插刀。

京都军突然出城决战，柔玄军自然来不及将其他各门的几千兵马调回来。

不过柔玄军的骑兵却并不少。

北方四镇，柔玄军是太史家的嫡系，不但兵力编制最多，战马的数量也是最多。

卫关戍边，敌人是草原诸部，对方以骑兵为主，柔玄军多年来自然也是大力发展骑兵，不但由朝廷供给的战马，暗中也会从草原诸部交易马匹，所以柔玄军镇有大量的战马存在，也培养了上万名骑兵。

这一次南下，除了留有部分骑兵驻守柔玄军镇，以防图荪人甚至武川镇的突袭，太史存勖率领的两万余边军中，却有五千精骑，也正因为骑兵数量不少，需要大批的粮草维持，所以进入京畿之后，太史存勖第一个目标就是洛口仓。

连续攻城，骑兵施展不开，一开始主要是步卒攻城，擅长骑射的军士在后方作为后备，但打到后来太过激烈，许多骑兵也是杀了上去。

死伤的柔玄军士中，却也有数百名骑卒，但即使如此，眼下这一万多柔玄军中，还是有四千多名精骑，其实与京都骑兵的数目大致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