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表情愈加平静,张德钧道:“这近一年来,我也早有发觉,官家对武德司有所不满,李崇矩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李崇矩执掌武德司,已然将近二十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在武德司培植了多少势力,有多大的影响,哪怕同官家亲近,多么地受信任,以官家雄猜,岂能没有想法?
而最为重要的,李崇矩在朝中,上下关系甚佳,名誉不坠,比起我们这些‘声名狼藉’的鹰犬,可要更得人心。这,可未必是官家想要看到的!”
“父亲英明,看得透彻!”王守忠顿时恭维道。
张德钧则继续道:“我一直有所预感,李崇矩这个武德使当不了多久了,没曾想,竟然这样一种方式结果!”
语气之中,似乎带有一种遗憾:“李崇矩此人,值得佩服啊!武德使这样的职位,说放下就能放下,若是他贪念权位,不肯引退,或许,可惜啊……”
“若是这般,那这李崇矩,也确实不凡!”王守忠道。
“即便如此,官家又岂是真的信任他?心中能没有一丝疑虑?”张德钧嘴角微翘。
“这便是官家谕旨的由来!”王守忠恍然大悟,旋即道:“倘若这样,那对李崇矩,我司当不再像过去那般忌惮了!父亲,这或许也是我皇城司继续崛起的契机啊,若李崇矩有问题,那对武德司也必有牵连!”
见其兴奋之状,张德钧却果断喝止,冷静地说道:“不!李崇矩去职,武德司少不了一番波澜,在接下来这段时,不需有太多手脚!对于李崇矩,还当谨慎些!”
“为何?”王守忠不解。
张德钧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少许艳羡:“官家与李崇矩之间的情谊,始终还是深厚的,与其荣耀致仕,爵晋郡公啊!如今大汉,还在世的,一共才多少王公啊……这等时候,我们听从官家吩咐办事即可,贸然从中挑事,若有差池,只怕引火烧身!”
“是!”对于张德钧的决定,王守忠还是不敢违背的。
张德钧,也确实是太了解刘皇帝了,因此,他看事情,做决议,也往往更顾忌刘皇帝的感情想法。
“未知李崇矩去职,何人继之?”王守忠又问。
“你此前提过,河西都知王寅武!”张德钧说。
“是他!”王守忠很是意外:“此人能有这个资格?”
“此人运道昌足啊!”张德钧目光微凝,扭头对王守忠吩道:“通知尽节,对于这王寅武,给我好生盯着他!”
“是!”王守忠会意应道。此前,一个河西都知,或许引不起重视,但若是成为了武德使,情况就完全不一样,更重要的,比起李崇矩,他们也确实会少许多忌惮。
没有等待太久,王守忠便将皇城司为李崇矩设置的私档给拿来了,上面也记录着一些李崇矩近来的一些言行。
不过,张德钧并没有急于上报,在此人此事上,可不是表现出皇城司高效率的时候,等了两日,补足了辞官后李崇矩的表现,张德钧方才进宫呈报。
在这份密报上,并没有太多直白的对李崇矩的攻讦,似乎只是陈述李崇矩的一些琐碎言行。但众多的情况中,有一点刘皇帝还是关注到了,那就是,李崇矩似乎刻意延误医药,以致病重……
第354章 贵妃母子
汉宫,瑶华殿。
不论是开封还洛阳,都有这么一座宫殿,这是高贵妃的寝殿。此时的宫殿,正沉浸在一片轻松喜悦的氛围当中,张灯结彩,福、寿等喜字,张贴于显眼之处,内侍宫娥,人皆含笑,连春光都明媚了几分,似是在助兴祝寿。
今日,乃是高贵妃四十三岁生辰。
寝殿内,整齐地摆放着大量包装精美、各式各样的寿礼,虽然此番生辰,高贵妃并不打算大操大办,但是宫廷内外,有心者的礼物却是没有任何折扣,包括后妃、皇子女以及亲戚贵族们,都自觉地表示心意。
当然,对于这些锦上添花的贺礼,高贵妃并不是太在意,只是命宫人将之收好,并按名记录好,寻得时机,还是会一一回礼的。
高贵妃穿着一身华贵的宫裙,艳丽的着装掩盖了几分老态,而她最关心的,也显然不是这些礼物,哪怕是再殷勤。
“娘娘,喦中官来了!”殿中女官兴冲冲地禀报,高贵妃也顿时来了点精神。
“小的恭贺娘娘寿喜!”很快,内侍行首喦脱入殿行礼,态度恭顺。
“免礼!”虽然喦脱是刘皇帝身边的红人,贴身宦官,但高贵妃可没有一点逢迎,只是态度上显得温和一些。
“多谢娘娘!”喦脱直身,随即招呼着随行而来的两名太监,奉上一株鲜红欲滴的珊瑚树,笑道:“这是官家为娘娘准备的寿礼,特令小的送来!”
高贵妃雍容之间,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打量了两眼,甚是欣喜,倒不是在乎这株珊瑚有多名贵,而是感受到刘皇帝的心意。此树她也认识,乃是淮海王钱弘俶当初花费重金,自广州海商手上购得,觐先宫廷。
“官家呢?”不过,礼物再美,更关心的还是送礼物的人。
喦脱含笑应道:“官家言,傍晚当幸瑶华,来为娘娘庆贺!”
闻言,高贵妃顿时喜笑颜开,当即着人看赏,不过被喦脱力辞,他平日里没少受贵妃的赏赐,但今日却不得不看日子。
刘皇帝的礼物到了,其余的,高贵妃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安然落座,一面听候来自各方的祝贺,一面同公主刘蒹交谈。
一直到三皇子晋公刘晞一家赶到,在夫人宋氏的陪伴下,刘晞亲自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仍旧是过往那副豁然自如、看淡一切的表现。
夫妻俩行大拜之礼,以作祝寿,儿孙齐聚,高贵妃也收起平日里的严肃。很自然地从刘晞手中接过孙儿,一脸慈爱的表情。
刘晞之子,也就六个月大,刘皇帝赐名文海,也是大汉第三位皇孙。看着高贵妃逗弄着孙儿,刘晞也陪着笑,道:“母亲生辰,当好生操办一番才是!”
贵妃眼里,满是对孙儿化不去的爱意,随口应道:“又不是什么大寿,前者你爹嘉庆之日,最终也未大办,我这边若是隆重了,只怕免不了流言蜚语,要说我铺张奢侈了!这样也好,就我们一家人,聚一聚便好!”
说着,高贵妃还是还是不免感慨道:“可惜,你舅舅不在京中……”
“您的生辰,舅舅还是记得的,这不,早就准备好寿礼,交待我一并送入宫中!”见贵妃情绪稍显低落,刘晞道。
闻之,贵妃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这么多年了,高贵妃在宫中,地位崇高,荣宠不衰,皇后之下,就是她了。但心中难免郁结,时常有一种孤独感。
不是因为同汉宫佳丽们争风吃醋,她早就不在意这点了,宫中也基本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她是个性格坚毅而有主见的女人,为刘晞也是从操碎了心,但是,不论是儿子,还是兄长,似乎都不理解她,都不和她一条心。
而自从刘皇帝册立太子之后,十多年了,地位日益稳固,贵妃也暂时按捺下来了,但心中总归是难以释怀的。
想到过去的心酸,贵妃看向刘晞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善”起来,问道:“你近来公务如何,是否繁忙?”
刘晞随口答道:“工部有慕容叔祖主事,我自然落得清闲,也不需劳神操心,十分自在!”
听其言,再见其状,高贵妃顿时凤眉一耸,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刘晞这不求上进的模样,顿时呵斥道:“慕容皇叔年事已高,你何忍让他奔波劳苦,你爹把你安排在工部,就是让你替他分担繁务,本该多多帮衬,你怎还是这般懒散!”
注意到高贵妃的眼神,刘晞顿时一个激灵,眼珠子一转,讪讪一笑:“娘教训得是,我一定改!”
对刘晞的反应,实在没有太多的诚意,高贵妃顿感一口气堵在心头,儿子大了,封爵成家,她是越发难以管教了。
叹了口气,道:“你爹也是,连刘煦都已经主掌理藩院了,却将你放在工部,置于人下!”
“大哥前立大功,已然证明才干,足可独当一面,我才短识浅,还欠缺历练!”刘晞说道。
听他这么讲,高贵妃顿时道:“北伐期间,你也久在御前,辅理要务,你爹不是也大加赞赏?”
高贵妃语露不满,刘晞赶忙道:“慕容叔祖德高望重,我跟着他,也能学到不少。”
见贵妃还欲就此事说些什么,刘晞赶忙转移话题,看向一旁的妹妹刘蒹,笑问道:“妹妹婚期可曾定下了?”
母亲与兄长的交谈,刘蒹始终淡定,从小到大,类似的情景,她也见得不少了。刘晞冲她发问时,还眨了两下眼睛,见状,少女也是温婉一笑,道:“还未定下,只当听父母安排!”
“那届时,我这做哥哥的,一定备一份厚礼!”刘晞表示道。
兄妹俩的眼神交流,高贵妃也注意到了,她也同样熟悉,当初少时,在她面前刘晞就极善通过刘蒹转移话题。
心中暗叹,高贵妃也没再纠缠,而是说道:“宗训今后就是你妹夫了,还当多多往来,他尚未入仕,有机会,也当多提拔一番……”
对高贵妃这种唠叨教育,刘晞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含笑道:“他可是英公的儿子,又是爹的女婿,自有爹与柴家为之安排,我何德行,能够提拔他,顺其自然即可……”
“你!你今日是来给我祝寿的,还是来气我的!”见刘晞对自己的劝导总有来言,高贵妃终于绷不住了。
观察着贵妃的反应,刘晞也赶忙道:“儿子岂敢!您训导的是,我一定听命,多和妹夫联系……”
看刘晞这恭顺的样子,高贵妃总觉堵得慌,没来由的感到郁闷。想到是自己的生辰,终是没有纠缠,形容变得认真,转而问另一件事:“听说你爹准备给你们兄弟封王了?”
闻言,刘晞有些意外:“您从何处听来的流言?”
“你别给我装傻充愣,和我说实话,你如何想的?”高贵妃双目一瞪。
“我又何来的想法?”刘晞嘿嘿笑道。
但是在贵妃的眼神下,刘晞还是老实了些,道:“此事,全看爹的想法!”
“那应当是真的了?”高贵妃追问。
注意到母亲期待的目光,刘晞略作沉吟,点了点头:“如无意外,应当是了!”
“开年以来,北伐功臣将士,都陆续得到封赏,我还奇怪,你们兄弟也立有殊勋,怎能没有封赏!”贵妃道。
刘晞则平静地道:“为自家事尽力,岂能盼望赏赐!”
听他这么说,高贵妃一愣,旋即颔首道:“你说得是,是我失言了!你还当再接再厉,多为朝廷办事,为你父分忧!”
“你爹按捺封王之事,莫不是在等刘昉、刘旻归来?”高贵妃恍然问道。
这回,刘晞直接应道:“是!”
提及此,贵妃又忍不住道:“你看刘昉,此番他可闯出偌大的名头了,今后只怕益得圣心,你就不能效仿他?”
闻言,刘晞又有些没心没肺地道:“儿若是有四弟的勇武韬略,定然也向爹请一支兵马,到漠北去打仗……”
第355章 特殊的行狩
白日当空,释放出万丈光芒,轻松地刺苍穹之间稀疏的云层,尽情挥洒大地。碧天白云之下,山林原野相接,夏初时节,天地万物都展现出一种蓬勃之势,茁壮成长,旷野之间,也仿佛焕发着无限生机。
不过,地处中原腹地,京城近郊,终究难以看到太多原始的风貌,邙山之内,或许不乏深林幽境,但邙山之外,却已经遍布人文痕迹。
开宝九年,夏,四月,选得一个好日子、好天气,御驾起行,幸邙山行猎。
在洛阳,最合适狩猎的地方,毫无疑问是洛阳西苑,那是沿袭隋唐的皇家园林,虽然在过去有所衰败,但洛阳重修之后,也经过重新的开拓整葺,划定禁区,广植树木花草,放养各类动物,并禁止百姓在其间垦殖砍伐,多年下来,也渐复生机。
不过,此番刘皇帝舍西苑而不就,而奔邙山行狩,不为其他,只因为他兴致在此……
在邙山东南,洛阳官府以及随驾禁军相互配合,设置了一片近二十里的围场,占据道路,控制出入隘口,既免百姓意外闯入造成伤亡,也以免影响到皇帝狩猎。
明晃晃的阳光之下,旷野之中,大量的禁骑穿着轻便的服甲,奔驰游弋,演练骑兵战术的同时,也驱逐着这片林野间的猎物,为接下来的狩猎做准备。
围场中间,行营早已搭建完善,在大量随从人员的陪伴下,御驾也已入驻。夏季的风不算大,但高扬的龙旗仍旧在风中飞舞着,明黄的旗帜透着高贵与威严,禁军将士的盔甲与武器,也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此番随驾护卫,除了大内宿卫之外,另从在京当值的三衙马步军禁兵中调了三千甲士,每一军都没有遗漏,所拣着都是精锐,护驾是其职责,而皇帝检阅军队军容,检查训练成果,考察战术战法,则是主要目的。
针对各军之间的对抗比武,行营则安排了一整日的节目,用以让皇帝及随驾贵族、大臣及外使们观赏。
而随着刘皇帝巡猎的人员,同样庞大,后妃皇子,以及有资格有闲暇的公卿大臣、子弟,也足有数千人。
如今刘皇帝出巡,必是劳师动众,也难以做到过去的“轻车简从”了,每一动,总山呼影从,万众瞩目。
高台立于围场中央,鲜亮的绸布铺开,围出一大片的场地,席位由高到低,依次铺开,比起围场,这更像个戏场,一个供刘皇帝观赏取乐的戏场。
金玉打造的龙椅,摆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抓人眼球。刘皇帝则与符后端坐其上,空间很大,足够二人同坐。
如今的季节,大概是一年之中刘皇帝最喜欢的了,春寒已消,炎夏未至,气候暖洋洋的,十分也十分舒适,心头直觉敞亮。
刘皇帝呢,头戴一顶嵌玉幞头,穿着一套圆领龙袍,一身黄澄澄的,外边还罩着一层轻便的纱袍,看起来有些骚气。胡须也修整地漂漂亮亮的,只是不知觉间,已夹杂着少许白色。
随驾的贵人们,在遮阳伞下,各自安坐,一个个都是衣冠楚楚,言笑晏晏,左右谈笑着,气氛十分和谐。
离得御座稍近的,还有一批特殊的人群,那便是来自吐蕃、党项、回鹘、吐谷浑以及西南獠蛮诸族的首领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