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实验室的仓鼠
东罕朝堂一下子形成了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文人为尊景象。
紫阙楼顶楼,花费二十年谋划了这一切的白衣儒生正站在窗口旁,静静望着窗外的新气象。
他在这栋楼里已经待习惯了,宁肯费力爬上九楼,也不愿踏进那令全东罕士子都向往的殿阁之中。
旁边角落中,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单膝跪地。
白衣儒生轻声开口:
“思桐,我说过了,这里是大内,你伤口未愈,不需要在此护卫。”
中年男子沉声道:
“先生,那人功力已经恢复,定然会前来寻仇,连我都没能躲过他一击,还是小心为妙,而且小王子那边……”
男子说完,便抬起头来,眼神空洞无神,正是东罕第一目盲刺客燕离。
白衣儒生轻敲窗户边框,淡淡道:
“你无需担心小王子,那位王爷是不会让他出手地。潘元正已死,东罕局势也已安定,我的死活没那么重要了。”
说到这里,儒生一顿,嘴角露出笑意,直直看着窗外,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过了一会他才继续道:
“夏侯家的庭院我已经向大王要回了,你随时都可以搬进去。”
中年男子闻言身体一颤,轻声道:“谢过先生。”
“都是你应得的,去吧。”
许久过后,白衣儒生转过头,楼内只剩他一人,儒生整整衣服,缓步朝楼下走去。
……
距皇城往东不远处,有一座巨大宅院,宅子大门悬有“夏侯府”三字,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享有如此一座大宅,足见夏侯家实力非比寻常。
夏侯家也确实有这份能耐,巅峰时期不但有多位女子嫁入王室,族内几名男丁也都在朝中担任重要军职,风头一时无两。
那时的夏侯家权势滔天枝繁叶茂,旁支四通八达,“夏侯”二字光是说出来,就已经代表了一份荣耀,而比“夏侯”二字更金贵的,当属夏侯家的女子。
夏侯家出来的女子,哪怕是一个鼻歪眼斜的丑八怪,也有大把豪门贵胄抢着要。
无他,跟夏侯家攀上亲戚,无异于跟王室有了牵连,论资排辈,甚至有可能跟王子攀上连襟。
曾有位小领主,看上了一位夏侯家的旁系女眷,那女子生得肤黑貌丑、跛足口斜,就算放到家里当下人都会觉着碍眼。
即便如此,那位小有名气的领主仍是铁了心想要将她娶回去做正妻,结果到头来反倒被对方嫌弃官职低微,门不当户不对。
就是这样不可一世的夏侯家,竟也有一天被贴上封条,男子尽数充军,女子皆做娼妓。
十几年前,近乎一夜之间,夏侯家从云端跌落谷底,无论主家旁家,皆都遭了殃。
唯有一些与本家关系稀薄到比水还淡的细末旁支,才勉强没被牵连,但也都被剥夺了住在夏侯府的权力,与平民无异。
对于这件事,朝中内外众说纷纭,有说关乎夺嫡的,有说兔死狗烹的,唯有一儒生酒后道出了真言:
此事关乎当年王孙之死。
但那儒生酒后疯疯癫癫,举止怪异,众人只当他是胡说八道,没一个信的。
直至有心人发现,这儒生竟是当朝一品丞相,也正是此人辅佐大王楚不休坐上的王位。
这才对他的话语深信不疑。
……
第307章 尘埃落定
消息从京城传到中州,尚且需要些时日,而恰恰在这段时间,赵虎从姑娘山下攻到了山上。
赵虎在耗费了将近一万兵马后,终于拿下了这块难啃的骨头,小小的望石寨中,挤满了几千王朝军。
寨主白自敬早就破釜沉舟,命人将那架唯一通往山下的升降梯斩断了,可即便如此,山下敌军仍源源不断循着陡峭山坡冲向山顶。
……
大战刚开始时,几轮滚石碾压而过,确实带走了上千条性命。
但随着战斗的进行,滚石、圆木皆消耗殆尽,最后就连山寨砌墙的石头也用上了,仍是挡不住王朝军进攻的步伐。
在众人将寨子里仅剩的磨盘推下山后,再也没什么能阻挡敌军了。
山坡多密林,林中时常有虎豹出没,但面对两万比豺狼还凶猛的士卒,即便这些山中王者也只能躲得远远地。
山寨东侧,原本有一堵厚厚的围栏,用来提防山中猛兽,可在刚刚战斗中,已经被拔出来推到了山下,如今王朝军面前再没了阻碍。
第一股士卒刚涌入望石寨,立马首当其冲,招来了山上众人的强力抵抗,整个寨子虽然满打满算也就几十人,但在以逸待劳的情况下,反而把几百人的先头部队压了下去。
然而王朝军实在太多,漫山遍野皆是,很快就有士卒突破防卫冲入寨中,手起刀落,斩去了一名山匪的头颅,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官兵冲破防卫来到山顶,在一旁指挥的白自敬等人也在这时加入战斗,战场被分割成好几部分,到处都是叫喊和砍杀声。
山寨众人尤以少年陈石头表现最为英勇,平日里他总是挎着把长刀到处溜达,从未有人真正见他拔过刀,只当是拿来撑场面的,如今生死关头,陈石头不再保留,手中长刀放开了劈砍,竟展示出不俗的身手。
少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每一刀都气势惊人,往往一刀下去就能砍倒两三人,一番交战下来,四周王朝军已不敢再轻易上前。
路小仙的徒弟喜顺也丝毫不逊色,手中一柄软剑上下翻飞,每每手腕一抖,就能削去一人的脑袋,看上去反而要比陈石头省劲。
二人的表现,正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老张,对不住了,还欠着你一壶酒呢,看来只能下辈子还了。”
喜顺轻描淡写摘去一个士卒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那士卒临死脸上还挂着惊愕的表情。
在军营的那段时间,喜顺曾和此人一起喝过酒。
“唉……”
不远处的路小仙看着这一幕,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涌去一阵愧疚。
……
山寨西侧一间屋子里,一老一少望向东边战场,虽然交战的喧嚣传到这里已经弱了不少,但仍是牵动着少年的心。
孝存帝满脸愁容,有好几次想开门出去,但都被老太监周玄同拦了下来。
“皇上,等留在山下的兵马再攻向山顶一些,老奴便带您离开。”
小皇帝微微皱眉,“可这样又要平白死多少人?”
“皇上仁慈,能为陛下尽忠,是他们的荣幸。”老太监恭声说道。
孝存帝摇摇头,哀叹道:
“周总管,他们跟你不一样。
这些人原本是王朝的将士,明明该保家卫国,受尽称誉赞扬,如今却不得不在这山寨做土匪,行伤天害理之事,为世人所唾弃。
他们忍辱负重二十年,不但得不到任何嘉奖,如今还要为朕去死,是人就不可能没有怨言,朕问心有愧,是王家对不起他们!”
“有这样的皇上,是我们奴才的福分。”
老太监前后服侍了三代帝王,却仍是忍不住眼眶微红。
主仆二人谈话之际,一队人马迅速朝这边奔来,为首之人正是怀武将军赵虎。
刚刚双方交战之时,他躲在后方仔细观察许久,并未发现孝存帝的踪影,料想应该是躲在山寨某处,于是这才带队进行搜捕。
山顶西侧的众人虽然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但四周已被大股王朝军团团围住,勉强应对已是极尽全力,根本抽不出身前来支援。
眼见搜捕队伍越来越近,主仆二人也等不了什么最佳时机了,直接冲出房间,朝东侧悬崖而去。
孝存帝年幼,体型瘦弱,被老太监周玄同直接背负,二人刚冲出房间就被王朝军发现,整队人马立即追了上去。
武仙境界的周玄同见状冷哼一声,随手洒出银针无数,赵虎见状大喊一声“趴下”,随即第一时间趴伏在地。
周围兵丁有样学样,连忙匍匐,当中个别反应稍慢的,直接被银针贯通入体,惨叫连连。
赵虎发了狠,血贯眼眸,站起身叫嚷道:
“老阉货休走!”
周玄同活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类不甚高明的嘲讽,脚步顿都没顿,直接背着孝存帝跳下悬崖。
赵虎来到崖边,“追!”
兵丁们看着近千丈的落差,不禁咽了口唾沫,这要是掉下去,全尸都留不下,这怎么追?
赵虎看着旁边已经被斩断的升降梯,一咬牙,直接将绳子拴在腰间,飞扑而下,手下们见状连忙去操纵滚轮,免得自家将军被摔个粉身碎骨。
周玄同几乎是踩着垂直崖壁下去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死活也跟着跳下来的赵虎,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
怪不得逆臣王柄德可以称帝,有这种部下何愁不成事?不过这话他也只能自己想想。
王柄权得亏是不在场,否则见到这一幕肯定得来一句:
“我原本以为吕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猛,这是谁的部将?”
……
山顶东侧,战斗已经到达尾声。
寨子里大部分“山匪”都死在了王朝军刀下,这些奉命来清缴匪寇的中州守备军哪里会知道,死在他们刀下的竟是军中袍泽。
驻扎在姑娘山的白家军,从接受皇命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这辈子都无法正名,他们的子孙后代,注定要背负“匪寇之子”的恶名。
与那些葬身疆场、马革裹尸的将士相比,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被王朝军围在中央的几人,几乎人人带伤,从始至终一直战在最前方的两位少年,更是几乎站不住了,只能互相搀扶。
“石头,去过京城没?”喜顺向身边为自己挡了一刀的同伴询问道。
后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朝同样也救过自己一次的喜顺说道:
“想去来着,可玉娘不愿离开山寨。”
“你个大男人,什么事都听女人的,也太窝囊了。”
“我师父说过,这不叫窝囊,这叫爱。”手中握着半截断刀的少年反驳道。
“那你师父一定和师母很相爱喽?”
“不是。”石头摇摇头,“师父他打了一辈子光棍。”
白玉娘看着这个原本与山寨无关,却因为自己而牵连其中的少年,第一次有了动容,她缓步走上前,轻轻为对方包扎起伤口。
少年见状,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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