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到此刻,刘知远已经十分给面子了,诚意十足,高行周轻轻地舒了口气,起身郑重地拜道:“臣奉诏谢恩!”
“周王!”将事情定下了,刘知远这才看向刘承祐,朝他示意了下。
刘承祐神色平静,仿佛他俩谈的事跟他无关一样,等刘知远叫到他了,又很是干脆地起身,朝高行周行礼:“小婿,见过岳翁。”
“殿下免礼!”高行周可不敢端架子。
达成了目的,又喝了会儿酒,刘知远领着刘承祐告辞。离开途中,刘承祐被唤至御辇上伴驾,时不时地,刘知远要咳嗽几声。
“父亲要保重身体!”刘承祐蹙着眉,表示关切。
“无妨。”刘知远应了句,掀起窗帘,很没素质地朝车驾外吐了口痰,转头问刘承祐道:“你可知,朕为何让你纳高家女?”
“父亲要用高令公,欲安其心。”刘承祐说。
刘知远追问:“还有呢?”
刘承祐继续答:“高家三代为将,根基深厚,高令公名望甚隆,军中多故旧,联姻以笼络之!”
闻言,刘知远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刘承祐,沉声问:“还有呢?”
“唔……”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尽量含蓄地答道:“魏博重镇,社稷所依,财赋所出。既任高令公为守,坦诚心腹,结为皇亲,可消除不少祸乱的风险!”
听完刘承祐的回答,刘知远眼神盯得他更紧了,沉默了一会儿,挪开了视线,嘴角翘了翘,轻声道:“你回去准备准备,纳妾事宜。”
“是!”
显然,刘承祐的回答,并没有在“点”上。但刘知远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他该是看出来了,刘承祐或许什么都清楚。
刘承祐当然清楚,与高氏结亲,不只是给他塞一个女人那么简单。娶高家女,一方面是笼络高行周,于大汉江山的稳定大有益处。而另一方面,此事若成,对刘承祐的益处才是最大的。
再联想到出征以来,一直到如今,刘知远的那些安排。他刘承祐,可以用帝心所钟来形容了。
激动、顾虑、疑惑、好奇……刘承祐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甚至有怀疑,是否自己自作多情了。
高行周这边,神情慨然地将高氏唤至身边,把皇帝赐婚的事情与她讲了一遍。
高氏女名怀瑾,端庄美丽,落落大方的,听完后,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爹爹不用担心。”
见其反应,高行周说道:“只是委屈你了,夫、翁新丧,这番又要新嫁!”
髙怀瑾轻轻地摇了摇头:“爹爹是不能拒绝皇帝的,否则必将为高家招惹祸端,为了父兄,女儿也甘愿!”
闻言,高行周重重地叹了口气。
见状,髙怀瑾终于螓首轻抬,看着老父,疑惑道:“陛下欲以我嫁周王,又封您高官显爵,显然是想要拉拢爹爹,足表其对您的重视。爹爹不必太过担心,我没事的!”
“我哪里是在担心这些啊!”高行周说。
迎着高氏疑惑的明亮眼眸子,高行周解释着:“要说这周王,年岁虽小,但观其才能,却是个良配。你乃新寡,入其门,恐受委屈啊!”
“不妨事的。”髙怀瑾平静地摇了摇头。
“更重要的事,我观这周王,实非池中之物,志向颇大,极受皇帝宠幸。前有破契丹之功,声威震撼天下,此番战事,更是被付以重权。这样的人物,唉,东京还有个魏王……”高行周道出他的顾虑所在:“日后这汉廷很可能有继嗣之争,周王若败了,恐怕又苦了你啊!”
髙怀瑾显然是个聪明的女人,经高行周这么一提点,反应过来了,细嫩的唇角绽放开一道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苍白,转而安慰着其父:“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是将来之事。如今,爹爹与女儿,都没有选择。再者,周王殿下如爹爹所说,是个少年英雄,得伴其侧,却是女儿的幸运……”
婚事筹备地很快,并未大作操办,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宾客都没请满两桌,不过,却有阖城内外二十余万军民的祝愿。
用红绸装饰过了婚房之中,刘承祐一身喜庆,站在榻前,静静地打量着摘下凤冠的髙怀瑾,这还是刘承祐头一次见到这个女人。高氏的年纪实则并不大,只有二十岁,不过年纪虽小,但一身成熟的少妇风韵,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毕竟尝为人妻。
有些奇妙,正是他刘家的朝廷大军灭了杜氏,累其“家破人亡”,血债尚欠下不久,她这番却要嫁给刘承祐。
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一般来讲,出身越高,家族越有底蕴的女人,就越漂亮,毕竟基因越优良。事实上,刘承祐并不是特别在意髙怀瑾的长相,哪怕她貌若无盐,丑如猪猡,他一样得娶。
只是,长得漂亮,带给人的心情会好不少。并且今夜,他可以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与其敦伦。否则,刘承祐定让其坐守空房。刘承祐头脑清醒冷静,但大老二没法不挑食……
髙怀瑾微垂着头,搅在一块儿的玉指凸显着其不平静的心情,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平静与淡定。尤其是,在面对刘承祐的审视的目光的时候。悄悄地打量了刘承祐一眼,这个周王殿下,长相还是很不错的,就是那张脸,严肃地令人生畏。
她,有点不敢看刘承祐的眼睛,这个男人,给她一种十分特殊的感觉,淡漠之中透着强势。
“站起来!”终于,刘承祐说了句。
终于听到了小郎君的声音,髙怀瑾轻轻地吸了口气,听话地站了起来,并且紧随着刘承祐的命令,原地转了两圈,有些不明白,刘承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承祐,自然是在检察这高氏女的身段了。身材丰腴……
气氛,被刘承祐搞得有些怪异,大概是紧致的缘故,髙怀瑾心中直感发闷。忍不住,抬起头直视看向刘承祐,唤道:“殿下。”
刘承祐没有再说话,只是双手摊开伸直。
见他摆出这个姿势,髙怀瑾一时有些发愣,明亮的眼眸中恍过一丝无措。但这本是个聪敏的女人,很快便反应过来,轻迈莲步走到刘承祐面前,扬起玉手,给他解下外袍。
然后,从腰带开始,伺候着刘承祐脱起衣裤。
第159章 还朝
刘承祐纳高氏之后,在邺都,再无要事。立冬迫近,诏令下,平叛大军乃还,刘承祐携新妇随驾而返。九月十日御驾自东京发,战事终结,立冬而还,前后历一月的时间。
邺都乃至河北的事务,刘知远基本委托给高行周了,为了给高行周省却麻烦,又将职在澶州的慕容彦超移镇天平军(郓州)。有种发配的感觉,顾及慕容彦超的感情,以其同平章事,以使相之尊镇郓州,对这小弟,刘知远也是十分优厚了。
慕容彦超既移镇,郭荣则十分顺当地接替之,上任镇宁军节度,替朝廷治守澶州这北门锁钥。
还师途中,路经白马之时,刘知远果断将义成节度使刘信给调离了,给他升了官,擢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领许州节度、同平章事。
刘信上任滑州,不过几个月,聚敛成性,贪黩无忌,又于治内大行酷法,苛虐百姓,滑州境内,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刘知远是实在没办法,只能将之给调离。即便委之为许州节度,也不让他就镇,而是命其随驾回开封,统领禁军。
此前就是因为信任,刘知远方才把滑州、澶州这等拱卫东京的要地交给刘信、慕容彦超。但经此行,刘知远是反应过来,这两兄弟虽然可信,但实无镇定地方的才干,反而长于祸害百姓,真以要地与之,初衷达不到不说,反而容易出大问题。
刘知远是真无奈,遍观宗室皇亲,要么就是才德欠缺,要么就是少不更事,可堪一用的,数一圈,竟然挑不出三两个。所幸,刘崇那个弟弟在太原,没有乱来,否则,他真想不出一个足够信任的人去镇守河东这龙兴之地。
刘信调离滑州,关于继任者,刘知远征求了刘承祐的意见。那股子意思,越来越明显了……
对此,刘承祐基本上是猜测刘知远的心思,给出一个人选,护圣都指挥使郭从义。
郭从义为人谨慎,富有谋略,文武双全。当然,这些是次要因素,最重要的是,郭从义是“老革命”了,与刘知远交情深厚。
当年因罪谪迁,因母丧北归还乡,刘知远出镇河东时,启用其为河东马步军都虞侯,其后便一直追随刘知远,剿匪、平叛、抗击契丹。大汉之立,亦有从龙之功,刘知远走晋、绛出河东,郭从义一直是先锋之任,最先进东京城的汉军将领,也是他。此番随军平杜重威,虽没有什么拿得出来的战绩,但苦劳总归是有的。
郭从义多才艺,能写文作诗,擅长工书,大概是因为有文化的缘故,为将十分内敛。在大汉朝诸将之中,不算出众,存在感不似史宏肇、刘信等人那般足,但确是那种不可或缺的类型,每有事,总能想到他。
这样一个有才干、资历足、值得信任的宿臣,用来镇守滑州重地,无论怎么权衡,都是上佳人选。刘承祐的举荐,显然很合刘知远心意,刘承祐几乎是眼见着其露出笑容,直接知会随行的中书官员书写委任制书。
杜重威之叛,于中原刘汉朝廷来讲,就像是一道坎儿,跨过去了,或许不是康庄大道,但动荡不安的局势眼见着稳定下来了,至少这个泥足巨人,又能艰难前行了。有杜重威的下场在前,作为国家重要组成部分的各方节度们,眼见着消停不少。
不过好消息,姑且算是好消息吧,来自北方。燕王赵延寿报,辽军苦战幽州不克,撤退了。在幽州,耶律阮率大军南攻,也打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眼见着入冬,粮秣不继,士气衰落,而坚城难下,无奈退兵。不过撤退之前,掠汉民数千人北返。
北边的战事,可比邺都要残酷得多,损伤最大的,还得数幽燕的汉民。起初,耶律阮初至塞南之时,对萧翰、耶律解里等契丹贵族苛虐汉民,致汉人反辽异常不满。
要知道,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是治下胡、汉能够勉强“和谐”共存,这一下子,便使矛盾爆发出来,且异常尖锐,相互之间,血债满满。
耶律阮是个喜好汉家文化的人,对汉人也有一些特殊的“感情”,继位成为辽帝之后,便不顾诸大臣的反对,立他自开封抢的熟妇甄氏为皇后。
不过,围攻幽州难下的情况下,也就不憋着其豺狼之心了,派军大肆搜掠汉民,以其冲城。辽军厂于野战,短于城攻,自然不会以短击长,去强打幽州。以往南侵作战,胡骑主野战剽掠,攻城这种脏活累活都是又契丹国内的汉人、燕兵去做,但是如今燕人反了,幽燕动乱,于契丹人而言真是莫大的损失。
按照耶律阮的初衷,幽州城强打不下,那便围,困死赵延寿,城中那么多人,料想也坚持不了多久。但他显然错估了城中的情况,那场针对胡人的清洗,使得燕军聚敛了大量的辎需,赵延寿又自涿、易补充了不少。以屠胡之故,城中的抵抗决心也格外强,就那么硬抗着,困城三月余,纵城中有百姓饿死,仍旧死撑。
赵延寿也是在城中宣传,幽州若失,契丹人必屠城,这一点,大部分人都坚信,没理由不相信。果然,把辽军给熬退了……
撤退之前,耶律阮十分不甘地派骑兵,于涿、易搜掠,甚至有嚣张者继续向南,被慕容延钊、李筠合力挡了回去。
幽州这场鏖兵,以辽军攻城未果北撤告终,但前后,辽军除了耗费了大量物资外,兵力的减损并不大,但是,收获也很干,可以用得不偿失来形容。
契丹国内,经过这一年的大喜大悲的转换,战败、内乱,又倾尽国力来取幽州,失败。本就艰难的契丹,这个冬季,一定十分难熬,比大汉朝廷好不到哪儿去。
至于幽燕,虽然军民合力,击退了辽军,但经此动乱,用民生凋敝都难形容其苦痛,各州满目疮痍,几成废墟。赵延寿报,幽州城内外,死汉民四万有余,更遑论其他。本是秋收时节,田亩中的粮食,也大部分被辽骑抢掠、破坏,燕军处于被挨打,只抢收到了一小部分。
今岁冬,幽燕可能还会死更多的人……
对幽燕的局势,刘承祐实则早有过推演与猜想,但真当这样的结果成为现实的时候,刘承祐有些自闭了。
拿着北边发来的奏报,刘承祐只觉沉甸甸的,有些恍惚,他心里已完全没了当初“奇计”告成的自得与喜意。基本可以说,幽燕之殇,皆出于他的手笔。
日后的史书上,定然会记上那么一笔,周王毒策乱幽燕,纵使用春秋笔法美化一番,此策背后的累累尸骨,是怎么都无法抹除的。
事实上,幽燕的汉民,在契丹统治的这十年中,勉强能够用“安宁”来形容,至少,在幽燕境内,享有了十年的太平。
有那么一刹那,刘承祐甚至自我怀疑,自己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我,是不是做错了?”与刘知远对案而坐,刘承祐沉着一张脸,低声问道。
见他这副表现,刘知远则直接呵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软弱了?当初,在朕面前,是怎么样意气风发地叙说幽燕之议的益处的?”
刘承祐面皮抽搐了下,以幽燕之乱,减轻北国疆防的压力,换得大汉天下的稳定。说得,却是挺轻松的。但是,这大汉江山,稳定了吗?
“异日如欲北取关山,宁祸幽燕,也不可使其为契丹助力!”刘知远冷冷地盯着刘承祐。这些想法,当初也是刘承祐说与他听的。
闻言,沉默了许久,刘承祐终于平视刘知远,看着老父那苍老面孔上的坚定表情。拱了拱手:“儿臣,明白了!”
刘知远气势又慢慢地弱了下去,佝着身体,思量了一会儿,召来人吩咐着:“着中枢遣使,北上幽州,替朕嘉奖燕王,勉慰抗击契丹的将士,祭奠死难的军民。”
“另外,传诏,对南逃的燕民,着成德、横海、义武三节度,并瀛、莫、祁、泰诸州将吏,尽量收容安置……”
“是!”
刘承祐是麻木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帐篷的,新妇高怀瑾安分地待着,见到刘承祐那张脸,有些诧异。
南归途中,两个人也慢慢地有了些交流,在高氏眼中,刘承祐脸上虽然甚少有什么表情,平日里不露声色,但像这样,明显地心情不好,却还是头一次见到。
“殿下。”高怀瑾试探着叫了声。
“嗯。”刘承祐随口应了声。
坐在行军榻上,沉思着。见他这副模样,高氏没来由地,母性泛滥,跟着坐了下来,轻轻地挨着他,温柔地探手,握住他的手。
触碰之间,吓了一跳,她发现刘承祐的手格外地冰冷。不过很快,柔柔地将刘承祐的手,拉着自衣衽放入其衣襟内,贴着细嫩的肌肤,给他暖手……
手被温热包裹,刘承祐回过了神,扭头看着高氏,见着玉容微蹙,忍耐着胸脯间的冰凉。刘承祐拿出了手,嘴角竟然扬起一道笑容,这是高怀瑾第一次看刘承祐笑,只是不够暖。
“去拿点酒来,陪我喝几杯。”刘承祐声音仍旧平淡。
听闻其吩咐,高氏立刻顺了顺胸前的绫乱,应声而去。
刘承祐本不是什么脆弱的人,早已恢复过来,他只是在反思。透过幽燕之事,他又有了一层更深的体悟。到了他这个身份与地位,真的是一条建议,一个策略,甚至一个想法,都关乎千万黎民的生死荣辱。日后,万事都得慎重,三思而后行。
第160章 魏王病笃
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东京城内外的百姓都有意识地减少了外出的活动,汴河之上,也眼见着萧条起来。邺都战事消弭,随着朝廷平叛成功的消息传来,此前京城之中的紊乱立消,虽谈不上士民皆安,但局势总归向着稳定变化。
于东京乃至中原的百姓而言,虽然并不能确定这大汉朝能持续多久,但总能支撑些年头吧,从梁至唐晋,哪怕是最短的石晋,也有差不多十年的国祚……只要没有战争的摧残,过几年安稳日子,就算苦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寒地冻,东京城南,难得地聚集着大量的百姓,嗡嗡声议论不断,一张嘴便是热汽涌动,给这寒冬带来些许温暖。
周边侍立着数营禁军,举着仪仗,排着整齐的队列,同时分人维持着秩序。杨邠等文武,俱盛装而来,锦缎貂裘,豪贵气质,与周遭粗布麻衣的百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