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677章

作者:芈黍离

有的东西,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事实证明,大汉这所谓的政治清明,也是有极大局限的,阳光之下,总归是有阴影的。

而随着事情的发酵,牵连的人越来也多,朝廷内部,开始不安了,甚至人人自危,一场由贪腐引发的政潮似乎正汹涌而来。

张进自然是有一个圈子,而属于他那个圈子的人,毫无疑问,大多属于勋贵子弟,他案发了,自然难免涉及他的亲朋贵友,即便不是滑州案,也有其他事情曝出来。

而赵匡美呢,就属于那个圈子中的一员,原本对此事还只是有些意外,但随着滑州案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有一些勋贵子弟,也因为各种事件,被刑部请去过堂,赵匡美也就变成惊吓了。

遇到麻烦,毫无疑问,第一个寻求帮助的,只有自己的亲兄弟了。

书房内气氛,笼罩在低压之下,赵匡美眼神有些躲闪,面对赵匡胤严厉的质问,吓得有些不敢说话。

见状,赵匡胤愤怒了,道:“我告诉你,你倘若涉案,那我也救不了你,你也不需到我府上求救,自去刑部投案,我能做的,就是厚着一张老脸,替你说说情,如此而已!”

“说!”赵匡胤厉声道,惊得赵匡美一个哆嗦。

第407章 一人连着一人,一案套着一案

“二哥,滑州之事,与我无关,我完全不了解,若非案发,我竟不知道张进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在河工上做手脚,我断然没有涉及此案!”赵匡美语气激动,急切地表述自己的清白。

目光中满是期待,期待赵匡胤能够相信他,然而,这样的表现,显然是不及格的。

“你若无事,何需如此心虚,惶恐过府求教?”赵匡胤质问道。

“这……”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赵匡胤是何等人,只需念及近来京中的舆情以及滑州案的扩大化发展,便有所猜测,当即道:“你犯了其他什么事?”

赵匡美的表现,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还得赵匡胤引导着说。听此问,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微低着头,瓮声道:“半年前,我参加张府宴会,饮至酣时,张进提出一个赚钱的办法……”

听这话,赵匡胤就不可遏止地锁死,显然,他绝对不相信,会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但也没再开言,只是等着他说完。

赵匡美也不敢抬头了,像受刑一样,一股脑把事情说清楚:“今春之时,朝廷进行银钱改革,而国家缺银,银价由此大涨,如今市面上,一两银钱能兑换近一千五百钱了,比朝廷规定兑换比例还要高两百钱。

因而,张进提出,可以从中牟利。”

事实上,目前大汉是极度缺银的,尤其是进行货币改革后,市面上对于银钱的需求就更为饥渴了,朝廷也在花大力气解决缺银的问题。除了在全国各地,开挖银矿,增加产量之外,便是从高丽、日本引入。

这样的背景下,市场上的反应是很真实的,银钱的价值大涨,各类银器的价值也在提升。而在这项政策下,原本作为白银主要拥有者与使用者的达官贵人们,显然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几乎是白捡的一般。

而作为过去主要交易货币的绢帛以及铜钱,价值则难免下跌,朝廷与贵族们收割一波韭菜的同时,体会到个中距离利益的人群,就难免开始动心思了,其中牵涉利益,实在太大了。

听其言,赵匡胤仍旧板着张脸,然而赵匡美接下来的话,让他实在绷不住了:“我们合作,在韶州开了一个银矿……”

“砰”地一声,赵匡胤一张蒲掌拍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不住地晃动,站起身来,赵匡胤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私开银矿,是什么罪名,是什么处罚,要我翻《刑统》给你读一读吗?”

“二哥,我当时也是一时酒醉,受张进蛊惑了,事后,也曾后悔,只是已经答应他了,也有人见证,不好反悔……”赵匡美有些无力地辩解道。

“狗屁!”赵匡胤怒极之下,忍不住开脏腔了,手指几乎戳在赵匡美脸上:“我看你就是利欲熏心,不要把责任都推诿到张进身上,他是个十足的蠢货、蠹虫,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并非我一人与他合作,在场另外几家衙内,也参与了!”赵匡美道。

“呵呵!”赵匡胤冷笑道:“你是不是还怕赶不上这条财路?嗯?”

“像张进这样的人,你同他交往,即便没有犯在此案上,也栽在其他事情上!也怪我平日对你的关心太少了,竟不知你居然同他伙同到一起!”赵匡胤叹息一声。

听此言,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赵德昭眼皮跳了跳,看了看四叔,又看了看父亲,心中有种后怕与庆幸,当初,在安平大公主的婚宴下,赵匡胤便提醒过自己,不要与之来往,如今才多久,还是老父亲有先见之明啊。

赵匡美苦着一张脸,再度消沉下来,有气无力地道:“二哥,我知错了,这段时间,我也一样后悔,滑州案后,更是担惊受怕,要是张进把此事也招了出来,我,我……二哥,你一定要救我啊!”

见他这惶恐无遗的表情,赵匡胤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用力地提了一口气,想了想,问道:“你们开的这座银矿,如今是什么情况,你拿了多少?”

“两座,是两座!”赵匡美说道,但迎着兄长又要转怒的目光,赶忙低头道:“全都是张进的人在负责打理,两个月前,说是出产了七千多两,我分了九百两,见有利可图,便又寻了一座矿……”

“哼!果然是暴利!人家操心劳力,你就坐等收钱,你就没想过,世上能有这等好事?”赵匡胤冷冷道。

“悔之无用啊!”赵匡美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脸上也确实布满了悔恨之意。

事实上,此番若不是因为滑州案,他们这条财路,或许真能长久经营,至少在拉拢伙伴,经营利益网络上,那张进还是有些手段的,也舍得让利。

有像赵匡美这些人的参与,就像为这条利益链条增加了一道又一道的保险。当然,也只有像赵匡美这样身份的人,能够为其所蛊惑,各大家族地里核心子弟,大多追求都在仕途、名誉与权力上,几乎不可能汲汲于这些黄白利益。

而退一步来说,就算是滑州案,若不是正好犯在了太子的手上,换个其他人,或许就又是一种说法了。这便是赤裸裸的现实,权贵权贵,因权而贵,以权护贵。

“钱呢?”赵匡胤问。

“我没敢用,全部埋在城外的庄园里了!”赵匡美连忙道,像请功一样。

“埋得了这脏银,藏得住这脏事吗?”赵匡胤此刻,是真想取过马鞭,狠狠地抽自家兄弟一场。

“你们没有把那些银铸成银锭吧!”赵匡胤虎目逼视道。

“没,没,我们不敢,都是些银饼和散碎银两!”赵匡美连忙道。

当然,说这话显得有些滑稽,并且,不铸银钱的原因,或许只是时机不到,产量太低,工艺不达标罢了。

当下大汉钱监所铸的银两,工艺技术还是很先进的,管理也很严格,也容易辨别。

而听其言,赵匡胤的表情终是缓和了些,再度坐下,认真思考起来。私开银矿属于朝廷明令禁止的,情节已然不轻了,然而与之相比,私铸银钱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取死行为,这是真正在挖朝廷的墙角,冒犯朝廷的威严,与国家财政体系作对。

因此,赵匡胤尚能稳得住。脑子里盘旋着各种想法,看看能否有解决的办法,但越想,表情越是凝重,因为,不论怎么寻思,都别想轻松揭过。

“你先回去,此事,容我仔细思量一番,怎么做,我会通知你的!”良久,赵匡胤抬头吩咐道。

“二哥!”没一个明确的说法,赵匡美哪能有归心。

“记住,接下来给我安分守己些!”赵匡胤严厉道。

事实上,都不用赵匡胤这不容置疑,如今的京中,牛鬼蛇神可都安分着,几乎所有到一定阶层的人都温良恭俭让起来了,顶风作案,终究只是少许脑袋不清醒的人。

“你们当真没有铸钱?”赵匡胤重复问了声。

赵匡美微愣,反倒有些不自信起来:“应该没有吧!银矿都是张进在经营,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

一听这话,赵匡胤就直感恼火在升腾,对于这个弟弟,他头一次有种怒其不争之感。

盯着他,赵匡胤语气深沉地问道:“匡美,我想知道,你每年的俸禄与地里的产钱,还不够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闻问,赵匡美那还算英俊的面庞间,流露出少许的落寞与惭愧,道:“二哥,我,无话可说!”

“滚!”赵匡胤顿时斥了一声。

赵匡美身体一绷,耷拉着脑袋,行了个礼,转身迈着沉闷的脚步往外走去。

“等等!”仍旧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赵匡美的步伐,回过身,只见赵匡胤问道:“除了银矿之事,还有无其他?”

“这……”赵匡美再度犹豫。

见状,赵匡胤再度短促而有力吐出一个字:“说!”

“家仆与人合作,做些木材买卖,在秦陇伐了些木料售卖。”赵匡美的声音很低。

在刘皇帝的主导下,为保水土,朝廷对西北地区是有禁伐令的,尤其是那些深林巨木。可想而知的,赵匡美做的,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柴木生意,而是那些在禁伐名列可做建材的巨木硬木。

有银矿之事打底,赵匡胤要冷静得多了,也不作话,只是盯着他。赵匡美这回反应很快,郑重其辞地道:“只有这两事,再无其他了!”

“你去吧!”赵匡胤摆摆手。

“二哥,张进他会是什么下场?”临走前,赵匡美犹豫地问了下。

赵匡胤毫不客气,冷冷道:“你还有心思为他考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你就寄希望于,他日在南市问斩的囚犯中,你不在其中!”

“是!”赵匡美苦涩的面庞间,闪现一抹畏惧,但见坐在书案后的赵匡胤,莫名地生出一些信心,但是脚步,仍旧沉重。

赵德昭看了面色深沉的赵匡胤一眼,跟着出去送赵匡美。

第408章 兄弟之间

等赵德昭回到书房时,赵匡胤仍旧坐在那里,很久没动过的样子,只是表情凝重,目光深沉,脸上的醉意早被自己兄弟给惊没了。

“爹!”赵德昭从仆人手中接过一杯醒酒茶,靠近亲自置于其侧,低声唤了一句:“四叔此事,怕是有些为难吧!”

赵匡胤回过神,看了看爱子,再度叹了口气,示意赵德昭坐下,而后道:“再是为难,他也是我亲兄弟,你的亲叔叔,我还能不管他吗?

我只是有些失望,匡美也是读圣贤之书、修大汉国法长大的,然而,知法犯法,修德背德,怎能如此堕坏!”

毕竟是自己叔叔,赵德昭不好贸然评价赵匡美,只是说道:“所谓近墨者黑,四叔本性还是良善的,只是受那张进的蛊惑,误触国法吧!”

说这话时,赵德昭自己都觉底气不足,很快平复下心中的那丝异样:“依您看,四叔此事能够解决吗?张进会真的把他牵连进去吗?”

赵匡胤摇了摇头,态度不明,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没办法。想了想,说道:“终究是犯了国法,哪怕不在十恶之内,也十分深重了,尤其同张进那厮牵扯上了。

陛下用法森严,纵在平时,恐怕也难容之。何况,滑州案如今闹得这般大,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形势就更加难测了。

至于张进,必死之人,难保他不会咬出你四叔,甚至都不需他攀咬,那两座银矿,你觉得朝廷会查不出来吗?”

“如此,四叔岂不真的危险了?”赵德昭脸色凝重。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赵匡胤的浓眉拧在一起,很是着恼。

事实上,赵匡胤心里已经有所预料了,即便赵匡美能够渡过此劫,怕也要掉上一层皮。当然,放弃不管,赵匡胤绝没有这个想法。

虽然赵匡美不同于赵匡义,只是他的庶弟,但赵匡胤对其还是很有感情的,再加上长兄如父的责任。

哪怕赵匡美的行为,触犯了国法,但只要还有挽救的余地,那就断没有放弃的道理,甚至,即便没有,他也会发出自己的声音。

治家不比治军,私情往往大于公理,世间不乏大公无私之人,但那终究属于少数,而即便是那些少数人,也未必完全出于公心。无关于公平,只在人性。

赵匡胤人很聪明,在刘皇帝面前也很尽人臣本分,平日里也守道德礼法,然即便如此,他也是有私心,存私念的。为大汉立下了那么多的汗马功劳,保护一下自己的亲兄弟,在他看来,是绝对占理的,至少于私德无亏。

态度上是很坚决的,然而如何解决赵匡美招惹的这个麻烦,却还是颇令赵匡胤头疼,百思之间,也难得一个周全之法。

见父亲苦恼,赵德昭不由提醒道:“爹,何不问问三叔的意见?”

此言一出,赵匡胤直觉拨云见日,愁容稍展,当即道:“我怎么忘了匡义,你立刻亲自去他府上,将他请来!”

赵匡胤心中还是有些谱的,在类似这样的问题上,赵匡义显然会比他更有办法,脑筋也更灵活些,毕竟是常年治政执法的。

暮色越发暗淡了,雪又开始飘了,飞舞的雪片笼罩着夜空,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赵德昭前往广阳伯府,不出意外的,没有找到赵匡义,然后马不停蹄,前往洛阳府衙,终于找到人。

等赵匡义满身雪寒地赶到荣国公府时,夜已然有些深沉了,身上还穿着未及更换的官袍。三人秘处一室,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让赵德昭把情况给他讲述一番。

而听完叙述,同赵匡胤盛怒的表现不同,赵匡义反应要平静得多,只是那茶香四溢的茶水也不香了。

茶杯落在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赵匡义凝眉道:“他怎么如此糊涂!简直不知死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碰上这个时候,只怕还得给他加一等!”

见状,赵匡胤摇了摇头,他的情绪俨然已经平复下来,看着赵匡义:“事既已出,匡美找到我这里,我也责备过他了。

因为张进案,牵扯出那么多事,已然愈演愈烈,匡美显然深涉其中,虽则尚未暴露,但还需设法帮他度过难关!

我苦思多时,实无完全之策,因而找你来参谋参谋。”

赵匡义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越想,表情越冷,越思,心情就越发糟糕。既是气愤赵匡美的违法之举,又有些患得患失,怕此事影响到了自己。

如今的赵匡义可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明星,春风得意,平步青云,身为洛阳尹,已然跻身大汉权力中枢了。而在着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已经做出了不小的成绩,政绩斐然,作为京城首府的主官,想要做出成绩,历来是困难的,而赵匡义做到了,权威有了,名誉也足,这就是赵匡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