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623章

作者:芈黍离

李处耘,显然是不能和太后、皇后相提并论的!

“臣告退!”太医大松一口气,带着一名手提药箱的医生缓步离开。

文德县大概是衙中最好的房间拿出来供李处耘居住疗养,整洁干净,温暖舒适,还有美貌婢女,勤快仆役,随时准备侍候。

可惜的是,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的药汤味,破坏了室内环境的和谐。这是时隔一年多,刘皇帝再见李处耘,也不禁愕然。

身形消瘦,面色枯黄,双目无神,黯淡无光,仿佛萦绕着一股死气,身体虽然被料理地很干净,但是绝不会有人愿意去靠近。

哪怕是心如止水的刘皇帝,见李处耘这般模样,心中也还是不禁泛起些微澜,尤其是联想到此君前不久,才拖着病体,不辞辛苦,不惧危险,领军北上救援刘廷翰……

对于刘皇帝的探视,李处耘显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见到皇帝,愣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双目之中恢复了一些神采,挣扎着要起身。

“免了!不要动了,好好躺着就是!”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刘皇帝赶忙抬手,吩咐道。

“谢陛下!”虽然身体不便,但嘴上,李处耘还是保持着礼节:“陛下躬亲,未及远迎,请陛下恕罪!让陛下见到臣这糟粕形象,污了御眼,还望海涵!”

“勿复此言!勿复此言!”刘皇帝看着李处耘,坐在榻边的一张交椅上,以语气中带着强调:“竟不知卿病重至此,否则朕早至矣!”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李处耘喃喃道,气息不匀,状态很差。

“不知山阳情况如何了?辽军可曾退去?”还没说几句话,李处耘便望着刘皇帝问道。

“卿为国操劳至此,已然足矣!且安心养病吧,军国之事,自有专人操持!”刘皇帝以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

李处耘虽卧病榻,但思维还是清晰的,摇头应道:“陛下尚未解臣布政使之时,臣还是山阳一道牧守,如今州县百姓受胡骑肆掠,敌寇未退,臣岂能安居病榻……”

听一番肺腑之言,刘皇帝脸上,终于还是露出了少许的感动之色,叹道:“以天下为己任,说得就是李卿啊!”

目光落在李处耘那衰弱的病容上,刘皇帝道:“李卿且放心,朕已调动大军,围剿辽军,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此番西幸,正为督战!”

“那臣,就预祝我汉家雄师,全胜而还,大破辽军!”李处耘像是安心了一般,露出一点苍白的笑容,怅然道:“可惜,臣恐怕没有机会,再侍奉陛下,为大汉江山与天下百姓再尽心力了!”

闻之,刘皇帝当即要说宽慰的话,李处耘则自顾自地说着:“臣虽不通医术,但病痛自知,症入骨髓,难以救治了!

卒于病榻,或许可惜,但臣并不遗憾,临死之前,已为北伐贡献了一份心力,足矣……”

李处耘都这般说了,刘皇帝也就不矫情了,沉默了下,说道:“你可还不能死!”

“生老病死,自然之数,臣不强求!”李处耘仿佛看开了一般。

刘皇帝则双目一瞪,严厉道:“一定给朕撑着!至少,撑到李继隆成亲,他这个驸马,朕可是看准了!”

“什么!”原本还一副垂危之态的李处耘,听此言打了激素一般,瞬间精神了,望着刘皇帝,有惊喜、有期盼:“陛下说什么?”

刘皇帝恢复了平和之态,道:“李继隆在辽东军前表现不错,立了些战功,如今正在辽东南来远城,抵御高丽军队!等战争结束,待他还朝,朕便给他操持婚礼,尚朕的长女刘葭!”

听刘皇帝这么说,李处耘更激动了,老眼泛着泪花,哽咽道:“谢陛下!谢陛下!”

“所以,在他们成婚之前,你可千万不能死了!”刘皇帝强势地说道。

“是!”李处耘声音显得坚定了些,只不过给人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

“朕记得,李处耘有三个儿子,病重若斯,怎么无人在榻前侍奉汤药?”离开之前,刘皇帝突然提起一事,有些不满。

“李公三子,长子继隆在辽东,三子继恂尚幼,二子继和在京城任职!”跟在刘皇帝身边的刘晞说道,他对于大汉公卿贵族的后辈子弟、亲戚关系,比较熟悉。

“让李继和北上,侍奉尽孝!”刘皇帝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吩咐道。

第287章 反击从野狐岭开始

野狐岭防线并不是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城关,而是以岭口要塞为主,辅以长城、山岭诸堡寨,共同构建的防御体系。

虽然环环相扣,有道路交通,可相互支援,但刘廷翰所率两万多守军铺开之后,兵力也稍显分散。若是再刨除骑兵不算,真正布置在野狐岭防线上的汉军,只有一万三千余卒。

因此,如果当初耶律贤能够痛下决心,一往无前,趁胜进攻,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结果如何,仍旧未料。回头设想的事情,什么结果都有可能,什么状况都能发生。

但是到如今,随着兵力的陆续补足,随着精兵西调,屯于后方,也就彻底没有再考虑如果当初的必要了。

相反,在野狐岭这边,一场反击同样已酝酿得差不多了,就待发起之时,而野狐岭这边,也是配合山阳那边的行动。

随着文德县汉军,在统兵都将李汉琼的率领下整装出动,陆续抵达野狐岭一线,来自汉军的反击,也到箭至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背靠燕山丛岭,直面塞北高原,秋末冬初的野狐岭显得有些荒凉,茫茫群山,苍莽原野,都透着浓浓的萧索之意,唯有关岭堡寨间飞扬的诸色大汉军旗为之增添了少许亮丽的色彩。

岭口要塞后,有限的空间内,拔地而起一片营寨,布置紧密,设施简陋,随驾而来的两万五千汉军官兵在营寨将吏的引导下正在入住。只是一座临时营地,随驾的官兵,只有一夜多的休整时间,而后便将投入到对野狐岭外辽军的进攻之中。

御驾的到来,也使堡塞汉军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军堡依地形而建,陈设简单,却肉眼可见的坚固。

关门前,在刘廷翰的率领下,岭口要塞的将吏恭敬列队,以迎圣恭,负责护卫的汉军将士整装齐备,警戒的官兵甚至沿着山脊展开,肃立于寒风之中,如磐石一般丝毫不动摇,向皇帝展现着他们最为精神的面貌。

“都平身吧!”看着拜倒一片的刘廷翰等将校,刘皇帝只是简单地挥了下手,语气有些平淡,态度显得不那么热情。

在刘皇帝秉国的当下,军中早已不再流行什么“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皇权至高,凌驾于一切之上,皇帝降临,不论是否甲胄在身,该拜就拜,该跪得跪。

而这些将士恭敬谦卑地匍匐于皇帝脚下,则深刻地揭示了一个道理,那个骄兵耀武、悍将逞凶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谢陛下!”伴着一阵甲叶碰撞的声响,刘廷翰等人起身,大概刘皇帝给的威势太足,动作更加敬畏了。

“带朕去堡内看看吧!”刘皇帝简单地打量了下将士与关口,吩咐道。

“是!陛下请!”刘廷翰赶忙侧身的指引。

一路上,刘皇帝没有作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堡寨,这则带给刘廷翰更大的压力,自败归之后,他一直在此负责野狐岭防线的安排,没有机会面圣。

而刘皇帝这种明显冷淡的态度,则更令其心中忐忑,当走完堡垒那条并不算长的主道之后,刘廷翰的额头已然冒出了少许冷汗。

一直到登上堡塞北关楼,刘皇帝迎风而立,极目远眺,刘廷翰终于忍不住了,沉声道:“天岭之战,是臣警惕不足,为敌所趁,累大军亏输,将士折损,未及面圣请罪……”

“已经过去的,就不必过于纠结了!”刘皇帝也终于再开口了:“再给朕打一场胜仗,一雪前耻即可!”

“陛下宽宏,臣感激涕零,唯誓死一战!”刘廷翰的表情愈发严肃了。

见状,刘皇帝侧过身,一手搭在关楼的墙垛上,看着刘廷翰,一手指着他在风中凌乱的胡须:“须髯有多久没有打理了,乱糟糟的,你可是大军主帅,要注意形象。朕观将士军容,整齐雄壮,你这个主将,则更当打起精神!”

听刘皇帝不问军事,不提敌情,而是关心起自己的形象,刘廷翰稍微愣了下,但心中的紧张确实消散了不少,迎着刘皇帝的目光,郑重应道:“陛下,不破辽军,臣不修须髯!”

“好!”见其坚定的表情,刘皇帝冷淡的面容间终于绽开了一点笑意,道:“朕此来,除了给你带来后续兵马之外,就是要在此,观你破辽!”

“请陛下拭目以待!”闻言,刘廷翰当即允诺道:“自臣以下,将士无不胸怀雪耻之志,意在破辽!”

“准备得如何?是否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刘皇帝颔首,肯定其态度,问道。

提及此,刘廷翰神宇间明显多了些兴奋,指着北边说道:“辽军军众约三万人,大部屯于二十里外燕子城,小部四散游弋超掠,臣一直盯着他们,未有异动。

臣计划,分两路出击,一路出岭口,一路出桃山,骑兵先行,步军锺后,合围辽军!倘若不出意外,一日可解决战斗。

而后,转战向西,驰援山阳,围剿辽帝!如今,兵马已备,只待命令出击。只是,云中那边情况尚未明了,若是提早发动,恐生变故!”

“怕什么变故?怕惊到辽军,让他们提前跑了?”刘皇帝问。

“正是!若能先收到康延泽大军的消息,再随机而动,会稳妥些!”刘廷翰明显有所迟疑。

见状,刘皇帝反倒坚定了,说道:“消息明确,或许只需一两日的时间,但这一两日间,战情变化,如何把握?既然把握不住,又何须强求完备妥善?

军情局势,瞬息万变,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不必迟疑!出击早了,也比迟了好!反击大局早已定下,云中那边,朕相信九原侯他们,会随机应变的!”

“是!”刘皇帝的话,让刘廷翰彻底放下了心中负担。显然,此前的那场失败,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直接召集参战将领,安排任务吧!”刘皇帝吩咐着。

“是!”

很快,鼓声在岭口要塞内响起,数十名中上级军官齐聚,没有任何拖延,刘廷翰熟练地安排着作战任务。

散议后,领到军令的将领鱼贯而出,刘皇帝则留下刘廷翰,严肃认真地道:“自北伐以来,你在漠南与那韩匡美交手数次,始终未定胜负,此番,也该有个结果了!朕,要此人首级!”

“陛下放心!必以敌酋首级献上!”刘廷翰没有任何迟疑,一脸决然道。

野狐岭外的敌军主将,还是辽西南招讨使韩匡美,一个为辽国鞠躬尽瘁的汉臣。而此时的刘廷翰,心胸之中翻涌着一股怒志,复仇之怒,破敌之志!

汉辽野狐岭之战,发生在开宝八年十月一日,汉军步骑约六万,辽军不足三万,战事爆发于野狐岭外二十里的燕子小城。

汉军由刘廷翰、李汉琼二将率领,刘廷翰出野狐岭口军塞,李汉琼出桃山堡,围歼辽军。汉军之发,如迅雷之势,辽军虽然及时反应,但终究应对匆忙。

二十里的距离,在原野之间,实在不算长,紧急之间,辽军主将韩匡美调派骑兵出击阻截汉骑以争取时间集兵御敌。

但是,还没等韩匡美军从匆忙之中摆脱出来,汉骑已突破阻滞,兵临燕子城。其后,理所应当而又顺其自然地,两军在燕子城下激烈碰撞。

汉骑兵少,但万众一心,勇往直前,而无后顾之忧。辽军虽众,却相形见绌,韩匡美麾下的战力,可称不上强,精兵猛将自然是跟随皇帝耶律贤去的。

于是,韩匡美军被出击的汉骑死死地纠缠上,待汉军后援,陆续逼近,辽军很快就溃败了。是韩匡美主动下令撤退的,临战之际,撤退自然轻易转变为败退。

韩匡美也是没办法,他知道,不撤,等汉军主力赶到,那可能就是全军覆没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汉军的合围计划,终究没能完美地实现,因为没能将燕子城的辽军全歼。但是,就结果而言,还是好的,汉军完胜,辽军完败,战果多得自追击的过程之中。

尤其是敌主将韩匡美,龙捷军都虞侯田仁朗率军,没有其他目标,就死盯着韩匡美的将旗,不依不饶,紧追不舍,在燕子城西北六十里外的鸳鸯泊赶上,激战一场,阵斩韩匡美。

而燕子城一战,也随着韩匡美的阵亡,彻底奠定汉军的胜利。

第288章 敌酋首级献上

已是深夜,星月暗沉,整个野狐岭都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下,只有岭口要塞内闪烁的灯火,点缀着这暗夜。萧萧北风肆虐下,军塞稍显冷清,除了留守护驾的将士外,大部分官兵都出击破辽了。

刘皇帝下榻处外,宿卫的卫士们不避风寒,仍旧肃立着,尤其门口雄壮的大内侍卫,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昏暗窄小的廊道间,零星的灯火映照着两道身影,一坐一立,一静一动,坐着的恣意淡定,站着的左右徘徊。是晋国公刘晞与内阁学士、秘书丞张雍。

“我说张学士,捷报早传,胜局已定,你就不要在此左右逡巡了,淡定些,我看你也走累了,来坐会儿!”刘晞看着在那里来回踱步的张雍,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挪了挪屁股,给他腾出个位置。

张雍三十来岁,长相虽然普通,但一身儒气,属于老派的儒家学士,坚持道德论,维护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律己律人。当然,如果只是一个单纯的儒臣,是很难成为刘皇帝的近臣。

张雍难能可贵的,是在具备道德修养的同时,也不乏经学之用的才干,这也是他的思想观念之一。在修习经学的同时,也花费了大量精力在法律、水利、农事等具体的专业技能上。

刘皇帝欣赏此人,除了他本身的才情之外,更重要的,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王朴、范质的影子。

当然,这并不是个完人,比如,为人为官,清干自律,却过于重视名誉,并且,处事尚急,面对应急之务,往往难以自安。

这不,同刘晞一道前来觐见,汇报军情,就难以肃立,等得焦急。若是换作别人调笑,张雍恐怕早就心有不满了,但是面对刘晞,也只能露出一点朴实的笑容,应道:“胜报频来,臣心潮澎湃,未能自持,让殿下见笑了!”

刘晞笑了笑,打量着张雍,只觉得这人有趣。像张雍这样的人,是不讨同僚喜欢的,尽公职,寡私谊,处事概莫容情,别人都认为他鄙吝,笑其沽名钓誉,但是在刘晞看来,大汉若是多几个像张雍这样经学致用的官员,也是官场上的一泓清流。

“张学士对国家朝廷,对苍生百姓,都是满腔热忱,实在令人敬佩啊!”刘晞嘴里说着奉承话。

“殿下谬赞了!臣不敢当!陛下不以臣微鄙,擢拔恩遇,如东海之深,不敢忘怀,唯有尽心竭力,报效万一……”张雍说着,还朝屋内拱了拱手。

见张雍言语间不忘表现对刘皇帝的感恩戴德,刘晞莞尔一笑,道:“谁说张学士不近人情,我倒觉得说这话的人,实在是毫无见识。”

“殿下说笑了!”

二人闲谈间,屋内侍者添烛,明亮了些,很快传出刘皇帝召见的消息。接见刘晞与张雍,刘皇帝是以一种慵懒的姿态,衣着简单,刚睡醒的样子。

“这一觉,睡得痛快!”落座,刘皇帝还生了个懒腰,对二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