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在明湖乡,大部分人都在念袁恪的好,觉得他仗义疏财,但是,却很少有人去探究,他是如何来的这么多资本。
宾客盈门,迎来送往,以及大量的庄丁、门客,再加上建立这样一座庄园,仅靠附近的土地以及经商所产,是远远不够的。
显然,袁恪起家的过程中,背后有太多不可明言的东西,大部分愚民是不会在意的,聪明人会怀疑,但也正因为聪明,不会乱说话。
至于州城的那些官僚权贵们,更不会在意区区一个明湖乡,更何况,大方的袁恪,还能给他们带去大量好处。
在近两年,很多明湖乡以及袁家庄的庄客,都发现,袁庄主变得低调起来,神秘起来了,虽然庄门大开,但不再像过去那般,亲自招待,他本人很少出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袁恪在当地一呼百应的声望。而鉴于时局,袁家庄近来的气氛也难免多了些紧张,对党项人的防备似乎多了,为响应官府的号召,庄丁庄客的训练也加多了,从庄外都依稀可见庄内的刀光剑影。
第171章 藏兵于民
秋阳如丝如缕,照进袁宅后园,这袁家后园,没有假山碧湖、亭台楼阁,很是简陋,只有一片草坪,零星的红柳,以及沿墙的一排蝟菊,勉强算是装饰。
而整个后园,就是一座校场,规模虽然不大,各项布置,有板有眼的,一切依照军中条例来,这后园在近两年也成为了袁宅禁地。
就是袁恪的妻妾,想要赏景游玩,都只能去庄外,到明湖之畔,抑或去定边城。
“一!”
“二!”
操练的口号在后宅内回荡,此时校场中有大约三十人,一眼便能看出,都是精悍之士,手里拿着的也是精炼的钢刀。
袁恪还屯有一批制式横刀,不过,太过显眼,袁恪也不敢给他的庄丁配上。朝廷对于军事装备的管控,并不包括刀剑这样的轻装备,而在盐州这样的边远地区,民间几乎人手一刀,其中大部分,还是朝廷发放的,就是让他们能有自保之力。
事实上,除了开国初年,朝廷资源匮乏,曾经从民间大规模收缴铁器、铜器以铸造兵器之外,后续随着冶铁技术及产量的提升,在铁器使用方面,是对民间大开放的。
朝廷掌控着铁的开采、冶炼、运输及售卖,但对于民间铁器的冶炼锻造却是大力支持,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大汉民间已然密布铁器、兵器作坊,大者如铁器工场,小者如作坊,即便是基本的乡村单位,也有一两个铁匠铺。
而擅长冶铁炼器的铁匠,始终都是大汉民间最为吃香的职业之一,而、民间数量最多的学徒就是铁匠学徒,虽然这行业辛苦,但确实属于技术工种,学得手艺,出师之后,就基本不愁吃穿了。
而原本由朝廷经营的一些工场,也逐渐将一些普通铁器、农具的生产给放弃了,因为民间已有足够的替代者,并且,规模更大,产量更高,即便没有朝廷工坊生产的那么精致,但足用。
大汉武德充沛,其中有一点大概就体现在民间充足的兵器上,此所谓藏兵于民。但凡事总有利弊病,大汉地方治安之所以始终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隔几年就要就行一次整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暴力武器往往是人的胆,小儿持刀,尚能杀人,民间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的情况,也实属常见。
对于地方官府而言,单独的杀人案,抑或强盗杀人越货都不算什么,最头疼的,要属乡村之间的械斗了。
虽然这是汉法严厉禁止的,但是每年总能发生那么几起,而一旦爆发,便是死伤惨重,因为他们用的械可不是扁担锄头,而是“十八般武器”。
为此丢官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汉法明文规定,杀人者死,但在这种群体性事件上,也无法完全适用的。
汉法虽严,却也没严到秦法那个份上,若严格依法执法,连基本的取证都难以做到个人,再加上法不责众这一条,最终往往只是抓几个典型杀了以震慑百姓。
至于完全的从严执法,除非涉及到谋反,否则不可能对普通民众大加刑刀的。
曾有人言,朝廷杀官干脆利落,官府杀人却畏手畏脚,这里的朝廷,当然指的是刘皇帝了。
有鉴于民间治安事件频发,械斗不止,盗匪猖獗,去年便有人认为,民间兵器不禁是治安不稳最大的原因,并向刘皇提议,希望能效仿国初之时,收缴民间兵器,并禁止普通百姓拥有刀剑弓枪武器。
只不过,这则建议,经过刘皇帝稍加权衡就否决了。刘皇帝给出的道理很简单,一把菜刀,一把锄头,乃至一根扁担都能杀人,于民间禁兵,且不提其难度,就是真做到了,就能避免民间的流血吗?
其根本原因,还在人身上,平民多缺乏教化,不知法,也难守法,出了问题,其过首在地方官吏。
朝廷用他们牧守地方,教育百姓,维护治安,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因此治安不稳,就把原因归结到兵器上,是贪图省便、畏难懒政的表现,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至于杀人者,罪责在人,不在杀人的刀剑,依律判刑即可处置即可。盗贼为患,自有捕役、官兵,这本是他们的职责,倘若地方盗匪不清,为害百姓,那首先要问罪的,还是地方的官员。
于是,紧随其后,刘皇帝又让政事堂制定项规定,那就是地方凡是出现械斗,导致损伤者,首先问责主官;凡有盗匪为患,而不能肃清者,首先问责主官。
而不论是御史还是武德司,在对地方的监控上,从此也多增加了一项,而这一项监察,并不困难。此政一下,广布天下,顿起波澜,不少人疾呼,官不聊生。
当然,关于民间武器,有些说法,也的确引起了不少官员的担忧。那就是,藏兵于民却有好处,但在太平时光,不需百姓保家卫国,民有凶器,就是祸乱之源,倘若用之以对抗朝廷呢?
诚然,百姓杀人犯法、持刀械斗乃至啸聚为匪,对朝廷而言,都不算什么要紧事,朝廷自有应对机制,很难直接危及自身统治。
对统治阶级的掠食者而言,苍生如蝼蚁,黎民如草芥,蝼蚁之间的生死斗争,伤亡再多,损失再大,都不重要。
即便是那些为害作恶的盗贼土匪,从本质上而言,也只是一颗颗韭菜罢了,他们头上顶着大汉的天,那片天的名字姓刘,他们杀的人是汉民,抢的钱上印着“乾祐通宝”抑或“开宝通宝”。
但是恰如有一些官员的担忧,倘若掌握了刀剑的贱民,用这些武器来反抗朝廷,这岂不是莫大的隐患?
就是刘皇帝,也被这种看法吓了一跳,然而,刘皇帝终究不是被吓大的,他想得也很清楚,朝廷掌握着最强大的暴力机器,要有镇压一切的实力与信心。
而更为关键的是,倘若帝国真到了,百姓群起而反的地步,那时候限不限兵器根本不重要,那意味着帝国该亡了。只要朝廷不出问题,那就一切安好,而倘若出了问题,也绝不只这一点。
事实上,由于眼界的关系,往往存在一些幸存者偏差,在有些人眼中,看到是兵器泛滥,是纷争死伤。
然而,总体而言,大汉还是安宁的,尤其是内地那些大汉的核心统治地区,即便不禁武器,也不是家家带剑,户户有刀,寻常百姓,菜刀、斧头、砍柴刀就够了,正经人谁去买把兵器备着,那价钱可不低,打一把犁头、锄头不好吗?
而相比于内地,边地武器可就是切切实实的泛滥为患了,比如如今的盐州,不带把刀,都不敢出门,不论农民牧民,在劳作的过程中,腰间也是常备武器的。
过去,朝廷曾出台了一系列对漠北契丹的限制政策,铁器是最要紧的一条,然而,一边封禁,一边又允许边境百姓持有武器,这最终的效果如何,可想而知。
即便大宗的贸易不存在,小规模的,小批量的交易,是络绎不绝。
当然,由于刘皇帝态度的关系,对契丹的封锁哪怕到开宝二十一年依旧存在,双方仍旧处于敌对关系,然而,民间的交流,却是越发频繁。
边境边市上,愿意冒险与契丹交易获取暴利的人,可一点都不少。对此,有关部门也没有穷追猛打,否则,走私的人没了,要缉私职官何用?
甚至,如今漠北契丹部民,除了以物易物之外,日常使用的货币,就是大汉的通宝,金银这样的贵金属,也是根据大汉的“汇率”来,可以说,大汉虽然始终难以从武力上征服漠北,但经济上的影响,却在悄然之间加深了。
倘若不是那则禁令在,放开了交流贸易,效果可能更佳,但谁教双方结仇数十年,“仇深似海”呢?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袁恪的贸易对象中,就有契丹人,不过,由于距离太远,风险太大,损失惨重。
而袁恪是不缺武器的,至少不缺刀剑这样的普通武器。
第172章 蠢蠢欲动
与庄内那些普通庄丁不同,校场上的壮汉,都是袁恪精心挑选的的剽勇之士,是心腹扈从,可以性命相托。
当然,待遇更优渥,训练也更严厉,近来,训练也更加频繁了,榆林上空中弥漫着的那股名为动荡的气息,置身其间的人都感受得到,这些人亦然,只不过,他们不需要想太多,跟着袁庄主走就是了。
一个个训练得很卖力,挥汗如雨,不敢留力走神,袁恪往那边一站,就是威慑。而看着这几十名扈从,袁恪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不时点点头,在他眼中,倘有事急,这几十人,顶得上那数百庄客。
观看了一会儿,袁恪朝着边上训练着的一名看起来就十分壮硕的青年招招人。其人见状,迅速停下口号,跑上前来,笑道:“大哥,有何吩咐!”
“二弟,你盯着点,告诉弟兄们,不要松懈,我看这盐州的形势也越发诡谲了,倘有变故,就要靠你们保家守土了!”袁恪叮嘱道。
青年顿时道:“大哥放心,我会监督好的,谁要躲懒耍滑,我拿鞭子抽他!”
当然,能被袁恪选作心腹的,都是他认为靠得住的人,义字当头,他既然发了话,就有用,在这方面,袁恪还是很有信心的。
“你们继续练着吧!”袁恪轻笑道,转身离去。
“大哥慢走!”
这青年名叫袁泰,乃是袁恪的二弟,弱冠之年,其母是党项人。或许是风水的原因,子嗣单薄,深以为忧的袁振,自迁到西北后,纳了一名党项美女,中年得子,还是连续中的。
一个好汉三个帮,袁恪心怀大志,想要有所成就,除了邀名请客,收买人心,更为倚重的,还是袁泰这样的亲兄弟。
庄门大开,一支车队缓缓驶入,车不多,只七八辆,驾车者穿着袁家庄丁的服饰,车上用草绳捆绑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顺着小街,穿过集市铺面房屋,虽然都知道这是袁庄主收货的商队,但仍旧免不了好奇窥探的目光。
一直进入袁宅,收到消息的袁恪,早早地便等待着了。领头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袁恪的三弟袁真。
“收获如何?”袁恪拍了拍袁真的肩膀,问道。
袁真露出明显不满意的神情,答道:“只收了这几车,现在州内不安宁,官府防党项人跟防贼一样,党项人的眼神也不对劲,此番,若不是靠着大哥在党项人中的关系与威望,我们这一行人,别说收货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说到这儿,袁真又露出了点憨厚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家大哥的名声,很是自豪。
听袁真之言,袁恪眉头稍微耸了下,出言安慰道:“辛苦了!”
说着,袁恪命人打开一个麻袋,取出其中装着的一张毛皮,摸了摸,揉了揉,道:“好东西啊!越是这种时候,这些货物就越有价值!”
盐州当地有三宝,除了青白盐之外,就是皮毛与甘草,而当地的滩羊皮则是上等的皮革皮具制作材料。
袁家庄每个月都会派人出去收皮货,但这一次,收获明显不如期望,盐州形势的紧张,显然已到影响正常贸易生活的地步了。
“先入库吧!此次收货的弟兄,各自赏钱赏酒!”袁恪冲袁真吩咐道:“此后暂时停止收货,看看形势再说,通知庄内的百姓庄客,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让庄丁,加强巡视。如今的盐州,也不太平啊……”
或许是错觉,袁恪说到最后,总给旁人一种在笑的感觉。
“是!”袁真应道,其他十几名随行的汉子闻言,也都笑开了花,直言庄主豪爽。
“庄主,张先生回来了!”稍作安排,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跑至袁恪身边,冲其低声耳语。
闻言,袁恪神情顿时一紧,当即吩咐道:“引他到书房等我!”
“是!”管事领命而去。
收起脸上的异样,袁恪又笑呵呵对袁真道:“三弟,你此行劳累,先去休息吧!晚上我们再叙话!”
“是!大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中庭的书房内,一名青袍文士正坐在客位上,自己倒着茶,清癯的面庞上满是疲惫之色,一副风尘仆仆之状,胡须上都染着少许尘埃。此人正是袁恪的狗头军师,张洪。
袁恪快步入内,张洪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行礼:“参见庄主!”
“情况如何?”袁恪毫不废话,紧紧地盯着张洪问道,目光中带着少许期待。
张洪郑重道:“不负所托!”
张洪此番外出旬月有余,肩负袁恪委托,秘密北上,寻找叛贼李继迁,代表袁恪与之联络。
自去年从贺兰山潜回盐州后,袁恪这干人等,就彻底蛰伏下来,减少了活动,秘密切割着与鸣沙匪的关系,小心地避免官府的打击。
但像袁恪这样的人,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早已没了退路,也不可能真正安分下来。李继迁的举叛,显然给了他浑水摸鱼的机会,当然,小心谨慎的他,一直按捺着内心的冲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正式下场趟这浑水,只是默默观察着局势。
直到今夏,榆林的气氛越发紧张,感到其中异样,终于有些忍不住内心的野望,有了实质性的动作。在袁恪看来,李继迁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于他而言,党项人,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臂助,以他多年经营,在党项人中的威望,是足以拉起一支队伍的。
若是寻常时候,袁恪也没有这自信,但谁教整个榆林道的情况那般诡异,党项人的离心显然也让他嗅到了机会。
当然,在这种时候,李继迁的作用就大了,至少此人吸引了榆林官府大部分的注意力,因此,袁恪大概是除党项人之外,最不希望李继迁被朝廷消灭的了。
“在下成功与李继迁会面,送去庄主的问候,表以联合之意,李继迁如今的处境很艰难,官军搜索围剿很严密,对于庄主的诚意,李继迁也十分感兴趣!”张洪汇报道。
“他自然会感兴趣,此事此刻,若有人响应,分担他面临的压力,自然求之不得!”袁恪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轻笑道,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张洪继续道:“李继迁盛赞我鸣沙义士,愿意联合抗汉,并希望庄主能尽快举义,他在夏州也将有动作响应。且言,事成之后,他只要夏绥银这些党项故地,其余州县,庄主可尽情攻取……”
说这话时,张洪不禁笑了,仿佛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袁恪闻言,也笑了:“这个李继迁,真是大言不惭。他如今,在官军的围剿下,有如丧家之犬,区区数百人,连夏州都无法闯出,竟然开始划分地盘,给我们画饼了!”
“只能说,李继迁一众如今的处境确实危急,面对庄主的好意,自然笑纳,即便不抱希望,也愿意尝试一二!”张洪摇头叹道。
“你是在哪里寻到李继迁的?”袁恪想了想,问道。
提及此,张洪也不禁感慨:“不只官军想不到,庄主恐怕也想不到,李继迁如今仍驻扎在地斤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