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804章

作者:芈黍离

刘旸站在远处,将事情的经过尽收眼底,一直到街巷间空无一人,仍旧站在那儿,不懂分毫,随从们都下意识地低头,不敢多嘴。

刘旸并不是个易怒的人,但此时此刻,胸膛之中却充斥着一股怒火,良久,问王约:“此地是安民坊吧!”

“回殿下,正是!”王约几乎缩着脖子答道。

“民何以安?”

第202章 府尹正纳妾

经过几十年几十年的建设,东京出现了大量地标性建筑,如皇城广场、昭烈庙、上清宫、大相国寺、南市、泰和楼等等。

东京是水流交错纵横之地,以汴河为核心的干支水脉带来了充沛的水路运力,汴水穿城而过,横跨两岸的十余座虹桥,作为城市内便民交通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成为了开封的标志。

前前后后,官府在开封内外,修建了七十二座大小桥梁,号称“东京七十二桥”。三十六座为当年开封新建时整体规划建造而成,后三十六座则是后续几任府尹,根据实际需要修筑,到如今,已是蔚然壮观。当然,整个东京并不只七十二桥,只是这些桥名气较大罢了。

同庆桥在罗城之外,南北走向,长二十四丈三尺有余,联通着南北二城,是城内人流量最大的一个交通枢纽,向南笔直的道路直插南市,向东则是城内最大的货运码头。

与诸多木制结构的桥梁不同,同庆桥完全由砖石搭建,拱形结构,有如长虹卧波,长年装扮着绿树红花彩灯,壮丽多资,吸引了大量游人驻足观赏。

汴河两岸本是人烟辐辏之地,春暖花开之际,同庆桥上也正处于一片忙碌的状态,行人车马交错通过,喧嚣之声不绝于耳。

刘旸此时站在桥顶,两手微撑在白石栏杆上,望着脚下的汴水出神。柱头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狮虎头像,临近的一狮一虎此时仿佛正对着刘旸笑。

繁荣的景象,总能带来喜悦,驱散了不少刘旸内心积聚的阴霾。同庆桥下空间极大,可通两千石大船,不过由于季节的缘故,水位尚低,此时通行于河上的,大多是小型汴船,即便有大船,吃水也极浅。

在富有节奏的号子声中,刘旸的思绪逐渐飘远,两眼也略显迷离。日中已过,金乌潜隐,收敛了大量光芒,日头看起来也暗淡许多,矗立桥头的刘旸,显得有些孤独。当然,在护卫们的戒备下,也无人能够打扰到他。

刘文济有些百无聊赖,在一名卫士的看护下,于桥上跑跑跳跳。桥面是平整的,但夹道两侧是供行人通行的石阶,刘文济就那么数阶级,着从南桥头跑到北桥头,又从北桥头跑到南桥头,兴致完全被吸引了,仿佛发现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事。

“殿下,打听到了,刘府尹正在泰和楼宴请宾客。”内侍王约匆匆跑上桥身,恭敬一礼,禀道。

“哦?”刘旸回了神,眼睛微眯,随口问道:“宴客!什么名义?”

“据说,是刘府尹纳妾……”王约小声禀道。

闻言,刘旸不由得笑了笑:“真是喜事啊!既闻喜讯,正有闲暇,岂能不去凑个热闹?带路!”

“是!”

转身之际,正瞧见还在“征服”同庆桥的刘文济,刘旸的脸上露出点慈爱的表情,低声吩咐道:“派人,护送文济先回宫!”

“是!”

“我若没有记错,泰和楼是东平王家的产业吧!”刘旸突然又问道。

“回殿下,正是!”

泰和楼,如今乃是东京城内最豪华档次最高的酒楼,二十多年的经营,积累了巨大的名气,服务越来越完善丰富,格调别致,门槛也越来越高,普通人根本不在招待范围之内,当然,一般人也消费不起。

其明面上的主人,名叫赵仙,也是东京城内,甚至整个大汉都有名气的大商人,但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泰和楼背后站着的,就是东平王府。

而那赵仙,当初可是东平王赵匡赞的家将,在赵匡赞还是燕王、坐镇幽州之时,就追随于他了。背靠东平王府这棵参天大树,赵仙在经商上,自然是无往而不利,涉及各行各业,就是盐铁茶酒这类稳固财源生意,都有插手,籍积攒下大量财富,不说百万,腰缠五十万贯总是有的。

当然,泰和楼,仍旧是赵仙经营的主业,乃是核心产业,也是与东平王府联系最为紧密的一道桥梁,酒楼的作用,显然并不仅止于迎来送往。

当初,赵匡赞在乾祐北伐之后随刘皇帝入京,其后便大力发展产业,经营财帛,本有以此明志、打消刘皇帝猜忌的心思在其中。

却也没曾想,二十多年下来,这家产得到了爆发式增长,不知翻了多少倍。大汉的这些功勋贵胄,每个都是豪富之家,即便那有些守着朝廷俸禄恩赐的人,日子也能过得滋润,何况赵匡赞这样经营良好的家族。

如今的泰和楼,比起当年,看起来要更加豪华,突出一个“贵”字,钱贵,人贵。设施也更加完善,为了提供来往客人车马驻泊的地方,向北扩充,圈了一大片地,在坊市界限崩溃的进程中,是率先把坊壁推倒的那批人。

刘旸赶到泰和楼时,酒楼中正张灯结彩,一派欢乐喜庆的景象。酒楼背后停泊的车辆极多,华盖云集,显然,与宴的宾客极多,都是身份不凡之人。

而在今日,泰和楼最重要的客人,便是开封府尹了,即便只是纳妾,也是放下身段,极尽尊重,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当然,这份尊重,来源于开封府尹的权力,毕竟这是天下唯二级别的知府,地位比大多数的道司主官还要高。同时,开封府尹的出身,也是泰和楼不得不重视的。

如今的开封府尹姓刘,讳继昌。姓刘的不一定是皇室宗亲,但刘继昌这个开封府尹恰恰就是,并且身份很显贵,虽属旁系,却是徐王刘诚赟的嫡长子。

而徐王刘承赟,乃是如今的宗室之长,素来得到刘皇帝的尊重与信任,把宗室事务相托。在徐王已迟暮的当下,刘继昌作为王爵名正言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其所能享受的尊崇可想而知。

刘继昌如今还不满四十岁,比刘旸也大不了几岁,却能成为开封府尹,其个人有些才干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在于其身份的加成。

在大汉,自魏孝王刘承训以及刘皇帝之后,便没有皇子兼开封府尹,即为皇位继承人的传统,因而,历任府尹,有不少外姓大臣。

像魏仁溥、吕端等宰臣,都有此任的履历,但是,皇室宗亲,在这个职位上的竞争优势,也是明显的,比如慕容彦超,以及如今的刘继昌。

吕端被刘皇帝提拔进入中枢,登堂入室后,在继任者的考量上,刘皇帝也有所犹豫,最终,在“刘氏天下”的观念影响下,选中了刘继昌这个侄子。

当然,刘皇帝任人唯亲,也是基于其才干的,刘继昌的履历,同样丰富,从知县做起,当过知州,任过襄阳府,在调任开封府之前,职位是湖广转运使,如今,履任才一年。

富丽堂皇的宴客厅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作为宴会的中心,刘继昌安然在座,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各色宾客的逢迎与吹捧。

刘继昌卖相极佳,是个中年美男,显得风度翩翩,也颇具威严。由于纳妾的缘故,穿着很喜庆,几绺长须打理得非常精致,推杯换盏间,脸上始终挂着点矜持的笑容。

若仅为纳妾,倒不至于搞得这么铺张,这只是一个聚会由头罢了。应邀而来的宾客,除了亲朋好友之之外,更多的是权贵同僚以及京内贤达,都是上层社会名流,这些人,需要有一个交际交流的机会。

刘继昌在开封府任上,显然也是想要有所成就的,这就需要各方面的支持,他做不到赵匡义那样勤奋,也无法像吕端那样沉稳持重,只能从其他方面动心思了。

开封府这种万众瞩目的职位,想要做出成绩,不是仅依靠身份就能无往而不利的。不过,皇叔滦国公慕容彦超当初的政绩,倒给了他一个参考,慕容彦超是建筑狂魔,那他也需要一个切入点。想要成事,无外乎权钱二字,而在这些宾客之中,就有不少人能在这两方面提供臂助。

应酬期间,仆人匆匆忙忙赶来,冲刘继昌耳语一番,一直关注着刘继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府尹的脸色间闪过意外,并很快变得严肃。

突兀地起身,拱手抱拳,简短地抱歉过后,不顾其他人好奇的目光,转身离席。而在泰和楼内的一间雅室内,刘旸已然等候了一会儿了。

第203章 惠民新政

前一刻还众星捧月的刘继昌,后一刻便收敛起了所有威严气度,甚至有几分忐忑。见到刘旸,趋步上前,恭拜道:“殿下驾临,未及远迎,还乞恕罪。”

刘旸下意识地朝外瞥了眼,刘继昌离席之后,已然安静了许多。看着他,刘旸轻笑道:“听说你喜结新欢,如此良缘喜事,特地过来讨杯酒水吃,沾沾喜气。只是我不请自来,还需你这主人见谅!”

这话茬可有些不对劲,刘继昌心头一紧,赶忙谦卑道:“殿下言重了。殿下能来,臣只感荣幸,只是臣这点俗情琐事,实在上不得台面,岂敢打扰殿下。”

“这泰和楼的宴会场,也上不得台面,是不够敞亮,还是不够浮华啊?”刘旸反问道。

要知道,当年刘旸纳萧绰时,都没有大操大办,甚至没有举行像样的宴会,只是简简单单地进行了一场礼仪流程,如此而已。因此,看刘继昌纳个妾,都搞出这么大的声势,刘旸心头怎能没有想法。

刘继昌并没有喝醉,也听懂了话音,有些急切地拱手道:“臣有罪!”

和刘皇帝一样,刘旸也不喜欢臣下动不动就请罪,刘皇帝是觉得虚伪,刘旸则认为这是遇事逃避、推搪责任的表现,于事无补。

“别忙着请罪!”刘旸手用力地一挥,眉头也微微蹙起,道:“我只是好奇,堂堂的开封府尹、徐王世子,满朝关注,举城瞩目,纳一妾室,需要如此张扬,恨不得阖城士民都知晓。朝仪何在?体统何在?”

听到这话,刘继昌有些站不住了,麻利地跪倒:“臣思虑欠妥,举措孟浪,有失官体,还请殿下宽宥。臣这便吩咐下去,将酒宴撤了!”

“已经搞出这么大场面,还要再添几分非议吗?”刘旸问道。

刘继昌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表明一个态度罢了,因此低头道:“臣听殿下吩咐。”

刘旸默默地看了会儿刘继昌,再度出声:“起来吧!”

“谢殿下!”刘继昌不由松了口气。

“赴宴的,都有哪些人?”

“除了一些亲朋同僚,余者都是东京显贵贤达!”刘继昌老实答道,观察了下刘旸表情,见他脸色有所和缓,又小心地说道:

“殿下容禀,臣设此宴,却也非单纯虚荣作祟,为了收受贺礼,听堂间那些人恭维夸赞,而是另有苦衷。”

听刘继昌这么说,刘旸眉毛上挑,直勾勾地盯着他:“哦?我倒想听听,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能够感受到太子那带有怀疑的态度,刘继昌不由屏气凝神,话已然说出口,自然要把它圆过去。

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刘继昌拱手道:“殿下,臣履任开封府,业已一年,居其任,虽无大过,于国于民,也无建树,每每思之,颇感惭愧。

臣不敢以殚精竭虑自称,却也不乏思虑,臣近来与幕僚佐商讨,听取群议,下定决心,要为开封治下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略尽职责,以报陛下赏拔之恩。”

听刘继昌这兜圈子的话,刘旸虽然未感不耐烦,但眉头却是高高蹙起:“你所想到力所能及之事,就是今日之事?”

刘继昌连连摇头,道:“臣察治下,东京城内,自是繁荣昌盛,然开封所辖,除东京城之外,尚有其余一十五县,近二十万户百姓。

此前官府为政,对这些县镇黎民,多有忽视,其虽地处京畿腹地,沐浴京师荣光,比起京内百姓,却未享受多少实惠。

甚至于,为供馈京城,多有负担,村野之间,也不乏穷困潦倒者。因此,臣不自量力,欲对这些治下之民,行恩施惠,以作补偿。

臣有意,在开封府下诸县,再兴土木,扩宽道路,修建水库,疏通沟渠。去岁,田亩减产,小农小民,生计多艰,臣也打算对他们进行相应补助……”

一边叙说着,一边观察着刘旸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刘继昌心下微定,言语也越发流畅,继续道:“欲行惠民新政,首在财政。”

刘旸打断他:“想法是好的,但此事与今日泰和楼的场面有何干连?若论财政之宽裕,天下道州府,有多少地方比得过开封府?”

刘继昌道:“殿下所言甚是,开封各项财税,始终在天下前列,然每年所耗所费,固定支出,也相当庞大。臣计划于新政上先投入两百万贯,其半由府库出资,另外一半则考虑筹谋善款。

当年,滦国公修开封时,因款项不足,特邀京内贤达,出粮出钱,今日,臣行惠民之策,只是效仿罢了……”

说到这儿,刘继昌就停住了,静静地等着太子的反应。而此时的刘旸,似乎也被刘继昌说服了,思吟几许,语气温和了许多:“是这样?”

“臣岂敢欺瞒殿下,关于新政计划,府中商讨制定,已成条文,记录齐备,随时可供查验!”刘继昌自信道。

“倘若如此,这倒是一项善政,国以民为根本,民以农为生计,在这方面,多施恩惠,是应该的!”刘旸终于认可道。

“不过,当年慕容皇叔祖筹集建城公款,可是威逼利诱,也许诺了不少好处。你如今,又打算拿出什么条件,否则,外面那些‘贤达’岂能心甘情愿,捐资献款?”刘旸问道。

“回殿下,唯有在税收上,给予一定优惠。再者,此事本为善行义举,他们也不敢索求过多。”刘继昌道。

刘旸当即追问道:“可得财政司支持?”

“这……”刘继昌:“尚无。”

“涉及税收的问题,当取得财政司认可,方可成行!”刘旸直接道,如今,朝廷对商税是越发重视了。

显然,开封府作为权力极大的府治,具备特殊政治地位,但同样的,头上一大堆婆婆妈妈管着,倒也没有那么多的自由,毕竟就在中枢眼皮子底下。

对此,刘继昌点头道:“臣明白!”

“这样,你把开封府这份惠民政策,拟成条陈,上奏中枢,给宰相们看看,是否有通行可能,开封府起了一个头,若可,其他地方,也可尝试!”刘旸想了想,吩咐道。

“是!”刘继昌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若依太子的意思,此政若能推广开来,那他刘继昌的名声,也可籍此传扬开来了,这可是美名善名。

“开封府筹谋,难免有不周之处,正需殿下与相公们指导,加以完善!”刘继昌紧跟着恭维道:“臣眼界狭小,只盯着开封府,殿下高屋建瓴,却能顾及整个天下,臣实感钦佩!”

“好了!”刘旸摆摆手:“你倡议新政,很好!”

见刘旸再度表露认可,刘继昌又低头谦虚道:“只是操办此事,臣行为欠妥,深感惭愧。”

“能募得钱款,能把事情办妥,这才是最重要的!”刘旸道:“至于些许小节,倒也不必过于介怀!”

“殿下英明!”

至此,通过开封府的惠民新政,刘继昌总算把纳妾宴会之事给糊弄过去了。当然,也代表着,在这项新政上,他必需办成,还要办得漂亮,否则,如何向太子交代。

但同样的,有太子的支持,那办成的可能性,也随之提高,刘继昌此时此刻,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