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所幸,黄羊平距离夏州不远,又有两百戍卒以及五十名团练驻守,土城虽然矮小脆弱,却也可以依靠,再加上治安巡卒与扈从,张岩能够调用的人手有近四百人。而由于是王侁的恩人,负责驻军的军校也很配合,说二人沆瀣一气也好,狼狈为奸也好,至少黄羊平官府,对当地还是具备一定的控制力,至少防守有余。
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张岩真正安心,因为几百人的武装,与黄羊平内外数千人的党项人,以及周边超过两万人的党项部众相比,力量差距实在太大了。
因此,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张岩始终小心翼翼的,对党项人更是严密监控,严防死守。同时,不断地向夏州活动请援,终于,夏州有了切实的反馈,都指挥使王侁决定向黄羊平增派一千驻军,五百骑兵,五百步卒,以弹压当地。
而随着这支持满装齐备的汉军进驻,张岩安心了,黄羊平党项人的蠢蠢欲动也被暂时压制下去了。
第147章 中下层的机会
黄羊平的镇长宅内,镇长张岩亲自作陪,举行着一场接待宴会。兵强马壮,就是最大底气所在,有了一千精锐边军的进驻,那就什么魑魅魍魉也不怕了。
在如今的西北,一千成建制的官兵,实力已经很强大了,进能出征独立作战,退能自保,哪怕遭遇极端恶劣的情况,以黄羊平到夏州的距离,也足以拖到救援。
正是因为明白这些,张岩是眉开眼笑,满脸的横肉都显得柔和许多,对领军前来的几名军校热情接待,百般逢迎,恭维话不断。
带队的汉军军校名叫王蒙,乃是一个营级的骑兵指挥使,在夏州边军序列,三十多岁,是当初漠北远征汉骑的一员,死在他手上的契丹人及塞外胡人不下二十,虽然没有赫赫战功,但也是由漠北那残酷战争磨炼筛选出的精英。
事实上,当初能活着跟随王彦升、杨业返回大汉的远征将士,都有个不错的结果,朝廷也有妥善的安置,在兵制改革中,除非年龄、身体不符要求,大多都留在军中,分配内外诸军,作为骨干力量存在。
王蒙的运道是不错的,远征凯旋后,便连升两级,由一名小小的什长被提拔为百将,迈入初级军官的行列。
在后续展开的兵制改革中,由于扎实的作战经验以及出众的武艺,再加上正值盛年,军职得以保留,调至夏州。后在夏州演武的过程中表现出色,由营副累升至营指挥,率领一营骑兵。
对于一个出身普通的武夫而言,能在十来年的时间里,成为一营主官,已经算是难得了,毕竟,这不是国初,大汉已经建立三十多年了,文官升迁越来越难,武将亦然。
即便这个王蒙,在其跃升的背后,也有兖国公王侁欣赏的缘故,否则其前程也同样说不准,或许更大的可能,是在超龄后退伍还乡。
哪像现在,有前程,有钱程,在夏州有田宅产业,也不缺娇妻美妾。因此,像王蒙这样的既得利益者,对于大汉的统治是十分的忠诚维护,对于那些叛逆份子,也是持坚决的镇压态度。
“王指挥使,诸位,黄羊平地处荒僻,没什么好东西,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这几坛秦酒了,以及些许牛羊肉了,慢待之处,还望海涵!”堂宴间,张岩笑吟吟地向王蒙为首的几名军官道。
“有酒有肉,已然足矣!”王蒙笑道,举杯相应:“张兄盛情款待,我等感激不已!”
闻言,张岩顿时喜形于色,态度更加殷勤了。当然,两个人都是受王侁提拔的,有这层关系在,自然熟络得很。
酒意渐浓,红光满面,话头也就彻底打开了。王蒙用匕首插了一块肉送进嘴中,看着张岩,意味深长地道:“张兄,今日入镇时,我看见这黄羊平的人,面带愤怒,目露凶光,隐隐有仇视之意。看起来,此地的党项人果然不安分啊!”
听王蒙这么说,张岩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也称兄道弟起来,叹息道:“不满王兄,这几个月,我一直为此担忧,若不是国公派兵进驻,我还真怕无法弹压住这些契丹人。
李继迁的叛乱,影响太恶劣了,已经有不少党项人受其蛊惑,我这黄羊平,自然也成了是非之地。
不过,有王兄领军前来,我这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张岩话里,仍旧不着痕迹地捧着王蒙,王蒙听着自然也很满意,当即说道:“张兄且安心,我此番奉命而来,正为此事,国公的意思,一定要保证黄羊平的稳定!”
“如此甚好!”
“李继迁那贼子,胆大妄为,竟敢公然举叛,背反朝廷,简直罪不容诛!”王蒙嘴里骂道:“因为他两次逃脱追剿,连国公都受到了朝廷的申斥,说我们剿匪不力,国公心情很坏。
朝廷又哪里知道,李继迁人虽少,但狡猾善变,见势不妙,便果断弃逃,在这茫茫沙碛间,想要将之彻底剿灭,也得看运气。不是我等剿匪不尽力,而贼首实在太狡猾!
国公此番是下定了决心,出大兵围剿,定要消灭这个祸害!”王蒙感慨道。
“李继迁逆势而为,妄图螳臂当车,反叛朝廷,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张岩附和道。
饮了一杯酒,王蒙又道:“张兄是自己人,我也不相瞒,此番驻军黄羊平,除了弹压地方之外,另有命令。李继迁匪众,如今活动在北面流沙,这黄羊平乃是其能直接接触到的党项聚居处,国公有意将此地打造成为剿匪前哨,后续还有兵马、军械、粮草输送而来,张兄可要做好准备,配合大军行事!”
“责无旁贷!”一听这话,张岩当即应道,甚至面露欣喜:“州府曾下令,对下辖党项部民进行清理盘查,消灭那些心怀贰逆之徒。只是迫于手中人手不够,力量不足,哪怕明知有些党项人心向叛逆,甚至与其勾连,也无法进行有效的整顿,王兄既来,还请襄助一二!”
对此,王蒙自然没有二话,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国公是会亲临黄羊平的,此地的情况,也需要改变,不能这么乱糟糟的。我看,就先把这镇堡内外周边的党项人清理一遍吧!”
“就依王兄之言!”张岩很是认可。
“另外,我看这镇子不大,容纳有限,我们这一千步骑好说,但要容纳大军,还需要张兄想想办法!”王蒙提醒道。
“王兄放心!”张岩笑道:“我明日即安排人手,在镇外搭建营垒堡寨,那些党项人,正可控制使用,免得给他们投奔李继迁的机会!”
“如此甚好!”
对于张岩的表现,王蒙更加满意了,脸上笑容也更多了。推杯换盏,不亦乐乎,酒至酣处,王张二人,已由称兄道弟变为勾肩搭背了。
又同王蒙碰了一杯,张岩笑眯眯地道:“王兄,请恕我说一句实话!”
王蒙的酒量是不错,但与张岩这种酒场老手相比,还是差了许多,因此已经有些醉意,闻言,也来了些兴趣,随意道:“你说!”
张岩:“李继迁叛乱,虽然可恨,对朝廷是坏事,但对王兄这样的军中俊才而言,却未必如此。
须知,如今想要升职加官,可是越来越难了,若是寻常时光,可没有这样的机会,那岂不是虚耗光阴。
如今,李继迁叛了,王兄正可籍此收获平叛剿贼之功,你受国公看重,只要在平叛上有所建树,自然前程远大,若是能取得李继迁首级,就是连升三级,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的机遇,可不是苦熬资历或者剿剿马匪,所能相提并论的!因此,王兄不该愤恨,而是该高兴才是!”
张岩这番话说完,王蒙两眼一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人都清醒了许多,好奇地打量了张岩一眼,道:“没曾想,张兄竟有如此见识,说得好!若依此论,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李继迁,给了我等建功立业的机会?”
“希望那李继迁,不要落到别人手上,他那颗人头,我可要争取一番!”王蒙哈哈笑道,又用力地拍了下张岩肩膀:“大军进剿,选黄羊平为前哨,这同样也是张兄的机会呀!升职,也指日可待啊!”
“借王兄吉言!”张岩陪着笑,应道:“能为朝廷与国公效力,尽尽本分之事,张某已然足矣,岂能别做奢望?”
“张兄真忠臣也!”
“王兄有将军之才啊!”
……
开宝二十一年(983年),夏四月,迫于朝廷的压力,兖国公、榆林道都指挥使王侁,一改此前被动应对的姿态,主动进军,陈兵黄羊平,分三路兵马,北进流沙,意图以犁庭扫穴之势,一举消灭叛贼李继迁。
第148章 第三次西征
在王侁于榆林道调兵遣将,大张声势,准备对叛匪李继迁“分进合击”之时,数千里外,一场国战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事实上,李继迁的叛乱,只是小打小闹,其影响恶劣之处,也只是把西北地区的胡汉矛盾给挑明了,对朝廷实在谈不上有多大的影响。
之所以郑重其事,也只是因为刘皇帝上了心,从上到下,不得不有所表示,在很多当权者看来,李逆只是疥癣之疾,成不了什么气候。
哪怕从榆林道来看,针对李继迁的小股叛乱,都没有竭尽全力,当地的官兵虽然察觉到其人滑溜,却也没有将之放在眼中,在很多人看来,只要他们下定决心进剿,那李继迁只有覆亡的结局。
相比之下,发生在安西的战事,则要更引人瞩目,毕竟,这是一场以灭国为目的的战争,是自开宝北伐之后,执行收缩战略十多年后,大汉又一次发动对外扩张。
哪怕只以发兵规模来看,在大汉的战争史上,也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从开宝二十年冬刘皇帝下诏征讨黑汗,到今年末春,经过足足五个月的时间,筹备完毕之后,在魏王刘旻的统帅下,大汉正式开启了第三次西征。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大汉曾经发起了两次西征。第一次是在开宝元年,那时朝廷刚刚一统天下,南方尽复,刘皇帝进取之心尤盛,自认天下无敌,放眼四海,契丹暂不可图,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西北,岂容一隅有缺。
而还未从战争年代走出的汉军,正处在巅峰,又由柴荣统帅,王彦升、郭进辅助,虽小有波折,但仍旧摧枯拉朽,不只覆灭了甘州回鹘,还让归义军曹氏重归中原怀抱,尽复河西走廊,疆域西抵至玉门、阳关。
第二次则是在开宝八年,朝廷大举北伐,由郭进统率。不过,那一次西征,属于整个开宝北伐的组成部分,郭进为主将,率一偏师,挺进西域,旨在消灭盘踞在西域的契丹军队。
结果,同样成功地实现了目标,不只消灭了契丹人,基本全复高昌回鹘辖地,还向西打退了黑汗的侵扰,成功保住了胜利成果。
而这第三次西征的性质,实事求是地说,掺杂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既是大汉开拓进取的体现,也有收复中国故地这样堂堂正正的理由,然再结合起开宝二十年的纷扰,就难免给人一种刘皇帝好大喜功、泄私愤的印象。
朝廷上层,支持的人并不多,毕竟,与黑汗的冲突,大汉这边“理亏”,哪怕能找出大量证据来证明西征的正义性,但总免不了一些保守派“兴无理征伐”的念头。
当然,有人保守,就有人激进,对于参与此次西征的将帅们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建功的机会。这些年,海军在不断崛起,通过欺负南洋的土著,为帝国攫取了大量财富。
对于这样的情况,作为当家做主的马步军,岂能不看着眼馋,然而放眼四顾,似乎又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
漠北的契丹残余勉强称得上是个对手,但毕竟太远了,不好打,恰逢汉黑交恶,这就给渴望建功的将帅们一个宣泄志气的目标与方向。
至少对于长戍西北的汉军而言,他们亲眼见证了丝绸之路繁荣复兴,也一直维护着,他们本身也从中获得了不少的好处。
哪怕只冲这一点,也值得他们出手,去教训教训那夜郎自大、不知所谓的黑汗国。
此次西征,除了魏王刘旻以亲王之尊挂帅之外,驸马杨延昭为副帅,同时又以郭仪为行营都虞侯,王申钧为行营排阵使,向德明为行营粮料使,慕容继业为壕阵使……
从以上用人,就可以看出,这一次西征与以往相比的特殊性。西征行营的主要将帅、要职,都是启用年轻一代的杰出人才,且个个出身不凡。
刘旻、杨延昭这正副二帅就不说了,郭仪是邢国公郭威的幼子,王申钧是已故平南公王全斌的长子,向德明是温国公向训的长子,慕容继业则是滦国公慕容彦超之孙、时任京畿都指挥使慕容承泰的儿子。
唯一一个算得上老将的,大概是拜为行营都监的康保裔。当然,此人严格得来说,也属于二代将领,只是从军较早,少年时便跟随其父康再遇东征西讨,近三十年戎马生涯,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屡立战功,被创数十处,仅以威望而言,西征军中没人胜得过他。刘皇帝用康保裔的主要目的,也是让他为刘旻、杨延昭压阵。
显然,随着老将老帅们的进一步衰老凋零,一些中青代的将领逐渐走上前台,大汉帝国新一代的柱国脊梁也在历史浪潮着崛起。
此次西征,总共动兵五万余人,安西、河西两地的边军、团练大部被抽调。不是不能征召更多的军队,只是后勤上的压力有些大,再多,就要突破两地的供养能力。
安西地域虽广,但归汉也才十年,过去回鹘、契丹、黑汗以及大汉,甚至是南边的于阗国,几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拉锯作战,被反复摧残,基本沦为一片废墟,高昌全胜时期的百万部民,损失了八成。
直到汉军西进,方才取得了难得的安宁,但是,十年根本不够新一代人的长成,恢复重建更是遥遥无期,到开宝二十一年,安西下辖人口,也不足二十五万,其中,有许多人气还往返东西的商贾们带来的。
因此,疲敝不堪的安西,根本无法支撑一场大的战争,青壮年劳力稀缺,高昌防御使仆勒费尽了心思,也方才给大军提供了五千多丁壮,作为辅卒。真正支撑大军西进的,还得靠河西。
五万大军中,超过两万都是骑兵,打黑汗,还是得相辅相成,甚至一定程度上,骑兵的作用更加重要。
为此,朝廷还专门调拨了三千重甲骑兵参战,就是针对黑汗的近卫重骑。当然,还包括上万的各族仆从军队。
不得不说,征召仆从军队作战,确实是一个节省成本的办法,一则战力有一定保障,二则花费相比与官兵较少,朝廷只需要提供一些钱粮武器,就足以让他们欢天喜地了。
魏王刘旻甚至直接对那些由吐蕃、回鹘、六谷部卒组成的仆从军允诺,打下黑汗,任其劫掠,所获财货,朝廷只收取一半,以此激励战心,让他们卖命。
这则约定,也果然很合仆从军上下的心意。过去朝廷征召部卒作战,主要用于国内战场,尤其是在北伐之时,更是数以万计地武装番骑,但那时候,朝廷的制定有严格的约束规矩,毕竟,大汉国土,不能放纵其随意肆虐。
但打黑汗不同,虽然也能说是大汉自古以来固有的领土,但现实因素不能不考虑。区区党项人,都难得安稳,更何况立国已久且文化传统与中国完全不同的黑汗国呢。
想要征服黑汗,收复故土,就需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对其进行摧毁,而后,再行巩固。这个过程中,有些事情,是不适合强调纪律的汉军去做的。
第149章 爆发
作为西征大军的第一个目标,毫无疑问,乃是与焉耆相隔五百里的龟兹城。龟兹国曾是西域城郭诸国中的一大国,闻名在外,上千年过去,仍旧是西域大城,这个名字也代表着完整的历史脉络传承,毫无疑问,这是中国属地,岂能长久失陷于异域满邦之手,必须得收回来。
当然,以魏王刘旻为首的一些汉军将士,除了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利益驱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不把天南南麓这广袤的平原盆地拿下,就将时刻饱受黑汗国的侵扰,对国防不利。
事实上也是如此,随着汉黑交恶,来自黑汗国的骑兵几次东进侵扰,开阔平坦的土地,是其肆意驰骋的跑马场,来去如风,不少市镇百姓都遭受了损失,虽然进行了一次反击,杀伤了不少黑汗军,但并不解决根本问题。
因此,由西征行营做出的战略目标中,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就是全取天山南麓以南的平原地区,争取大量杀伤黑汗军队,将其势力驱逐出南部地区,再图北进。
不得不说,苍茫绵延的天山山脉,对黑汗国来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完美地保护着黑汗国的核心统治区域。
而依靠着优越的地理优势,黑汗国则始终处在进可攻退可守有利地位,机动自由。当年耶律斜轸率领契丹大军,一路向西横推,也不免受阻于黑汗国的天山防线,最终契丹军还被反推回来,失了末蛮、龟兹地区。
这样的麻烦,同样也摆在了西征汉军面前,不过,在直面那些阻碍之前,龟兹是必须要拿下的。
龟兹乃是黑汗国在天山南麓除疏勒之外最重要的城池,也是其东扩之后,占领的最大、最富庶也最有价值的城池,得益于东西商贸的兴起,又处在汉黑交界,十年下来也恢复些繁荣景象。
不过,所谓的繁荣在战争面前,就显得过于脆弱了。黑汗国对龟兹的建设,显然是用了心的,十年的和平时光,也足够出一些成果。
这里农牧旺盛,手工业也十分发达,不仅是依托于汉黑贸易的商业城市,同时也是一座军事重镇。
虽然迫于当初的和平协定,在很长一段时内,龟兹都没有过多的驻军,但各种军事设施却修建得很完备,城墙也被加厚加高。
或许在黑汗人看来,龟兹这座城,进可作为东掠的基地,退则可作为防御的依仗。而随着使团案发,两国交恶后,过去的默契也就被打破了,和平协定也自然而然地被撕毁了。
尤其在西征行营组构后,汉军在高昌、焉耆以及乌垒等地大举集结,大量粮食、军械、战马、牲畜陆续西调,这些事情动静不小,瞒不了人,当然根本就没想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