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54章

作者:芈黍离

“此事总要解决,儿恳请您示谕!”刘旸起身,有些严肃地道。

“怎么,这点事情,还非得我发话吗?”刘皇帝目光中闪动着一些亮彩,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除了您,怕是无人能解决争端了!”刘旸道。

虽然有些恭维的意思,但刘皇帝显然很是受用,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对刘旸道:“你这个太子,也要起点作用!以前是让你多听、多看、多学,现在,你也得开口多说了!”

“多谢爹的看重,只是,儿还欠缺历练,还是需要向您学习!”刘旸谦虚道。

刘皇帝不置可否,稍微琢磨了下,说道:“朝廷有多久,没有对这些柱国大臣们,进行大规模的轮换调动了?

也该动一动,否则用不了多久,这大汉官场,就要一潭死水了……”

第95章 大洗牌

旭日高升,窗扉并不能阻挡住春光,明媚的阳光透过缝隙,把广政殿照得亮堂堂的。此时的广政殿正殿,再度济济一堂,休会两日之后,内外臣僚们在诏令之下,再度齐聚于此。

不过,这一回此前的政策讨论与争执不再延续,主持殿议的人换成了太子刘旸,也不允许他们再争吵喧嚣。

气氛有些严肃,刘旸居主座,表情认真,赵普居臣首,脸色平静,刘煦、刘晞、刘昉诸王也都陪同在侧。

空气中的异样,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也使得那些还打算“挣扎”一番的地方大吏们谨慎起来,不敢再贸然发言。

这情况,显然不对,再联想到这两日间从宫中流出的传闻,就更不是个好兆头了,所有人的心情都不由悬了起来,城府浅的人,脸上已然露出一些忐忑的痕迹了。

“人都到齐了吗?”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刘旸也开口了,扭头问侍候在侧的慕容德丰。

慕容德丰禀道:“回殿下,中枢各部司及道司大臣,悉至!”

刘旸抬眼扫视一圈,并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片刻,平静地说道:“今日召集众卿,有诏相宣,请诸位静听!”

说完,也不顾大臣们的反应,朝慕容德丰示意道:“宣读吧!”

“是!”慕容德丰躬身一礼,然后一脸郑重色,从大案上恭敬地捧起一份厚重的诏书。

站于案侧,摊开诏书,慕容德丰朗声宣读道:“门下,制命如右,河西布政使雷德骧迁山南布政使;京畿西道布政使王明迁河西;两浙布政使王仁赡迁淮西;东南转运使史德珫迁两浙;河北转运使韩徽迁东南转运使;

淮东布政使杨可法迁荆湖北道;河东布政使石熙载迁湖南;剑南布政使张雍迁河北;河北布政使李洪威迁京畿;

广西布政使范旻迁河北;宣慰使钟谟迁河南;京畿西道王祐迁福建;荆湖北道布政使李昉迁河东;惠国公宋延渥任剑南布政使;寿国公李少游迁江南……”

这份诏书写得很直白,简单而直接,甚至连格式都与往日截然不同,没有那没多云山雾绕、虚头巴脑的地的骈赋对仗,就是以大白话,直指核心问题。

而内容则更令人心惊,却是对大汉诸道主官的一次大规模调动,这样的调动,不是没有过,但像此番这般的规模,涉及天下超过半数道级主官的调迁,还是空前的。

并且,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直接,甚至不给人多少反应时间,就这么直接当殿宣布了。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是容易惹人非议的,也容易使得地方不稳。

一道主政官员,在大汉帝国的政治体系中,已经属于核心统治阶层,每一人,每一任,都事关重大。

对其职位的颁布,朝廷也是该给予格外重视。正常情况下,不论是职位调迁还是委命,都需要综合考察,多方权衡,而后下制,而涉及到这么多人,是足以让中枢的知制诰以及一些写诏制的翰林们作出一片片花团锦簇的文章。

但此次,没有任何官面上的文章,几乎是直接告诉这些封疆大吏、柱国大臣们,朝廷已经做下决定了,你们只需听从即可。

这样的做法,想要服人心,却是很难的,但同样的,也显露出朝廷的决心与意志。在座的大臣们,都是久经宦海的,对于这样的情况,大多有着清晰而准确的判断,而认知越清楚,这心情也就越沉重。

慕容德丰宣读这一系列的调动任命,足足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当那一串串名字、一个个职位宣布出来之后,这些大臣们也经过一个复杂的心路历程。

从意外到震惊意外,到沉默麻木,这气氛同时也显得诡异起来。迟钝的人还沉浸在震撼之中,聪敏的人则已经揣测起背后的深意了,更进一步者,则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就方才那一系列人事调动安排思量利弊,尤其是那些在调迁之列的人。

这一番变动中,可不只是职位的调迁,有任还有免,还有人是被要求罢官致仕的,比如汲国公薛居正、耿国公武行德、辽东布政使宋雄等,当然,他们大部分人,是因为年纪过大,但是对那些还不服老的人来说,就有些委屈,难以接受了……

刘旸心里也清楚这样一项决策的影响有多大,也能理解这些大臣们的心情,但是没办法,刘皇帝在上头压着,他与赵普也只能听从。

一时间,广政殿中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只是情绪的波动十分剧烈,等在场臣工们缓了缓,刘旸方才开口,轻声问道:“对于诏命,众卿可有异议?”

没有接话,有的抬眼看向太子,欲言又止,有人则只是垂头入定,默不作声,气氛有些尴尬。

“殿下,这……这是不是有些仓促了?事前没有准备,涉及到这么多重任要职的调动,一旦操之过急,只怕会引起混乱,致使地方震荡,人心不安啊!”过了一会儿,卢多逊忍不住开口了,起身朝刘旸拱手道。

要说这么大臣中,卢多逊的心情也是分外复杂的,也有些郁闷。他的位置,倒也没有变动,他仍旧是政事堂宰臣,中枢一派大佬,但对他而言,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在于,朝廷这边要进行如此激烈重大的人事变动,他事前竟然只能通过其他一些手段得到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他在朝廷主管监察部门,虽然没有人事组织权力,但涉及到这么多封疆大吏、方面大员的变动,竟然完全没有参与进去,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被排除在了朝廷核心权力圈之外,这就让多年以来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卢多逊难以接受了。

实事求是地说,此时的卢多逊,心理是有些不平衡的。因此,在这大廷广众之下,他也做了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

而对卢多逊的反应,刘旸并没有太过意外,很平静地点点头,又问向其他人:“还有臣僚有异议吗?”

没有应话,或者就是想说,也有些不敢说了,这种情况下,从众是最好的选择,要说轻易冒头,那就是容易成为被打击的对象。

就拿王仁赡来说,他身上本来就有些污点,不管是当年平蜀期间,还是后来坐镇云南时期,都有些逾越过分的行为,刘皇帝都没有严办他,还是始终重用他,从来不少封疆之任。

此番,要说从两浙调到淮西,他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与鱼米之乡的两浙相比,那淮西也只能用穷乡僻壤来形容了,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不管如何,那还是一道主官,执一方牛耳,云南待了那么多年,淮西至少还在中原大地。至少,才六十多岁的他,没有被直接“致仕”,这样想来,似乎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真正难以接受的,或许也只在贫富差距、权力大小,以及过去构建的那些利益结构、党羽关系要受到冲击甚至被打破。

殿中的这些内外大臣们,不说全部,但绝对有不少人存在王仁赡的心理,因此,自然也不会贸贸然地开口。

见无人作话,刘旸又把目光转回已经有些尴尬的卢多逊身上,平静地说道:“既然卢相有意见,那就说明此诏此制,存在异议!这样,请众卿稍坐,我先往崇政殿请旨,而后再议!”

说完,刘旸骤然起身,毫不拖泥带水,迈动脚步,雷厉风行地要出殿而去。这些,别人反应先不管,卢多逊却有些慌了,赶忙走出席位,脚步匆急,不禁趔趄,紧张地唤道:“殿下且慢!”

刘旸住脚,缓缓回过神来,看着额冒微汗的卢多逊,轻声道:“卢相公还有什么话,需要我代为呈禀的吗?”

“殿下误会了!”卢多逊很从心地改口,态度也转折得很彻底,并且义正辞严地拱手道:“臣对中枢决策,绝无异议,臣当率都察院上下僚属,全力支持,配合诏制落实!”

对卢多逊这小丑般的反复表现,刘旸并不想笑,心中叹息一声,回身落座,沉吟了下,再度确认道:“诸卿可有异议?”

这下,赵匡义率先起身,表示认同。而牵涉在内的宋延渥、李洪威、李业也迅速起身表示听命,比起其他大臣,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屁股更需要坐正。

赵普始终没有作话,显得很低调,只是在卢多逊表现之时,眼皮子稍微抬了抬,隐隐有不屑之意,若不是刘皇帝护着,此人哪里斗得过他……

第96章 刘皇帝就是定海神针

前往崇政殿的宫道间,两道人影并肩而行,脚步很轻,几不可闻,气氛稍显压抑。良久,刘旸开口了:“卢相公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此大动干戈,又如此急切,确实容易出现问题,超局震荡,人心不稳,甚至影响各地官府正常运转,导致治安恶化。

适才大臣们的反应赵相也应该看到了,那是面服心不服啊,虽然伏首听命,却也只是怯于陛下与朝廷的威严。

此事,眼下虽然通过了,但想要真正落实,只怕还免不了波折,只怕天下道州,都要震动了!”

刘旸在那里感慨着,赵普两眼中也闪过少许异色。事实上,就如刘旸那般,这些重臣要职的调整,赵普是亲自参与拟定的,但从他个人而言,也是持一种保守态度的,即便要调整,稍加震慑即可,也不必在大汉官场放这么一颗惊雷,涉及过半道州与为数不少的中枢部司大臣。

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场官场大地震,还是全国范围的,这样的影响,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只不过,刘皇帝被那些地方大臣的“贪欲”给激怒了,其志甚坚,是定要变一变大汉官场的格局,通过人事变动,调整地方权力结构,树立朝廷威严,当然,最根本的目的还在于强化君权。不论如何,出现了同中枢朝廷讨价还价这种情况,就已经意味着“危险”了,至少刘皇帝是这么看。

因此,哪怕有些保留意见,琢磨刘皇帝已久的赵普见他这种态度,也不敢质疑,只能从速从效地去落实,并且尽量在执行的过程中,保持稳定,避免大局出现不稳。

也就是刘皇帝,否则,赵普这心里也难踏实。而此时,听刘旸的感慨,赵普则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臣历来不喜卢多逊,与其不和也不是什么秘事,不过,臣也不得不说,此人虽然汲汲于名利,但其见识与才干还是有的。就此事而论,臣也不得不承认,卢多逊的意见,确实有一定道理……”

赵普这话,看起来是公事公论,难得对卢多逊表示肯定,但话里总有种给卢多逊上眼药的感觉。刘旸心中固然对卢多逊积压了许多不满,但这个时候,头脑却异常清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刘皇帝的警告他可是始终放在心中的,赵卢之间的争斗,他最好也不该参与进去。

“只是诏制已下,事成定局,只能尽力维持,不要引发动荡,此事,还需赵相多多支持啊!”刘旸看了赵普一眼。

“殿下言重了!”赵普当即应道:“这本是臣之本职,敢不尽力?”

“论大局观,满朝之中,怕是没人能与赵相相比了!”刘旸出言恭维道。

赵普摇头谦虚道:“殿下过誉,臣不敢当!”

两人联袂前往崇政殿,短暂的交流过后,又陷入了沉默,见刘旸兴致不高,似乎还在为此事人事大变动忧虑,不由问道:“殿下既然对此事这般心忧,为何不向进言?”

这话问到了刘旸,也让他打起来了精神,偏头看向赵普,想了想,不答反问:“赵相觉得,我应该向陛下进谏吗?”

不待其答,又道:“我观赵相,心中也是有所疑问的。赵相居相一十六载,久治国务,熟谙人心,在这方面,是值得我学习的。而在这等事上,赵相的见解与态度,也更为重要,你若发话,以陛下对你的信重,想来也会多些考量,这比我说话,或许更有用处……”

听刘旸这么说,赵普轻轻一笑,似乎想通过笑声掩盖尴尬,说:“论见识,天下何人能与陛下相比,臣之所以不进言,却也是因为从心中,也认同陛下的看法。

最近十年以来,算是建国以来最平静的十年,民安其乐,官尽其职,除了兵制改革深入以及安东战略之外,并没有大的变故。

承平既久,就难免滋生忧患,尤其是地方上,也有些年头,朝廷没有对道司大吏进行调整了。

于朝廷中枢而言,天下安定固然是好事,却也不能沉浸于此。臣不敢说一定,但地方上滋生的一些问题,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出现在这些牧养一方的大吏身上。

毫无疑问,进行人事调整,是符合朝廷的吏治方针,也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以免积弊难返。只是,陛下性格素来刚强,其气魄与胆识,也是无人能及,或许在臣等眼中,如此做法,偏于操切罢了……”

赵普这番话,实际上并不能说服刘旸,在他看来,这是赵普的一贯习性了,为了迎合刘皇帝,而去找理由,找解释。

但是,又不能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了,至少不能直接反驳,毕竟为人子、为人臣,他还能真说刘皇帝的不是吗?

轻轻一叹,刘旸苦笑道:“但不论如何,大汉接下来一段时间,将多事了!”

这自然是必然的,那么多重职及大臣调动,可不只局限于被安排的那些大臣,还有他们所代表的各集体、各势力、各派别,由内而外,所涉及的所有中枢部门及地方道州,怕是都要跟着变动,一整个链条都跟着摆动起来的时候,那就是整个官场的动荡,甚至是帝国的动荡。

也就是仅仅局限于文官体系之内,但是,因为兵制持续改革而带来军队的变化,影响至今犹在,大汉内外诸军以及新边防体系,也仍在调整磨合之中。

两方面齐进,朝廷果然掌舵的舵手,但是那种反弹来的压力,也是不可放松的,刘旸忧虑的,大抵也在于此。

见其始终难以释怀,赵普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认真,严肃地对刘旸道:“殿下,请恕臣倚老卖老,多讲两句!”

“赵相但讲无妨,我当静听!”刘旸对赵普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赵普道:“殿下当知,大汉自建国以来,发展至今,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波澜不惊的,其间创业守业之艰苦磨难,殿下想来也有所体会才是。

从国家大局而言,自然是越稳妥、越稳定,则越好。但是,一味的求稳保平安,却无异于放任矛盾与隐患的滋长,陛下的利弊之说,不需臣多讲,殿下要看到此番官吏调迁可能产生的动荡,同样也该看到调整结束后吏治的澄清。

另外,陛下坐朝当国,已然三十又二载,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什么动荡没见识过,什么困难没克服过?

只要陛下在,那大汉就不会出问题,所有事,都将归于平静,一切都将恢复正轨,大汉还当稳步前行。

殿下对皇父,应当有足够的自信才是……”

第97章 隰州

开宝二十年(982年),夏四月,河东道,隰州。

隰州隶属河东治下,是河东西南部的一座大州,从地理上来看,这属于大汉帝国的腹地,只是,在很多人眼中,此地就是穷乡僻壤,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三十年前,刘皇帝亲征南唐,攻取淮南凯旋后,便大跨步着手解决内部藩镇问题,掌控着河东的皇叔刘崇自然成为了一个典型。

多方手段齐下,河东也完整、彻底地成为朝廷下辖道州,是大汉推进中央集权的标志之一。其后,刘皇帝着范质河东巡抚,对河东全境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制度改革,裁州并府,是主要的措施之一。

隰州也在那个时候并入到大宁府下,不过,这样的隶属只持续了十来年的时间。在南北一统,天下归一之后,刘皇帝又着政事堂对全国道州府县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裁并。

大宁府,终究属于特殊情况下的产物,也当地的政治、经济、地理、民情,实在没有资格设府。看看大汉如今置府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吧,就拿河东来说,只有一个太原府。

而从行政级别来说,州府属于同一级,但在大汉所有官员的观念中,府是要高过州的,这一点如今也被明确了,并且写入《汉会典》之中的。

于是,在大宁府被裁撤后,隰州复置,重新成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隰州这个地方,处于吕梁山脉南端,在晋西高原上,山梁重叠,沟壑纵横,虽然濒临黄河,但是资源齐缺,经济落后,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地方,也比较封闭,很少有外来商贾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