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风华 第1024章

他握刀直接走过去，拉开门，灯火之下，却是见到门外站着两道人影，当先一人粗布衣衫，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并无携带兵器，低着头，斗笠下遮，挡住了上半张脸，只看到对方的口鼻。

后面一人也是戴着斗笠，一身灰色布衣，个头比前面一人矮一些。

见得对方如此打扮，胡海彪心下一凛，立刻后退两步，拔刀出鞘，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人都是布衣，显然不是军中之人，却能顺利来到自己的内屋，着实诡异。

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长孙元鑫。

长孙元鑫是被庆王派刺客所杀，现在突然有两个人潜入进来，他自然便感到心惊。

当先一人已经抬手摘下斗笠，灯火间，胡海彪依稀看到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也就二十岁上下年纪，更是吃惊。

这人没有说话，反倒是后面那人已经道：“彪子，多年不见，可还记得老夫？”说话之间，也摘下了斗笠，却是满头皓发，面带微笑看着胡海彪。

胡海彪打量两眼，失声道：“孔……师傅！”立刻收刀，单膝跪倒，恭敬道：“徒弟拜见师傅。师傅，您……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十多年没见，你还记挂着老夫。”那老者上前来，含笑扶起。

胡海彪起身后，有些激动道：“师傅的授艺之恩，徒弟怎敢忘记。只是这些年事务繁多，也不曾去拜见师父，惭愧至极，还请师傅降罪！”

“你是尽忠国事，老夫又怎会怪你。”老者微笑道：“彪子，来，老夫给你介绍，这位是秦逍秦将军，你虽然不曾见过，但秦将军的大名，你应该是如雷贯耳。”

胡海彪身体一震，看向那年轻人，骇然道：“你……你真的是秦……秦逍？”

年轻人放下斗笠，含笑点头道：“早闻胡统领之名，三代尽忠朝廷，今日相见，果然是威猛勇悍。”

胡海彪更是吃惊，看了看秦逍，又看了看老者，一脸疑惑道：“师傅，秦……秦将军，你们……你们怎会在一起？”

“不如坐下细说？”老者微笑道。

胡海彪这才想到自己颇为失礼，忙抬手道：“师傅，秦将军，快请坐！”见到桌上酒菜，忙过去收拾，请了两人坐下，想到什么，低声道：“师傅你们先坐，我出去看看……！”

“不用担心。”老者道：“两名军士已经被点了睡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此外老夫这次前来，还带来你两位师弟，他们已经换上了军士的衣甲，有任何动静，会过来禀报。”

胡海彪心知秦逍和老者都是精明过人之辈，这些细节肯定是想到，这才放心。

不过他马上也想到，这两人突然一起在深更半夜过来，肯定有大事。

他给两人倒了茶，这才站在边上，却是不敢与老者同坐，显得十分谦恭。

“坐下吧。”老者温言道：“老夫和秦将军此来，是有事要和你细说，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完。”

胡海彪这才坐下，心中反倒是有些忐忑。

老者道：“彪子，老夫知道你心中疑惑，那就先和你说明白。不知你可晓得，几个月前，江湖上因为得知东极天斋的道尊归天，所以诸多门派云集蓬莱岛？”

“略有所闻。”胡海彪道：“师父为何会提及此事？”

老者叹道：“你应该知道，三十年前，我四象门的镇门绝学【四象归元刀法】被东极天斋夺走，所以诸派前往蓬莱岛，我四象门也是参与其中。你大师兄带了本门十二名弟子前往。蓬莱岛上一场腥风血雨，死伤无数，你大师兄一行人差点埋骨蓬莱岛。”看向秦逍，感激道：“幸亏秦将军当时也在岛上，以一己之力化干戈为玉帛，不但让诸派息争，而且将本门绝学归还，此等恩德，四象门是绝不可忘！”

胡海彪一怔，随即起身，恭恭敬敬向秦逍行礼道：“秦将军，我虽然是行伍中人，却也是四象门的弟子，您对四象门的大恩大德，胡某铭记在心，终生不忘。”

“胡统领千万不要这样说。”秦逍起身摆手道：“孔老英雄将此事说出，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你明白我和四象门的交情。我知道兖州营弃暗投明，效忠公主，驻守在徐州城。对胡统领的情况，我也是略有所知，晓得胡统领年幼之时，曾经拜在孔老英雄门下练过刀法，而胡统领与老英雄的感情极深。这次来徐州，刚好途经四象门，也就过去拜访了老英雄，想让老英雄帮忙介绍认识胡统领。”向孔老英雄拱手道：“孔老英雄不辞辛苦，专程和我一同来到徐州，我心中的很是感激。”

胡海彪明白过来，道：“原来如此。秦将军，快坐！”

“实不相瞒，这次来徐州，本是要拜见公主。”秦逍坐下后，向胡海彪道：“不过我们了解了一些城内的情况，听说长孙将军已经七八天不见踪迹。此前长孙将军每日都巡视城防，但消失这么长时间，肯定是有问题。此外我们也打听到了公主的住处，但公主的居处里三层外三层被看守得密不透风，似乎有些不对劲，所以我也没有轻举妄动。今晚过来，也是想向胡统领了解一些情况。毕竟有些事情平常百姓肯定是不清楚，但胡统领如今是守城的重要将领，多少会知道一些情况，特别是长孙元鑫的下落，不知胡统领可有了解？”

孔老英雄也向胡海彪道：“彪子，老夫知道有些军国大事非比寻常，不可对外人随意说明。但秦将军对公主忠心耿耿，也是大唐重臣，他更不是外人，所以如果你若知道些什么，不为难的话，都向秦将军说明白。”

胡海彪锁起眉头，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孔老英雄，终是将目光移向秦逍，道：“秦将军，徐州确实是发生了惊天变故。长孙将军……他已经死了！”

第1745章 祭日

秦逍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沉默良久。

胡海彪师徒一时都不好说话。

片刻之后，秦逍才问道：“是否叶朝轩所为？”

“庆王爷！”胡海彪一字一句道：“一切都是庆王爷在背后谋划。叶朝轩早就投靠了庆王爷，背叛了公主。”

秦逍闻言，倒没有显得太过惊讶，孔老英雄却是骤然变色，吃惊道：“庆王李承庆？他……他还活着？”

胡海彪当下也不隐瞒，将那夜发生的事情详细叙述了出来，最后才道：“现在公主被软禁在高塔之内，守卫那座府邸的人全都是叶朝轩的兵马。李承庆派人刺杀长孙将军，夺了兵权。”顿了一下，道：“他说我们的家眷都在他的手里，而且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们只要表现出反对他的态度，恐怕都无法活着走出那座府邸。”

孔老英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道：“所以你们这些将领全都投靠了李承庆，弃公主而不顾？”

胡海彪面露愧色，秦逍却已经摇头道：“这不能怪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死在里面，再想扭转局面就是难如登天。”顿了顿，才向胡海彪道：“胡统领，你方才说李承庆赐药你们服用？”

“正是。”胡海彪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几天越琢磨越不对劲。”

秦逍冷笑一声，向孔老英雄道：“老英雄自然知道江湖上有一家很奇特的当铺。”

“秦将军应该是指无间当铺吧。”老英雄道：“老夫自然是知道无间当铺的存在。听闻无间当铺在大唐许多地方都有设立，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所在。他们都是半夜开始营业，做的都是普通人想不到的交易。不过我也听人说，你想从当铺获取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而代价不只是金银那般简单。他们干的事情见不得光，老夫行事光明磊落，与他们没有往来。”

秦逍点头道：“不错。那么老英雄可知晓当铺的幕后东家是谁？”

老英雄皱眉道：“这还真是不知。据我所知，似乎还没有人知道那位东家的身份。”

“当铺的人称他为大先生，而他的真正身份，如今看来，就是李承庆！”秦逍神色冷峻，道：“不瞒两位，数年前我才知道大先生的存在，而且一直想要查出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此人异常狡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他个人真实身份的线索。不过经过调查，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这位大先生掌控当铺的方法十分卑劣，他是以药物控制手下的部属，定时给他们解药，否则药性发作，不但要遭受痛苦的折磨，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此言一出，胡海彪赫然变色，失声道：“果然是毒药。”

“李承庆对你们并无什么恩惠。”秦逍道：“他知道仅凭李唐血统身份，未必能让你们死心塌地效忠于他。可当前他又确实需要利用你们的力量实施计划，所以为了让你们无法生出叛逆之心，便以毒药控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所赠的药物就是一种极阴损的寒毒。这种药物一旦发作，全身如坠冰窖，如果没有过人的体质，很难支撑。”

“不错。”胡海彪脸色难看，“李承庆确实说过，服用此药过后，会出现体寒之症，到时候他会再行赐药。”

秦逍点头道：“那就是解药了。”

“叶朝轩也服用过。”胡海彪道：“现在看来，叶朝轩也是早就被他用毒药控制了。”握起拳头，神色恼怒，道：“怪不得叶朝轩敢在徐州起兵，原来他背后有李承庆。”

孔老英雄道：“李承庆贵为皇族中人，竟然使出连江湖人都鄙夷的下三滥手段，实在让人不齿。不过老夫也认识不少杏林高手，可请他们帮忙解毒。”

秦逍摇头道：“李承庆所用的毒还真不是一般的毒，要解毒绝非易事。”见胡海彪神色凝重，道：“不过胡统领放心，我这边有压制毒药的方法，不会令毒药发作。”

胡海彪尚未说话，秦逍却是猛地转头，微眯眼睛，低声道：“有人来了！”

“这半夜三更，还有谁会来？”胡海彪略有些狐疑。

很快，就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什么人？”

“别驾梁甫，奉刺史大人之令，有事面见胡统领！”

胡海彪脸色微变，秦逍却是低声道：“不必慌乱，他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应该是另有事情，你尽管去见！”

“那你们在这里等候。”胡海彪起身来，拱手出门，顺手将房门带上。

到了正堂，走到正门，打开门，就见到院内有一名身着官袍的官员正在等候，守在外面的两人拦住了来人。

胡海彪知道这两名守卫已经换成了四象门的人，算是自己的师弟，面不改色，上前拱手道：“梁别驾，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各州设刺史，刺史下面有长史和别驾两位左右手，一掌文一管武，这别驾便是协助刺史处理政事的官员，地位并不低。

“打扰胡统领歇息了。”别驾梁甫也是拱手笑道：“本来是想明日再来打扰，不过今晚见过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有口信让我通告统领，我府邸离这里不远，所以拐了一下过来看看统领是否歇下。”

“进屋说话。”胡海彪面带笑脸，请了梁甫进屋，自然不会进内屋，只在正堂坐了，问道：“不知刺史大人有何吩咐？”

梁甫四下看了看，才道：“这里说话方便吧？”

“但说无妨。”

“是这么回事。”梁甫低声道：“再有几天，便是先帝的祭日，刺史大人准备在城中设立祭坛，带领城中的将官百姓们祭祀先帝！”

胡海彪一怔，惊讶道：“祭祀先帝？”

“刺史大人也知道，祭祀先帝此等大事，素来都是礼部主持，地方上没有此等资格。”梁甫道：“但如今朝中已经被叛党把持，礼部那帮人都是夏侯的同党，他们主持祭祀，先帝泉下有知，只会龙魂震怒。我们是李唐的忠臣，在徐州城祭祀先帝，可慰先帝在天之灵，而且大战在即，亦可鼓舞城中军民士气，一举两得。”

胡海彪点头道：“这倒不假。在徐州祭祀先帝，也能让天下人知道，我徐州将士对李唐忠心耿耿。”

“正是如此。”梁甫笑道：“所以三月十二先帝祭日，在城东祭坛祭祀，到时候除了城中的将官们，也需要抽调一些兵马前往。刺史大人的意思，要行统领大人麾下抽调三百军士前往共同祭祀，这样场面也会热闹一些。除了统领的兖州营，豫州营、徐州营还有江南军也都是抽调精兵前往。到时候城中的百姓们也可以前往参与祭祀，这是大事，要搞得热热闹闹。”

胡海彪笑道：“祭祀先帝此等大事，当然是越热闹越好。梁大人放心，到时候我会亲自带着三百精兵前往参加。对了，我们事先可要准备一些什么？”

“不必不必。”梁甫忙道：“虽然祭祀先帝不是小事，要搞得热热闹闹，但如今毕竟是非常之时，刺史大人的意思是不要太过铺张浪费，能节俭的地方还是要节俭一些。”

胡海彪点头道：“明白。”问道：“到时候是刺史大人亲自主持祭祀？”

“这个刺史大人会有安排。”梁甫起身笑道：“也就是这件事情，叨扰统领了。”

胡海彪也不多话，送了梁甫出门去。

待确定梁甫离开，胡海彪这才回到内屋，见秦逍和孔老英雄坐在屋内喝茶，这才坐下，低声道：“秦将军、师傅，方才外面说话，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了。”孔老英雄道：“叶朝轩要在城中祭祀先帝，这一手倒是出人意料。”

胡海彪道：“叶朝轩从一开始就是打着拥戴李唐的旗号起兵，三月十二是先帝的忌辰，他选在这天祭祀先帝，那是有意向徐州的军民表示他时刻不忘先帝，不忘李唐。”

“三月十二……！”秦逍算了一下，道：“还有六天时间。”唇角泛起一丝浅笑，道：“那一日祭祀先帝收揽人心只是表面文章，恐怕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我们的庆王殿下号令天下了！”

孔老英雄虽然年事已高，但却还是一腔热血，道：“秦将军，祭祀之日，公主是否会出现？有没有可能救下公主？”

胡海彪摇头道：“师傅，要救公主，绝非易事。我见识过李承庆的身手，简直是匪夷所思。杭州朗将汪焯就因为那天晚上保护公主，李承庆亲自出手，一击之下便取了汪朗将的性命。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绝非善与之辈。此外叶朝轩和其他将官都已经效忠于他，而且被他的毒药控制住，最要紧的是这些人的家眷也都被李承庆握在手中，所以大家心有忌惮，即使想要拥戴公主也是不敢。”顿了顿，神色凝重道：“祭祀当日，各营都会调兵前往，即使我兖州营鱼死网破，跟随秦将军搏一把，那也是势单力孤，根本不可能从李承庆手中救下公主。”

“胡统领说的没有错。”秦逍微点头道：“李承庆狡猾多端，他躲在暗处二十年，行事肯定是步步小心。祭祀之日，他必然也会让人事先准备妥当，要在当日发难，确非易事，一个不慎，我们这边反倒会身陷绝境。”抬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问道：“胡统领，你确定诸将家眷真的在他手中？”

第1746章 庚子

夜色深沉，刺史府的后堂厢房内，庆王拿着茶盖，轻轻撩动茶沫。

“王爷，已经向各部传告，祭祀之日，各领三百兵马前往现场参加祭祀。”叶朝轩躬着身子，对李承庆敬畏有加，“三天之内，祭台就会搭建完成。下官也派人在这两天之内告知城内大小官员，当日必须参加，到时候定会十分热闹。”

庆王含笑道：“辛苦你了。朝轩，你对本王忠心耿耿，本王成就大业，自然不会忘记你。”

“下官原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叶朝轩恭顺道：“今天又传来消息，澹台悬夜在豫州派人大肆征收粮草，囤积粮食众多，看架势应该近日就会有大动作了。”

庆王笑道：“本王就担心他不会过来。朝轩，兖州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都如王爷所料。”叶朝轩道：“澹台悬夜十分自信，在兖州留下了两千人马守卫。他应该断定徐州这边不会出兵进击兖州，所以兖州那边的防守颇为虚弱。虽然进出昌邑城都会盘查，但检查并不算严格，要混入城内并非难事。”

庆王含笑点头道：“如此甚好。朝轩，你说到时候本王亲自举起李唐战旗，澹台悬夜得知，会是怎样的心情？”叹道：“澹台家曾是大唐的忠臣，其父澹台千军深受李唐皇恩，此人如果能够不战而降，才是天下之福。”

“王爷，澹台悬夜已经与夏侯妖后串通一气。”叶朝轩正色道：“此人能够放心亲临前线指挥作战，也就表明他与夏侯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此前许多边将都被调往京都，特别是武川镇的将领，入京后都是被安排在重要位置，这也表明澹台悬夜之前确实是掌控大权。他拥有过权势，不会轻易放手，恐怕再也不可能真正跪在王爷面前称臣效忠了。”

庆王微微颔首，目光却是变得锐利起来，冷笑道：“本王还是太小看他了。当初计划周密，却没有想到他临阵倒戈，竟然……！”说到这里，瞥了叶朝轩一眼，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朝轩虽有一丝疑惑，却没敢多问，只是道：“不过王爷一旦显身，澹台悬夜必然会全力攻打徐州。京都那边，为了除掉王爷，也一定会将所有力量投过来。这样一来，王爷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京都的力量将全都被吸引到徐州。”

庆王只是微微一笑。

“是了，王爷，此前王爷许诺胡海彪等人，半月之内会让他们与家人团聚。”叶朝轩道：“却不知……！”

“你担心本王不能兑现承诺？”庆王淡淡笑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本王没有骗他们，早在麝月抵达徐州之前，本王就已经安排人将这些将领的家眷全都找到。他们其实早就在本王的手里，本王随时可以让他们团聚。只不过本王并不着急，要施恩于他们，却又不能让他们觉得这件事太容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问道：“可知道本王为何要承诺半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