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龙服
周显王三十年,寅年寅月寅日寅时,楚国丹阳秭归县,一座豪门大户的庄园中,一个青年紧张的在院中来回踱步。
青年不是普通人,一身锦衣华贵,他的名字叫伯庸,屈氏。
从屈瑕到屈伯庸这一代,屈氏已经没落,如今在楚国为官的也只有一位,楚国大将屈丐。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没落的贵族,依旧掌握着一个百亩庄园,而伯庸也依旧在秭归县担任县尊。
可能县尊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是对于屈氏来说,在他们看来就是没落了!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从房间中传来。
伯庸脚下微微一顿,然后也松了口气,但是依旧是一脸紧张的望着房间,因为家风,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所以哪怕是一家之主,他也只能在产房外等着产婆和稳婆出来。
“恭喜县尊大人,是位少主!”很快,产婆就小跑出来道贺道。
“好,当赏!”听到产婆的话,伯庸脸上的浮起了笑容,示意家老给产婆送上礼金。
“传令下去,本尊新得麒麟子,全族看赏!”伯庸没有吝啬赏赐,哪怕是普通的路人前来贺喜都能拿到一个不小的红包。
“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小主了不得啊!”所有家丁家将都恭维着。
伯庸也没有吝啬宣传,贵族的培养就是如此,从一出生就会有家族为他们造势,宣传;尤其是在信奉鬼神孅言的楚国来说,当权者都很信这一套。
“家主,还没给小主取名呢!”家老提醒说道。
因为信奉鬼神之说,所以,名字也不是乱取的,会根据生辰八字和命里五行来取名,若是命中缺土,名字中就会带上有土的字。
“快,去请鹖冠子先生前来!”伯庸也反应过来,这个孩子的出生时辰太不一般了,将来也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所以名字大意不得。
庆幸的是,道家有高人鹖冠子先生如今正好在秭归县游历。
“好!”家老急忙赶到了道家一行的临时落脚地,将鹖冠子请来。
实际上他们也不确定能请得动鹖冠子,毕竟屈氏已经没落了,而道家也成了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不过鹖冠子倒是没有摆架子,很快就跟着家老前来。
“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天赋异禀啊!”鹖冠子也是简单问了一下婴孩的出生时辰,然后略微一算,就算出了婴孩的五行。
“请先生为小子赐名!”伯庸紧张地看着鹖冠子请求道。
“四寅皆满,五行缺金,就叫正则吧!”鹖冠子略微掐指算了算,然后给出了一个名字。
因为婴孩并不是家中嫡长子,所以名字也自然不会是单字,而是双字。
“屈正则,好名字!”四周的宾客们也纷纷附和,名字好不好,懂得人有,但是不懂的也很多。
可是这是道家高人赐名,能不好吗?
“多谢先生赐名!”伯庸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吟吟的行礼,而婴孩也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
鹖冠子也没有拒绝伯庸送来的赐名礼金,不得不说不愧是曾经的贵族,送的礼也总能让人满意。
伯庸知道这是道家高人,寻常金银玉器也入不了对方眼,而鹖冠子喜好美酒,华服和华丽的鸟毛为冠,因此,伯庸命人送上了一根罕见的赤色鸟羽。
鹖冠子对此是非常的满意。
只可惜,屈氏终究是没落了,婴孩的出生并没有为家族带来幸运,反而次年,伯庸就被谪贬到了秭归县下属的乐平里为官。
屈氏也举族搬迁到了乐平里安居下来,这一任就是十年。
不过屈氏毕竟是贵族,哪怕只是在乡里为官,对少年的培养始终没有少,该有的教育读书都不会少。
屈正则也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嗜书成迷,经常一个人跑到屈氏藏书的石洞中独自看书。
只是屈正则与常人也不太一样,他所读之书没有局限于治国良策,也好读杂书民俗,而尤其喜好民俗之书。
为此,伯庸没少教训这个孩子,只是天才与常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还读杂书,屈正则每次功课考校也都能圆满甚至超乎意料的交上答案,最终伯庸也就没有再管。
只要不影响正常授业,爱看其他书就看吧。
周显王三十九年,这是屈氏搬迁到乐平里的第九年,屈正则也已经九岁。
这年的雪来得有些早,也有些急。
严冬之时屈正则在家中熟睡,打更的更夫敲响了四下,四更天了,寒冷让屈正则醒来,却突然有歌声从屋外传来。
“赶紧把天门大大打开
我要乘驾浓浓的乌云下来。
我命旋风做我的先导。
我使鹅毛大雪洗涤那空中的尘埃。
你盘旋着已经临近下界
我越过空桑山跟随你来
……”
歌声悠扬婉转,屈正则听得正入迷,可是歌声却戛然而止,让少年不得不顶着寒冷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只见小院中,一个老人穿着蓑衣,浑身挂满了白雪站在柴扉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老人披头散发,满脸褶皱,两鬓斑白,身材瘦小,鼻子也不知道是被冻得通红还是因为饮酒而产生的酒糟鼻。
见到屈正则在打量自己,老人也开口自报家门了。
“老夫巴山野老!”老人行礼说道。
屈正则见老人虽然衣着褴褛,但是却有着良好的礼仪,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急忙将老人请进了家中,为老人安排住处,并命家老准备好热食款待老人。
只是巴山野老望着满桌的热食,却并没有开动。
“这就是你的款待,屈氏的礼仪?”巴山野老有些生气地看着屈正则质问道。
屈正则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这黄口小儿,也太没礼貌了,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待客之道?不知道待客没有酒,客人是不能进食吗?”巴山野老再次开口说道。
屈正则这才发现桌上没有酒,一拍脑袋,急忙道歉,然后让家老去把家中的酒水温热送来。
番外 东皇太一
“失礼,失礼,老先生勿怪,朕马上命端酒来!”屈正则陪坐在老人身边。
“如此甚好!”老人这才满意的点头。
家老虽然有些恼怒这位老人的作风,但是却没有开口阻止屈正则,毕竟家主不在,家中就是小主做主,而且也确实是他们有错在先。
吃着热菜,喝着美酒,巴山野老紧绷的脸上终于是浮现了笑容。
待到酒喝正酣处,老人再次放声高歌,唱起了来时那样古老而又陌生的歌谣,但是这一次唱的与先前又有所不同。
歌声中带着谢雪忧伤,些许愁苦。
屈正则认真的听着,想要将歌谣的歌词和曲调记下。
“老先生可能为小子解惑!”屈正则等到老人唱罢,才再次开口询问。
老人唱的歌与他之前学习到的诗歌有很大的区别,无论是歌词还是韵调上都有着许多的迥异。
先秦的诗歌不外乎《诗经》,但是诗经的字数都是四字,韵调也都有了定律,而老人的歌去不限字数,不限格律,却悠扬婉转,为少年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门户。
“想问什么就问吧!”老人或许是喝多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朕想问的与诗经有关!”少年屈正则低声说道。
父亲让他学治国之策,他学了,虽然也学的很好,但是他更向往的是辞藻的华丽,香草美人的世界。
“民俗与歌谣?”老人笑了,反而问起了屈正则的过往和家世。
“嗯,虽然我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些,父亲也不喜,但是朕还是想问!”屈正则倔强地说着。
老人给他一把打开辞藻新世界的钥匙,但是门户在哪,他并不知道。
“你知音律,但是可曾想过,歌谣为何而作?”老人笑吟吟地问道。
“歌谣为何而作?”屈正则迟疑了,先生从来都只教他音律学识,没人告诉过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音律。
“文章为时而作,歌谣为事而起。这事可以是大事,也可以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之事,比如诗经中的采桑,就是为农桑而作;七月,为收获而作;硕鼠为一只老鼠而悯;心之所至,皆可歌之。”巴山老人笑着说道。
屈正则陷入了沉思,而老人又继续歌唱起那些古老而悠扬的歌谣。
“但是老夫不希望你是为悲悯而歌,而诗;歌谣应当是给人以愉悦,而不是使人伤悲,那样就失去了它本该有的作用!”老人唱罢,又继续说着。
“天真烂漫的少年,自当有一颗浪漫之心,可以少年慕艾,可以幽兰,可以是香草等等……”老人笑着。
“请先生教我!”屈正则恭敬的行礼。
“小主!”家老急忙阻止,要是让家主知道,小主拜了一个老人为师,学的还是那些空有华丽辞藻的诗经,那后果不敢想象。
“你是屈氏后人,楚之宗室,拜老夫为师也是不妥,接下来几日我会教你一些东西,能学到多少,就看你了!”老人也知道家老的担忧,并没有让屈正则拜师。
“多谢先生!”屈正则点头。
而接下来的几天,老人带着少年游走在乐平里的周边,以香草比美人,幽兰比君子等等,让屈正则打开眼界。
只可惜,老人经常说着一些书籍的名字,可是屈正则却是从未听过。
屈氏哪怕没落,诸子百家中的经典就算未见过,也应当有听闻,可是屈正则却连听都没听过,让家老去打听,也是一无所获。
“好了,该教的已经教会你了,你父亲也准备回来了,老夫教你的这些终究是令尊不喜,老夫也是时候离开了!”老人没有再多逗留,踏着风雪歌声而来,又踏着风雪歌谣而去,消失在了乐平里。
“小主,老丈的东西没拿!”家老急忙提醒。
老人来的时候还背了一个破布麻袋,装的结结实实的,也从未在他们面前打开过。
“先生,您的东西!”屈正则追出了门去,可是漫天的飞雪中,哪里还有老人的身影。
“这……”屈正则只能返回,看着家老让下人抬上来的破布麻袋,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恐怕老丈是故意留给小主的!”家老也有点明白,老人并没有醉酒糊涂,所以不存在忘了的可能,因此,这个破布麻袋中的东西,或许就是老人留给小主的。
屈正则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破布麻袋的绳扣解开,只是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麻袋里并不是老人拾荒得来的七零八碎的东西,而是一卷卷古朴的竹简,不下三十余策。
“这么多书籍!”家老也震惊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家藏百卷都堪称豪强了,而这不起眼的麻袋里居然有着三十余卷古籍。
屈正则小心的将竹简一卷卷的取出,才发现,每一卷的卷名都是老人这几日跟他提到过的歌谣之书、民俗之刊。
看到书名,屈正则也明白了,这些书籍确实是老人故意留给他的,用来让他以后自学的。
“巴山野老?”屈伯庸还是回家了,听家老叙述之后,也是有些诧异。
“恐怕是遇上隐士高人了!”伯庸感慨,能直接送出不世出的经籍三十余卷,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这些书籍只是一些歌谣、民俗之物,但是收集起来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