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圭太
餐厅内刚刚还在讨论剧情，对主角没有抓住真凶的质疑声瞬间消失了，两秒后，几名食客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原来真的是这个家伙杀的！”
“那河野酱岂不成帮凶了么？”
武田彻也正惊讶于这个反转，但是很快，电视屏幕里，那个被告人转过身来冲着黛真知子笑道：“我开玩笑的。”随及便跑开了。
而黛真知子露出了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对啊，她为什么一开始就坚定地认为这孩子一定是清白的，难道就因为他在自己面前哭了吗？
虽然对嫌疑人的审判的确是做无罪推定的，但是在黛真知子见到被告人的时候，被告人已经承认了自己杀人，这时再强行做无罪推定，明显就不合适了。
仅仅因为觉得嫌疑人很可怜，就觉得他一定是清白的，甚至不惜推翻现有口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黛真知子和那个老警官是一样的，都是在用直觉断案。
而一个老警官的直觉，肯定是要比一个新人律师要准确得多的。
而这时，古美门研介走了过来，黛真知子问古美门，他真的是清白的么？古美门却道，他杀没杀人，和自己无关，检察厅的证据不足，所以就要放人，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法律。
“那真相何在呢？”黛真知子追问道。
“别太自恋了，我们是律师，不是神。”古美门回答道。
“我们是律师，不是神……”武田彻默念着这句话。
而杀人犯究竟是谁，剧中没有给出答案，那个小伙子究竟是不是凶手，剧中也没有明确表示。
《胜利即正义》的第一个案子就在这么一个看上去充满遗憾，又诡谲荒诞的气氛中结束了。而一旁的《先锋律师》，主角因为成功破案，和事务所的同事们开起了香槟。
这其实是律政剧很普遍的展开了，但是找到真相的“先锋律师”和没有找到真相的古美门研介一比，不知为何，却显得浅薄了许多。
“这么一对比，好像还是《胜利即正义》那边好看点。”武田彻再次小声嘟囔着说道。
第296章 编剧的社会职责
“根据统计部门那边计算，昨晚的首集播放的平均收视是22.3％，最高收视为34％。”
“那竞争对手的呢？”
工作人员咽了下口水，“那边的平均收视为27.8％，最高收视达到了50％。”
“差了很多啊，问题在哪？”
“可能是演员……对方的人气比我们高。”
“不要什么都怪到演员身上去。”
“是……”
日高淳明看着收视率报告，比福山台差了五个百分点……但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感到焦虑和沮丧。
不仅自己没有这种感觉，放眼望去，好像主创组都没有这种感觉。是自己变得更冷静了吗？不，日高淳明自己都不太想承认……
是他已经对输给藤原圭这种事没有什么耻辱感了，潜意识里觉得输给他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这也是日高淳明从业以来，第一次碰到某个人感到一种无力感，就是无论你如何努力地向上攀登，却只能感觉到距离对方越来越远。
更可怕的是，明明是自己先开始攀爬的，仅仅一瞬间，对方就从自己身边掠过去了，然后越爬越高、越爬越快。
而这种无力感，自从《无家可归的小孩》就开始了，《半泽直树》放送后到达了顶峰，如今他也习惯这种感觉了。
开完早会以后，日高淳明来到加藤圆介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块投影屏幕，正反复地放着《胜利即正义》的第一集。
加藤圆介不住地点头：“不错，原来是从这个切入点进入的，探讨了一个深刻的主题，而且还把律政剧从探案类型的窠臼中拜托了出来。喜剧的表现手法又能削弱了主题的严肃性，让观众更加好接受，真是了不起啊。”
“再加上宫田孝良和河野葵两个人气颇高的演员，想必这部剧的收视率比我们的要好吧，好多少，一大截？”
“5个百分点左右。”日高无奈地说道，“差距很大。”
“不用太担心。”加藤圆介说道，“《先锋律师》属于以剧情取胜的作品，后续集数的收视率会逐渐上涨的。对方的演员阵容比我们强大，所以在首集的成绩比我们好，也是情理之中的。论长久战吧。”
“而且之前咱们不也给福山台找麻烦了吗？这次人家是要铁了心地找回场子，除了积极应战没有别的方法。你呀，别再想歪点子，藤原那小子不是啥单纯人儿，你敢玩儿盘外招，他出招更狠，松下那小子现在不还嘴歪眼斜地躺在疗养院么？我这把岁数了……”
“是是，这次不会了。”日高淳明赶紧说道。
“嗯，把编剧们叫进来开个会。”加藤圆介说道，“我打算在剧本里多加入些原创剧情。”
“原创剧情……这可很有风险啊，加藤老师。”日高淳明说道。
“没错，但《先锋律师》毕竟是15年前的小说了，不进行改动怎么吸引现在的电视剧主力观众？虽然有风险，但是值得一搏啊。”
把原著进行影视化改编或多或少都会进行一些改动，然而改动的尺度和精度都必须要进行特别的注意，否则就会招致原著粉丝的怒火。
而很多改编剧之所以成绩不理想，就是因为编剧在作品中加入了很多的原创情节，然而这些原创情节却并没有给作品增色，反而让一些原著粉丝觉得作品变得陌生了。
所以本剧在改编过程中，非常的克制，就是为了能最大程度的吸引观众。而现在加藤圆介决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动，也让日高淳明有些担心，万一改得不好怎么办？
收视率打不过《胜利即正义》也不要紧，看这势头，收视率维持在17％以上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可要是一不小心收视率大跌怎么办？
“加藤老师，我觉得还是……”
“日高，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加藤圆介忽然看向日高淳明，“如果真的要是改得不好，被观众抛弃了，我亲自去谢罪好了，你需要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日高淳明无话可说了，虽然不忍心加藤一把年纪还要为电视剧成绩不佳道歉，但是加藤圆介斩钉截铁的样子，也只好答应了。
……
藤原圭的四部剧一经放送，其中三部剧都牢牢地占据秋季档新剧首集播放收视率的前五名，山口次丰看着报纸上的新剧收视排行榜，乐不可支。
虽然只放送了一集，还没有引发特别大范围的讨论，但是曰本的几本电视杂志，似乎都对《胜利即正义》抱有浓厚的兴趣，在杂志里专门开辟了版面，探讨这部剧的主题。
然而有的报刊却言辞激烈地批评了这部剧表达出来的不良思想。
“古美门研介是曰本律政剧历史上最没有意义的主角，他表现出来的贪婪和自私，只是编剧的哗众取宠罢了。职业剧在所有电视剧类型中，对国民们的教育意义无疑是最大的。而这部《胜利即正义》却完全抛弃了职业剧的重大意义，反而玷污了一些年轻观众的精神田园。笔者真的很难过继《半泽直树》之后，藤原圭老师拿出的是这么一部毫无正确观念的作品，《半泽直树》唤醒了曰本底层职员们反抗职场霸凌的精神，而《胜利即正义》却试图告诉所有人，这个社会上真正能取得成功的是古美门研介这种功利至上的人。”
“真正的律政剧，应该是像《先锋律师》这样，传播正确的善恶观念，邪恶终将绳之以法。这才正是电视剧主创应该肩负的社会使命，而藤原圭却抛弃了这样的使命，传播【一切向钱看】的观念，令人不齿。他不配国民教师之名。真正的国民教师，也不配传承加藤圆介老师的衣钵。”
山口次丰看到这篇文章，气得恨不得当场破口大骂，该死的东西，又开始写些无聊的文章来诋毁我们可爱的藤原圭了。
这份报刊是繁星台的关联企业，而这次《古畑任三郎》刚好打乱了繁星台的播出计划，让对方的一部王牌剧被《古畑任三郎》打了个措手不及，估计也是抱着一些报复的目的在吧。
更何况，这篇文章表达的也几乎是社会上的主流观念，在曰本，电视剧的地位是要比电影高上一截的，这也算是曰本文化产业的一个特色。毕竟在其它国家，都是电影的地位偏高。
这一方面是因为电影市场不够打，在美国，一部好电影跟印钞机没什么区别，而在曰本，就算是非常卖座的电影，也只能卖到荷里活的一个零头。
另一方面，是大部分观众的确更喜欢电视剧的原因，电视剧受众更广，所以社会就更要求电视剧传播某种【正确的观念】，起到教化民众的作用，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则被成为“国民教师”。
因为《半泽直树》的缘故，藤原圭的头上已经被扣上了一顶国民教师的帽子了，但是也因为他过于年轻的缘故，所以往往媒体都不那么称呼他。只有春秋系和福山系的媒体，会一口一个国民教师叫个不停。
不过山口次丰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篇文章也反应了当下社会的很多人的观念。而《胜利即正义》的收视率会不会也因此受到影响呢？
第297章 与正义相关
新的一周，福山台的四部剧再次轮番上场了。
《古畑任三郎》和《孤独的美食家》的收视成绩还算平稳，《东京仙履奇缘》的收视率出现了两个百分点的增长，这也让制作组欢天喜地。
而《胜利即正义》的收视成绩却出现了跌损。
而同时段的《先锋律师》的收视率却有所提高，两部剧之间的差距逐渐缩短了。
《先锋律师》剧组甚至还为此小小庆祝了一番，因为他们看到了反超的希望，想当初《无家可归的小孩》就是这么超过《双子神探》。而如今，攻守易势啦。
而社会上也的确有了一些对《胜利即正义》进行批判的声音，认为这部作品在传播错误的价值观。
但是也有观众觉得没必要对一部电视剧的所谓“价值导向”过分苛刻，电视剧嘛，好看就行。
而第二集放送后，NHK的《铁嘴英雄会》最新一期节目也放送了，这一期的辩题就是：法律的使命是代表公平正义吗？
为了引出辩题，节目组还插播了《胜利即正义》的部分影视片段，其中黛真知子和古美门研介分别代表着截然不同的观念。
而辩手们也再次分为红白阵营，红方是认同黛真知子的观念，认为法律就该维护公平正义，为善良者张目，为弱者伸张正义。即使最后践行时的结果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是法律的初衷应该得到明确。
而白方则认同古美门研介的想法，认为法律就是法律，和体育赛事的规则是相同一回事，触犯了就要受到惩罚，没有善恶之分，法律只是工具而已，是人类用来解决一系列问题的方法与公式。法律是没有立场，也没有善恶之分的。与正义并没有实质关系。
在主持人今井博士手中的铜铃摇响之后，红方和白方展开激烈辩论。
红白双方的辩手大部分都是大学生或者一些媒体从业人员，有过辩论队经历的，甚至还有伶牙俐齿的搞笑艺人，为了让节目更加好看，组成非常丰富。
反而没有真正的法律工作者，因为怕杀死比赛。作为专业人士，在自己领域的问题上天然就具备权威，让两个民间专家讨论火箭能不能用柴油的辩论比赛，你一个正儿八经科学家凑什么热闹。
然而两方真正交锋起来，站在非法律专业人士的争论，也颇有意思。
“法律若不能代表公平正义，那么法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红方代表说道，“白方用体育赛事的规则来比喻法律，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哪怕是体育赛事规则，也是为了赛场上的公平而建立的，一旦脱离了【维护公平】这一基本原则，那么规则也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正是有很多人违背了初衷，所以才会有违背体育精神和司法精神的裁判和司法工作者存在。”
“这世上没有一种法律和规则，能够起到维护正义的效果。红方看过足球赛吗？足球赛上有许许多多的卑劣行径，哪怕是规则也无法禁绝。比如说恶意犯规，故意踢向对手的脚踝，以达到报废对方体育生涯的目的，很多人宁愿犯规被罚下，也要达成这样的目的。所谓赛场规则对他来说不过是买东西要付的消费税罢了，能起到什么维护公平正义的效果？但如果说遵守规则就等于正义，而不遵守规则就等于不正义的话，那么球场上也有许许多多的【战术犯规】现象存在，在一场比赛中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的犯规次数上限来取得胜利，这是很正常的体育战术，那难道【战术犯规】也是一种不易行为吗？”
红方眉头微微一皱，知道不小心掉进白方的套子了。白方用体育赛事规则来比喻法律，企图来说明法律不代表正义。看似是个可以进行攻击的点，但事实对方早有准备，就等着他们攻击此处。红方反应过来后，也赶紧转移话题。
“无论是法律还是赛场规则，或许在践行上留有空间，但是设立它的目的和初衷，必然是维护正义。白方认为法律与正义没有联系，法律不为正义而生，正是这种思想促使了许许多多的恶法诞生。如果法律不代表正义，只是促进社会运行的工具的话，那么是不是只要能让社会维持运行，曰本社会倒退500年也没有问题，再回到那个武士上街试刀杀人也没有关系的年代吗？”
“的确如此……”白方在心里想到，但是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毕竟他们的目的是想方设法争取观众席【陪审员】的票数，不能说出让普罗大众感到厌恶的话。
“恶法？任何法律都有可能被定义为恶法。对于黑帮来说，《暴力团应对法》就是不折不扣的恶法；对于废死主张者来说，判处罪犯死刑的法律也是恶法，哪怕那个罪犯刚刚奸杀了一个十岁小女孩。看到了吗？随着人的立场的变化，对于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正义的定义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法律是工具，本质上和千斤顶、地质锤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正是这种行之有效的工具才能维持人类社会的千年运转，它可不是正义这么浅薄的东西。”
“正义是个浅薄的东西吗？真是很难过白方说出这样的话，人类的千百年来不断地探索、追寻的东西没想到变成了廉价浅薄的玩意儿。在人类秩序创作之初，无论是哪个文明，都是向白方一样把法律当成单纯的工具使用的，结果如何呢？不代表公平正义的法律将庶民变成了上位者的奴隶。但是正是人们内心对于正义的强烈渴望，人们从一片片人文废墟上建立现代民主社会，塑造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铁律。还是那句话，如果法律只是无关善恶的工具的话，我们根本无法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红方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说，假设按照白方说的那样——我是说假设。如果法律真的是一把无关善恶的工具的话，那么它也应该握在相信法律是正义的人的手里，来践行法律的初衷。而不是只是拿法律当工具使用，想尽一切办法钻法律的空子，以达成私利的人手中。”
红方不慌不忙地说道：“很遗憾，善良和邪恶也是难以定义的。就比如说有一个人，他的职业是国选律师，一直一直以来就积极参与为那些没有钱请律师的穷人打官司，哪怕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好处，也乐此不疲，请问他是一位善良的人吗？”
说完，白方注视着红方的一人的双眼问道。
今井博士在心中暗道：可千万不要正面回答啊……
但白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想了想回答道：“我想他是的。”
“那好，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他辩护的对象是一位杀人恶魔，那个杀人恶魔杀了数十位无辜的市民，那么你还认为这是一个好律师吗？”
“反对，对方辩友正在列举毫无现实意义的例子！”
“你觉得毫无现实意义，这件事丝毫不可能发生是吗？那么好，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事实，那个杀人恶魔就是东阿尼纵火案的凶犯！而那个律师从凶手手中拿不到一分钱的好处，甚至招致骂名，却想方设法地要帮助凶犯逃脱死刑制裁！我问你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第298章 两种学派
这一期《铁嘴英雄会》的辩论延续时长出奇的久。
双方你来我往，口水都快喷到对方脸上了，谁也不肯认输。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极具争议性。
法律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法律界已经有无数人探讨过这个问题了，至今也没有定性，本身和电车问题一样，注定也找不到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答案。
作为主持人的今井博士，职责之一就是控制节目时长，于是一个小时过后，本想终止两方的辩论，但是后台导演却给他打手势，让他继续下去。
无奈，今井博士只好继续看着两方舌战，甚至中间还各自休息了十分钟，导演很兴奋地走上前来，“各位，说得太精彩了，一会儿还请保持这个充满斗志的状态。想必已经饿了吧，导演组给大家准备了一些热狗，吃完之后还请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