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838章

作者:芈黍离

“官家,小的,小的只是忠心官家,听不得这等奸臣,恃才傲上,毁谤官家啊!”不知为何,面对刘皇帝这平静的疑问,王继恩总觉得心头发慌,赶忙表忠。

刘皇帝则没管他,思忖片刻,冷声道:“朕若是苻生,那谁要当苻坚?史册上对苻生大加诋毁,评价为残忍好杀的暴君,朕如今思来,怕是苻坚那等乱臣贼子,为了篡位有名,刻意污蔑吧!”

“辛仲甫!辛仲甫!”刘皇帝嘴里念叨着,目光也越发冷峻起来,眼瞧着便是要杀人的节奏。

不过,缓了一会儿,刘皇帝终是收起了杀意,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人,摆手道:“平身吧!”

“谢陛下!”

刘皇帝略作沉吟,吩咐道:“朕向来不以言问罪!辛仲甫过不致死,既然在朝堂上待不习惯,度日如年,朕就给他换个去处。喦脱,传诏,罢辛仲甫刑部尚书职,去燕山北道,担任大定知府吧!”

“是!”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说到底,对于辛仲甫的才能,刘皇帝还是打心眼里欣赏的,也打算为刘旸留下一些能臣贤士。

再度看向二王,刘皇帝语气严厉地说道:“今后,三品以上官员,若无朕的旨意,不许随意抓捕。你们给朕记住,做事给朕收敛些,谨慎些,已经杀了这么多奸臣贼子,贪官污吏,朕的刀还快着,不要轻易去试!”

“是!”闻此言,二人皆面露惶恐。

辛仲甫事了,刘皇帝问起他们的来意,二者联袂而来,显然还有要事。对此,迟疑几许,王玄真谨慎地说道:“陛下,臣等收到一封举报,是关于驸马张璟的!”

一听这话,刘皇帝表情立刻阴了下来,凝视着王玄真,道:“张璟!他犯了什么事?”

王玄真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章,交与喦脱。或许是涉及的人不一样了,刘皇帝动作都麻利了些,简单地览过一遍后,狠狠地拍在案上,厉声问道:“这些都是真的?张璟真的犯了这些事?”

“回陛下!”王玄真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冷静地陈述道:“臣等初时也不相信,因而遣僚属调查,最终确认无误。驸马张璟,纵然家奴,胡作非为,为一方端砚,迫害良商,草菅人命,为保亲戚,强闯县衙提人。去年,其家奴与人贩卖私盐,被淮南盐捕盘问,竟然杀害盐吏……”

王玄真冷汗淋漓地把驸马张璟的一些作为讲来,包括一些人证、口供,而越听,刘皇帝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这回是王继恩在旁沉默了,事实上,关于驸马张璟的这些事情,正是王继恩偷偷安排人捅给武德司的。

原本是打算,籍此事,看能不能拿个王玄真的把柄,没曾想,王玄真太“耿直”了,直接反通报给王继恩,经过调查取证后,果断拉上他一起来面圣,实言禀报。

这件事不好办啊,毕竟涉及到刘皇帝的女婿,稍有迟疑,恐怕就是两面不讨好。但是,像王玄真这样实事求是,似乎反而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臣等不知,此事当办不当办,若办,当如何办,还请陛下示谕!”王玄真恭谨道。

对此,刘皇帝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冷冷道:“怎么办?先抓起来,给朕审,查问清楚,看看这个孽畜还有其他罪行没有,把证据落实!”

“是!”感受到刘皇帝的决心,王玄真也再无犹疑。

“你们退下吧!继续你们的差事!”刘皇帝道。

“小的(臣)告退!”二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

驸马张璟,说的是刘皇帝五女淮阳公主刘萱的丈夫,此人长相很好,才学上佳,进士及第。此人出身贫寒,但勤奋好学,当年高中进士之时,被刘萱看上了。

刘萱是已故周淑妃的女儿,或许是由于心中对淑妃的愧疚之情,刘皇帝后来对刘萱一向疼爱,荣宠不断,但刘萱似乎并不那么领情。

但刘皇帝只做他想做的,只求一点心里安慰,甚至,连她选驸马,都不干涉,让她选喜欢的。结果,就挑中了这么一个出身平平的张璟。

当然,刘皇帝也遣人调查过,相貌堂堂,名声才气俱佳,进士及第,也算鲤跃龙门,算得一良配,也没阻止。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几年,当初的才俊,就暴露出本来的面目了,这如何能不让刘皇帝恼怒。

第281章 燕燕,帮我参谋一二

傍晚,东宫,宣德殿。

寝室内,刘旸静静地躺在软榻上,额头放着一张叠起的毛巾,一副疲惫的模样,整个的状态明显堪忧。

“殿下!”萧绰侍候在侧,看着刘旸这副疲惫不堪而又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关心地唤了声。

“我无事!不用担心!”刘旸声音很低沉,始终闭着眼睛,只是把额头的毛巾拿下,用手背轻捶额头,很是伤神的模样。

萧绰见状,立刻凑近,用那双柔软的手,帮刘旸轻柔按捏。这个法子明显有用,很快,刘旸面上的不适表情便缓解了许多。

“殿下还在为朝中之事烦忧?”看刘旸始终心绪难平,萧绰犹豫过后,终是主动发问。

刘旸闻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吟了下,反而提醒道:“朝廷这场风波,已然数月,仍旧持续不止,自上而下,朝不保夕,让你父兄亲戚,也都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被人拿住把柄。陛下是铁了心要刷新吏治,谁劝,也无用,谁犯事,都难逃!”

“妾知道了!”见刘旸表情凝重,萧绰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应道。

“陛下要进行吏治革新,于国于民,应是好事,殿下似乎有异见?”萧绰轻声问道。

对此,刘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悠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心慈手软,迂腐懦弱?”

“妾不敢!”突闻此言,萧绰脸色微变,赶忙起身佝身表示道。

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刘旸笑了笑,朝她伸手示意了下,轻叹一声道:“我岂不知吏治不清之害?对于那些贪污腐败、恃权弄法、欺君害民的蠹虫,我也恨不能尽除之!

只是,陛下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搞株连,兴大狱,恰如秋风,席卷落叶。然,凡兴大狱,必有冤枉,尤其是皇城、武德二司横行,既坏法制,又失臣心。

大汉这么多法制,都是陛下一点一点完善的,可是他自己,似乎却没有多少信心,总是喜欢一意孤行,以这等粗暴直接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希望能以最惨痛、最醒目的方式,警告世人。

凡是不依国法,那立法何用?天子口衔天宪,道理不假,然若天子都不重视法制,肆意践踏,那上下臣民,还有何人把大汉法典当回事?

杀人的震慑效果自然是显著的,我也不反对杀贪官,只是,陛下恨之太深,责之太严,操之太急了。

依此法,即便贪官都被杀尽了,大汉朝纲也乱了,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刘旸这番衷心之言,显然在心里憋久了,都不敢对外人说,即便今日冒险劝谏刘皇帝,也是很保守的,即便如此,也引得刘皇帝大怒。有些心里话,也只有在萧绰这里敢一吐为快了,这是多年下来,萧绰获得的太子的信任。

“妾实在不知,殿下心中竟有如此多的忧思,如此重的负担!”萧绰柔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道:“这些话,您今日向陛下进言了?”

闻问,刘旸眉头皱了下,睁眼看着萧绰,目光中带着探询:“此言何意?你都知道我今日向陛下进谏了?”

萧绰低下头,轻声道:“不止如此,还知道,殿下被陛下申斥了,宫中已经传开了……”

听她这么说,刘旸愣了许久,方才苦笑道:“传的真快啊!都说这高墙深宫,禁卫森严,但拿这流言消息,似乎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感慨一句,刘旸有些伤神地说道:“这些日子,因忧恐求到我面前的臣工,数不胜数,都希望我能劝阻一下陛下。然而,陛下不只是天子,更是我父,我这做儿子的,还能忤逆父亲的意志吗?”

“但殿下还是进言了!”萧绰道。

“是啊!”刘旸长叹一声,把今日垂拱殿劝谏的情况与结果简单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说,我今日进言,究竟是对是错?”

对于这个问题,萧绰显得很郑重,认真地想了想,方才道:“利弊参半!”

“还能有利?”刘旸有些意外,似乎在他看来,只有坏处一样。

萧绰冷静地帮刘旸分析道:“这弊处自不用多说,殿下贸然进谏,违逆陛下意志,惹陛下不快,招致训斥。不过,从陛下的反应与处置来看,他老人家虽然一时愠怒,但并未真正生殿下的气,仅仅是训斥一番了事。

这利处,自然在人心了,当此紧迫朝局,群臣惶恐,人心不安,唯恐被问罪杀头。殿下能在此时冒着被陛下责难的风险,挺身而出,为臣工进言,足显储君的担当。

殿下本就以宽仁能容著称,经此一事,内外臣僚,对殿下会更加心信服……”

萧绰说完,刘旸意外了瞥了她一眼,眼皮抽动几下,道:“我却是没有考虑这许多,只是不忍见这朝堂,成为一个恐怖世界罢了。如今,满朝寂然,以疾苦请退者,不知凡己,哪里像一个太平世界的光景。

今日,我收到了好些诸部司衙官员的辞呈,各有隐情,言语含糊,但我清楚,他们就是害怕了,宁肯不做官了!

我还得把他们召集起来,尽量安抚,让他们回归己职。我不是怕朝廷无人可用,而是怕怠慢了国事公务,怕陛下以此为由把他们都处决了!安分守己,恪尽职守,或许只是危险,总有过去的一日。

然而,蠢蠢欲动,贸然行事,只会招致横祸啊!陛下常说不以言问罪,不搞不教而诛,不为诛心之事,然而……”

刘旸话没有说完,但那声悠长的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殿下,恕妾多嘴!”见刘旸忧虑满怀,挥之不去,萧绰思吟了一下,主动道:“您是不是有些过虑了?”

“怎么说?”刘旸看向她。

萧绰道:“朝堂上固然是一片恐怖,但前几日,妾去上清观进香,路过市井街头,看到洛阳依旧繁荣,百姓安居,生民乐业,那些最好仗势逞威、偷奸耍滑的基层职吏,也都格外安分,市面一片安定祥和……”

萧绰这么说,刘旸的表情也发生了少许变化,多了几分思考。见状,萧绰继续道:“或许殿下,不该仅仅盯着宫廷与朝堂,洛阳的街头巷尾,市井民生,或许能稍微开释愁绪……”

“你这话,倒与陛下所言,有相通之处!”刘旸凝眉思索了片刻,叹道:“说起来,归洛阳已半年有余,我还未去看看洛阳如今市貌,究竟如何,该抽个时间出宫逛逛了!”

“殿下英明!”见刘旸愁绪稍解,萧绰也露出一点浅笑,说道:“依妾想来,陛下若是听到殿下的作为,应会很高兴的。

而殿下接下来,也不当再就此事,多作发言,需知过犹不及。否则,若是彻底惹恼了陛下,对殿下实无益处,对朝局改善也无帮助!”

闻言,刘旸笑了笑,脸上难得地露出点轻松之意,打量着她,道:“怎么,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妾不敢!”萧绰低下头。

“是也无妨!”刘旸摆摆手,道:“既然开口了,那就说完,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见刘旸不似开玩笑,萧绰略作迟疑,低声道:“妾实不敢指教殿下,殿下如何做,陛下也已给你指明了,稳定朝政,安抚人心,如此而已……”

“你倒是看得清楚!”刘旸轻声呢喃了一句,不过,经过与萧绰这一番对话,他的心情确实好转了许多,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苦大仇深。

心中的郁结得到些许缓解,胃口也就来了,正欲传膳,便见内侍王约走了进来,小声禀报:“殿下,淮阳公主求见!”

“五妹?”刘旸闻言,有些讶然:“这么晚了,她来作甚?”

王约小心地瞥了眼刘旸,见他心情似乎已经恢复不少,这才说道:“适才,驸马张璟被武德司下属抓捕了,京畿都知苏承亲自带队……”

第282章 无不可杀之人

刘旸才有所舒展的眉头,顿时又蹙了起来,顾不得细问,立刻让王约把淮阳公主刘萱叫进殿中。

刘萱方二十五岁,风华正茂,富有气质,尊贵而优雅,样貌上有些她母亲周淑妃的姿颜。不过,此时的刘萱,难以保持她平日里的高贵优雅了,娥眉微蹙,面带忧虑。

“拜见太子!”刘萱下拜行礼。

“好了,不必多礼!”刘旸看着她,摆了下手,道:“先入席,一起用膳吧!”

闻言,刘萱摇摇头,言语中终于露出少许焦急:“张璟他被武德司的鹰犬抓走了,我如何能吃得下东西,二哥,你能不能……”

“不用多说,我知你来意!只是,具体情况,我暂时也不清楚,已经差人去调查了,很快便有消息!”刘旸伸手打住刘萱,安抚道:“张璟犯了何事,你知道吗?”

刘萱摇摇头:“武德司的人,只说是奉上命,没有任何解释,便当着我的面把张璟抓走了!”

“想来不是小事啊!”听其描述,刘旸表情严肃起来:“否则,即便武德职吏再猖獗,也不敢到你的公主府上放肆!”

“二哥!”刘萱又唤道。

“你别急,先在我这里坐会儿,等等消息!”刘旸肃声道。

见状,刘萱即便心情急切,也不得不按捺着,但即便坐在那儿,也有些魂不守舍。刘旸看了,对萧绰示意了下,萧绰这才起身,上前搂着刘萱的肩膀,轻言安慰。

一般而言,太子想要了解什么事,难度都是不大的,除非有来自头上更强大的阻力。但显然,在驸马张璟的事情上,刘皇帝并没有下封口令。

对于太子来使询问,武德司那边,如实解释回答,因此很快,刘旸便收到了回复,甚至附有一份关于张璟罪行的详细描述。

而看完武德司提供的一些情况之后,刘旸也不禁面露恼火之色,几乎下意识地砸了下食案,嘴里斥道:“可恶!可恨!”

“二哥!”见刘旸这种反应,刘萱心头便是一颤,紧张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张璟他怎么样了?”

刘旸看着刘萱,把命王约把手中的资料给她看,然后板着一张脸,不作话。刘萱慌忙地接过一览,很快芳容失色:“怎会如此?”

刘萱一脸的不敢置信,紧跟着道:“二哥,这一定是武德司的那些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张璟!”

“五妹,你一向聪颖,难道连基本的判断都丧失了?张璟驸马,若无确凿证据,武德司的人,岂敢如此?”刘旸冷声道:“他所犯之事,简直骇人听闻,丢尽皇室颜面!”

刘萱两眼有些红了,道:“不可能!张璟一向温良谦和,与人为善,他是翩翩君子,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