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姓王 第150章

作者:实验室的仓鼠

“姑娘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啊?”媒婆长大了嘴巴。

儒生闻言看了眼自己的闺女,只见闺女此时正低着头,也不言语,儒生心里瞬间凉了半截,他小声朝郎中说到:

“这……是不是号错了,还请先生再号一次吧。”

郎中摇头叹息道:

“我行医数十载,喜脉是不会看错的,你……还是问问她吧。”

说完,郎中便背起药箱起身离开了,留下媒婆和儒生大眼瞪小眼。

儒生虽面色凝重,却依旧轻声问到:“秀儿,究竟怎么回事?”

名为秀儿的闺女依旧低头不做声,让在场其余两人看不清真容。

一旁的媒婆这时终于按耐不住,嚷嚷道:

“这不明摆着嘛,你家闺女不洁身自好,不知怀了谁的种,害我白忙活一场,白白损失……”

媒婆说到此处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她看到对面那个一向温文尔雅,连讲话都不敢大声的儒生此刻正双眼通红地盯着自己。

“你想干什么?”

媒婆面露惧色。

“滚!”

一辈子不曾爆过粗口的儒生第一次开口说了脏话。

“好好好。”媒婆连续说了三个“好”字,“你们家就等着出名吧。”

说罢就赶忙掉头离去,生怕走晚一步会被目露凶光的儒生当成出气对象。

朝媒婆发完火的儒生再次回过头时,发现女儿此时已经抬起头来,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看得他一阵揪心。

秀儿娘亲死得早,三十多才当爹的儒生对这个来之不易的闺女极为宠爱,他宁愿自己少喝一顿酒,也要给秀儿买上一根好看的头绳。

可天不遂人愿,以为终于熬出头的儒生,前一夜还在庆幸女儿找了户好人家,这一夜就对着灯喝起了闷酒。

酒还是昨天剩的那些,可滋味却完全变了。

灯光摇曳间,秀儿终于冷静下来,轻挪脚步来到屋内唯一的桌子旁,拿红肿的眼睛看向对面那个辛苦将自己拉扯大的男人。

“爹……”

“什么也不用说了,爹不怪你,你若实在不想说出那人是谁就算了。

爹明天就去把聘礼退了,你如果不想堕掉孩子,那就生下来,爹帮你养。爹正想早点抱上外孙呢。”

“爹!”女子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跪倒在地。

……

次日,儒生将聘礼送还,纵使对方大门紧闭,他依旧恭敬地朝府邸施了一礼。

之后几天,城中谣言四起,有说秀儿招了野男人,有说她是被采花贼玷污了身子,更有甚者,竟说父女俩有违人伦,行了苟且之事,腹中孩子不是外孙而是儿子……

不用问,肯定是当日受辱的媒婆气不过,回去胡编乱造的。

清者自清,儒生并未在意这些流言,也没去找那媒婆麻烦,在他心中,闺女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以泰然处之,秀儿却未必能做到,了解闺女性子的儒生变卖了城中唯一一处房产,父女二人在城外不远处买了一个带院的小屋。

小屋虽不及原来城中那座宽敞,但胜在安静,顺带着连耳边也清净了不少。

……

七个月后,恰逢秋分刚过,秀儿腹中的孩子呱呱坠地,是个带把的小子。

耳边双鬓已见斑白的儒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抱着小家伙好一顿逗弄。

小家伙的到来为平淡的生活增色不少,原本略显狭小的小屋更狭小了。

外人不知儒生腹中墨水有多少,却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平日求他写字的人也不算少。

之前儒生还有自己的矜持,只会帮着写家书写春联,除此之外一概不接,甚至就连别人出几十两让他写个挽联他都不愿意。

但自从外孙降世,家中消耗剧增,且房子愈显狭小,三人所住的房屋早晚也需再扩建一番。

于是老儒生就放弃了那一文不值的矜持,不但时常为别人写挽联,甚至连墓志铭都可以一并写好。

因为儒生写的墓志铭又漂亮又大气,且经常买了墓志铭送挽联,买了挽联送碑文。

这般厚道的买卖方式,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随着名声传开,找他写挽联墓志铭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白活反而成了主营业务。

儒生虽然经常当着女儿的面说自己枉为读书人,但如今赚的银子,养活三人的同时,还能余下一些,倒也将他仅存的书生意气冲淡了不少。

可好景不长,上天仿佛看不得儒生一家好。

在外孙三岁这年,儒生在家看孩子,秀儿上街买菜,准备给孩子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可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秀儿中午出的门,到了晚上却依旧没见人影。

儒生心里急,就抱起外孙出去寻找,可直至找到宵禁,嗓子都喊冒烟了,也没能找到外孙的娘亲。

此时的街道早已空无一人,自知事情不妙的儒生又一口气跑到府衙门口,敲响了鸣冤鼓。

刚躺到床上搂着小妾睡着的知府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惊醒,骂骂咧咧穿上衣服来到大堂。

见敲鼓的是儒生,知府半夜被吵醒的起床气顿时消了一半,这人他认识。

去年知府家老爷子仙逝,就是眼前这个儒生帮忙写的挽联,知府见其字体端正,对仗工整,就让他将墓志铭一块写了。

当知府拿到蝇头小楷写就的墓志铭后,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写的还是自己那位会偷偷摸丫鬟屁股的死鬼老爹吗?

儒生极尽溢美之词,将已故老太爷写成了比肩孔孟的圣人,仿佛世间没了这位整天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家,就要停止运作一般。

其中一句“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痛失刘老太爷,吾辈当嚎哭三百年”,更是点睛之笔。

虽说刘府台脸皮薄,最后没能采纳,但这份香火情算是结下了。当下听闻儒生闺女未归后,就连忙吩咐手下全城搜寻。

可忙活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刘府台命人将心力交瘁的儒生送回家,并承诺一旦有了秀儿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会通知他。

儒生在家苦等到下午,最终等来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消息——秀儿死了。

尸体是一个渔夫发现的,随着虾蟹一同被渔网带了上来。

当儒生赶到府衙时,秀儿已经被白布罩住,平躺在地上,身下一滩水渍。

年近五十的儒生几近昏厥。

平庸却不昏庸的知府决定严查此事,从临府请来最好的仵作验尸。

……

“禀大人,死者身体没有外伤,身上钱财俱在,死前也没有行房痕迹。”

“哦?并未因图财或劫色而死,莫非是不甚落水?”

刘府台干了这么多年,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只是仵作下一句话就推翻了他的推断:

“禀大人,死者肺中没有积水,应该是先被杀死,而后投入河中。”

“既然没有外伤,可是被投了毒?”

“银针探体,未见发黑。”

这位连京城四大神捕都要敬他几分的仵作如实答道。

“……”

刘府台一时犯了难,说实话,他自身能力有限,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凭朝中一位说得上话的干爹。

“这位大人,您一定知道些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吧。”

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儒生低声朝仵作哀求道,他虽不涉足官场,却比眼前刘府台更善于察言观色,通过仵作的表情,他知道对方肯定有所隐瞒。

这位查验功夫在王朝可排前列的仵作本就是性情中人,曾因朝廷处事不公请辞多次,如今眼看儒生有冤不得伸,实在受不住内心煎熬,终于小声开口道:

“此事莫要和别人讲是我说的,虽然令嫒死得蹊跷,但以我的经验,仍是死于剧毒,只不过这毒不寻常,依我看,八成和唐门有关。”

“唐门?!”

刘府台几乎跳起来。

按理说,一个江湖宗门不至于让堂堂朝廷命官反应如此激烈,但在巴蜀为官,都明白一个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规矩,那就是宁愿得罪皇上,也不能开罪唐门。

为何?

得罪了皇上,除非是叛国欺君的重罪,否则绝不至于牵扯全家,最多也就是砍头或者发配。

但得罪了唐门,就等同于灭族。

不是刘知府胆子怯,实在是太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了。

生活在巴蜀,或多或少都听过有关唐门的骇人传闻,儒生也不例外。

他不知一向大门不出的女儿,是如何得罪的唐门,只知道闺女这次是白白丢了性命。

刘知府此刻也是面露尴尬,他擦了擦头顶的汗水,对仅是平民的儒生客气道:

“姜老哥,你看这……”

姜姓儒生面露凄然,摇了摇头,“人都死了,我也不想让知府老爷为难,就这样吧,只是苦了孩子。”

刘知府闻言立马松了口气,赶忙说到:

“姜老哥放心,秀儿的丧事府衙负责操办,还有孩子,我会帮他找个奶妈,费用我来出。”

次日,府衙传出消息,秀儿不堪受辱,跳河自杀,知府老爷震怒,扬言要抓捕造谣者……

吕媒婆连夜逃出城去,嘉泸府城人人自危。

真应了那句话: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

十五年后,又是秋分蟹肥时,老儒生左手提着刚刚磨了半天嘴皮,才买到的三只半价河蟹,右手提着一壶黄酒,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不足三里,一处僻静小院映入眼帘,平日这里没什么客人,通常老儒生都会买两只河蟹,自己和外孙一人一只,酒水则是能省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