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这一点,刘皇帝也清楚,刘旸能够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很难得了,再给他加担子,就要超负了。他身边虽然有一些僚属才俊,但能统筹事务的,还没有,毕竟缺乏经验。
“你可有属意人选?”刘皇帝问。
刘旸想了想,道:“辽东当下,唯有行营转运使韩徽,能望足够,然其主持着军前转运事务,似乎不便轻易调离!”
“韩徽不行!”果然,刘皇帝直接拒绝:“找一个辽东主官容易,要找一个替换韩徽并保证军前物资调配稳定运行的人,难!”
考虑了下,刘皇帝直接道:“你把宋雄带去吧,辽东民政可以交给他!”
“是!”
宋雄是与宰相宋琪并称“二宋”的名臣,都是原燕军系统里的核心成员,东平王赵匡赞得力干臣。
朝廷收治幽燕之后,虽然对原来燕军文武进行了大量的拆分,但基本都有妥善安置,像二宋这样的人才,更是得到了重用。
宋琪经山阳任上的政绩,扶摇直上,得入中枢,登堂拜相,这几乎打破了刘皇帝对根深蒂固的“燕系”的偏见与猜忌。
宋雄的仕途虽然不如宋琪那般坦荡广阔,但也一直是地方大员,在协助朝廷接收、消化燕山州县上,出了不小的力。
如今,仍旧是燕山举足轻重的按察使,此番调动,临门一脚的一道主官,终于给跨过去了。
虽然,辽东偏僻残破,并且战事未消,但是,这正是有所建树的地方,宋琪的履历与成就,就是最好的目标。
即便没法像宋琪那般受刘皇帝中意,成为宰臣,调入京城,担任部司主官,还是有机会的。但前提是,得干好,干出成绩。
“比起进军,撤兵更需当心,要慎重从事,尤其关注兵心士气。”刘皇帝继续向刘旸交待着:“仍旧在进行的战事,不得放松,不得懈怠,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在此事上,当与赵匡胤善加处置!”
“是!”闻言,刘旸年轻的面庞上,顿时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心中的弦也仿佛一下子绷紧了。
“你收拾收拾,直接去王彦超军中,奚人的联络策反事宜,就由你负责!”刘皇帝又转向刘煦,交待道:“曹彬也建议我将王彦超军召回,以加强燕山守备,驰援山阳,朕否决了!
辽军兵锋,已然近在鼻息之间,我仍不会选择被动应对,不论山阳局势如何发展,是否会恶化,都要寻求主动破局。
奚王筹宁有什么要求,你若觉得合适,可以代为答允!若真能挑动奚人背反,为我所用,那让王彦超领军北上,就直插辽军腹心,威胁上京。
耶律贤胆敢南下叩边,那就让他感受一下,如此需要付出的代价!”
刘皇帝言语仍旧那般自信强势,当然也有种被冒犯之后的愤慨。不过,带给刘煦的,就是沉重的压力。
他虽然也想要建立功勋,刘皇帝也给他这个机会了,但真要实现,又哪里是容易的,尤其是挑动奚人背反契丹这一点,其间的利益衡量、分寸把握,对同样年轻的刘煦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刘皇帝既然降令了,刘煦也不好露怯,表情郑重地,拱手应道:“是!”
不过,刘皇帝也知道,完全让刘煦去操持此事,仍有些为难,这种形势下,考验儿子倒是次要的,首要之事,还在于战局。
因此,稍作思量,刘皇帝又道:“朕把王昭远派给你,随你北去,他对契丹、奚族事务熟悉,可供你咨询!”
“谢陛下!”刘煦眉宇间浮现少许轻松,他当然也知道王昭远。
当年的“小诸葛”,如今已然彻底蜕变为大汉涉外事务专家了,尤其在对辽事务上,经过十多年的沉淀,更属于契丹事务通,代表朝廷出使辽国都有几次了,上一次,还是今年代表刘皇帝去上京吊唁耶律璟。
其他方面的能力可能仍待商榷,让王昭远陪刘煦走一趟,去调拨奚人,还是在其能力范围之内的。别看王昭远年纪大了,但思维可一点不迟钝,口舌依旧伶俐。
“和皇后辞行后,你们便去吧!”该说的话嘱托完,刘皇帝也不矫情,拜拜手。
“是!”二人应命。
退下前,刘旸迟疑了下,看着刘皇帝疲惫的面容,语调深沉:“爹,四弟、六弟那边,您还是不要过于担忧了,他们受您与上天钟爱,必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刘旸兄弟俩,自然也在知情人中。
见状,刘皇帝脸上倒也没有什么落寞与担忧,只是稍显固执地说道:“你不用安慰我,失陷的,又何止我两个儿子,还有那么多的将士!眼下,不是担忧的时候,如何化解当下的军情局势,才是首要之务!你们,也当全心用在差事上!”
“是!”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旸兄弟俩也不好再劝了。
随着刘旸兄弟再度离开幽州,各赴其任,随着一条条紧急的军政命令发布出去,整个北方,再度动荡了起来,不过,这一回,汉辽之间角力的重心,转移到了山阳道一线。
虽然刘皇帝已然开始着手进行结束战争的准备,但在结束之前,一系列激烈而残酷的战事,却再度爆发。
辽东那边,马仁瑀北上,向耶律斜轸的通州防线发动猛烈攻击,不给他更多喘息的时间,在赵匡胤不断增兵之下,进攻更是全面展开。
而塞北的辽军,就如曹彬担忧的那般,耶律贤果然没有去碰野狐岭的关防,留下了一支军队威慑,转而引大军西向,扫荡漠南的汉军势力,兵锋直指云中。
长城以北的烽火,迅速向关内蔓延,山阳告急,比刘皇帝君臣预测的,也要来得更迅猛些,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汉军军民,也不断向云中支援而来,同辽军争抢着时间。
不好说是喜讯还是恶讯,大汉与高丽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了,高丽军跨过鸭绿江的,兵临来远城,并展开进攻。
而郭廷渭终不负其言,成功于邵城港,堵住了高丽水军,高丽国集结的用以威慑大汉的水军,在东海水师的强大攻击之下,几乎覆灭,只有少许的舰船逃脱。
从这一点看,至少来自海上的威胁,没有了,汪洋大海,仍旧是大汉可以放心使用的转运通道。
只不过,与高丽开战,终究不可避免地牵扯了汉军不小的兵力,在与辽国争锋之时,还需要投入精力关照这个近邻。
随着汉辽之间在长城沿线的战斗展开,双方之间的战争形势也再度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第283章 云中之围
深秋的北疆,已是遍地枯黄,秋风怒号,席卷长城内外,伴随着的是迭起的烽烟。从九月中旬起,辽军便对汉关边防展开了进攻,一时间,长城沿线汉关,处处示警告急。
在山阳北部,沿长城一线,大汉前后一共设有二十四座大小镇堡,分布在诸紧要道路隘口,各屯戍卒,大堡两百卒,小戍仅二十人。
这些戍点,对于漫长的长城沿线而言,实在起不到太多的防御作用,最主要的功能,还在于警备。而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大汉对长城以北的控制与影响是与日俱增的,因此在戍堡的防御建设上是有放缓的。
而此番,辽军大举南侵,这些堡寨自然也没能起到太多阻遏的作用。但是,告急之时,所有戍堡,收到的命令只有一条,坚守待援,不许放弃,不许后撤。
显然,朝廷的用意很明显,意图通过这些戍堡,尽量阻止、迟缓辽军的南侵,哪怕只能提供一些绵薄之力,也要尽力。
甚至于,长城以北的那些胡汉部族、牧民,都成了牵扯辽军的诱饵,聪明的、见机快的早早的就逃回塞南,或许躲入城池,或藏进深山。
而更多的人,则成为了这场战争最初的牺牲品,那些由山阳官府主导,由胡汉百姓建设的镇甸牧场,也确实吸引了辽军的注意力。
辽军西进,足足花了七日的时间,对那些反应不及的塞北百姓进行扫荡劫掠,对于被战争逼得快山穷水尽的辽军而言,不要说那些牲畜、粮食、茶盐、铁器,就算是帐篷、草料,都有抢掠的价值。
而这七日时间,对于汉军的而言,也是十分珍贵的。由于局势恶化地太厉害,即便大汉这边在刘皇帝的指示下反应地已经足够快了,但仍旧需要时间。
不管是命令的传达、兵马的调动、军需的筹集、百姓的收容,都需要时间。像发往丰州的最远调令,即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六七日,若再加上整备东援的时间,那就更多了。
因此,这多出来的六七日时间,仍旧不止渴。不过,对大汉的备战而言,哪怕多出半日、一日,也都是抢到赚到的。
至少,在辽军扫荡漠南期间,奉义军使田重进引五千军还云中,就近的宁远、定襄、永宁援军,也陆续赶到,九原侯李万超也不顾老迈,紧赶慢赶抵达云中,开始统筹山阳诸军。
在山阳这边,上足发条,紧锣密鼓地展开应对,并且搞得鸡飞狗跳之时,辽军也没有过于放松,耶律贤及时下令,约束劫掠的辽军,继续南下的征程。
这一回,耶律贤的目标十分明确,没有任何试探,也没有去管长城沿线的那些汉军隘口堡垒,而是直接冲着的云中以北约百里的焦山镇而去。
焦山镇,当漠南入山阳的要道,也是主道,当年耶律璟大军自云中北撤,就是走的这条路线。过去,大汉于此常年屯有戍卒五百,因为北伐以及李处耘北上援救刘廷翰,抽调了大半,只剩下两百人。
当然,耶律贤选择从焦山镇突破,倒不是看准了此隘的空虚,而是觉得这条路好走,作为塞南塞北主要的军事、商旅交通要道,山阳官府这边是有进行修筑扩宽的,如今,也算是被辽军利用上了。
山阳这边,由于缺少主心骨,反应没能跟得上,还是田重进在返回云中后,先行往焦山镇增兵一千,但这一千,也是疲兵。
赶上了焦山防御战,面对的却是数十倍的敌军,辽军那边,在耶律贤的驱策下,决心很大,骑兵被当步军用,挑拣精锐死士,下马攻寨,且不顾伤亡。
结果,汉军足足抵御了三日的时间,焦山镇被攻破,辽军付出了三千多人的伤亡,而防守的一千多汉军,全部战死,镇上剩下的几百民众,也没能幸免,全部遇难。
而当时,在李万超到任后,得知焦山镇之危,紧急派田重进领军三千北上增援,途方过半,就得知焦山镇失陷的消息,无奈,折返云中。
焦山镇的陷落,就像堤坝开了一道口子,辽军就如洪水一般,顺着溃口涌进山阳。九月十七日,焦山镇破,九月十八日傍晚,辽军前锋万骑,就已南下叩关。
到九月二十日,辽军近十万众,在辽帝耶律贤的亲率下,兵临云中城下,将云中城团团围困。此时,云中城内,连军带民,不足五万,能战之士只有一万两千余人,更多援军,或在援应途中,或还在紧急征召武备之中。
所幸,有九原侯李万超主持军事防御,老将军威望甚高,抚兵安民,统筹调度,做得很到位。云中城,是由宋琪当年在任时重建的,城池很是坚实,城中虽然只有一万多战兵,但是以几部边军组成,战力仍有保证,官仓粮库中更囤有大量为中路军准备的军需。
兵力稍弱,但粮草兵器都不缺,为弥补防御人手的不足,李万超直接将城中所有的精壮都组织起来,发给武器,辅助守城。在边境道州讨生活的汉子,从来都是上佳的兵源,很多更属于乡兵,给把武器就是英勇的战士,而在防御辽军这件事上,更是同仇敌忾,全城一心。
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云中的难啃,辽军虽然将城池围困得水泄不通,进攻的命令却迟迟未下。到二十一日,休整了一天的辽军,干脆明确地表示放弃对云中的进攻,而是选择,分兵四野,进攻劫掠其他州县。
云中或许固若金汤,难以攻克,但山阳其他州县城池,可就不一定了,辽军或许没有胆量强攻云中,但对于那些小城、小镇,显然还是有要扣咬上一咬的。
于是九月的下旬,云中以南以东的大片地区,成为辽军肆虐的跑马场,超过四万的辽军,兵分数路,四面出击,攻城劫掠,焚屋毁田。
虽然山阳官府坚壁清野的工作已经做在前头,但总有不及逃亡的百姓,不及收容的财产粮食,这些都是辽军的攻击对象。
最张狂的辽军,甚至越过桑干河,进攻应州州城金城县,不过,这毕竟是一州州城,守备官军民的骨头很硬,顽强抵御,让斗胆攻城的辽骑撞了个头破血流。
当然,不是所有的汉城,都有那个防御能力,比如云中以南的怀仁城,这是当年符彦卿北伐时的驻军之所,被一万多辽军围攻,虽然拼死抵抗,结果还是城破人亡。
云中以东的长青县,设置的时间还不长,是云中东部新建立的一座年轻的县城,城小人寡,即便有些地利,仍旧没能抵挡住辽军的进攻。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有些明朗了,辽军此番大举南下,甚至坚决地突破长城,进入塞南,兵寇云中,打云中明显不是主要目的,趁山阳空虚,劫掠北疆,大搞破坏,才是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有实力不足的限制,汉军能做的,在短时间内,就显得不那么多了。增派援兵,都得小心翼翼地,以免援应途中为辽军所趁,围城打援这种阳谋,永远得防着,汉军过去惯会使用,辽军也会。
云中的守军实力足够,暂时也只能缩首城中,毕竟城外仍有超过五万的辽军围困着,监视着。云中尚且如此,其余州县城百姓,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历来防御作战,守方往往会陷入到这种窘境,困守一城,久守必失,这不仅考验将领的指挥调度能力,以及军心士气,还需有援军,要看得见守住的希望。
事实上,云中面临的情况,要好得多了,虽然被困,但自守无忧,各路援军也在统筹调度下赶来,需要做的,只是配合之后的作战罢了。
只是,这种被围困,看敌军驰骋国境、肆虐疆土、侵害乡梓的滋味不那么好受罢了。
第284章 虚了
傍晚时分,秋阳低垂于西方,释放的光芒很是黯淡,凉风卷过云中城外的山野,发出的声响就如阵阵低语,缥缈而凄清。
云中城还是以往的面貌,高耸坚实,干净完好,除了城中气氛有些低沉之外,辽军并没有给它造成任何的创伤。辽军兵临城下之后,就没有发起过任何一次进攻,试探性的攻击都没有。
辽军的包围,已不似初时那般严密,分兵之后,也主动后撤了,远远隔城立营,分西、北两个方向。不过,周边游骑紧密的巡逻,显然仍旧控制着内外交通,阻绝信息传递。
辽军的营地布置,也不私汉军的习惯那般深沟高垒,铁壁营寨,相反,安排地开阔而分散,看似零落,却随时做好了上马作战的准备。
免不了的混乱,是随军的众多牲畜,加上有大量南下之后缴获的战利品,兵器钱粮,虽然难以称得上堆积如山,但总是收获不菲,尤其分兵四掠之后,已经开始有偏师满载而归。
大营之中,布置最为严密,军容最为整齐的,毫无疑问是辽帝的御营,不论何时何地,拱卫殿帐的亲军都是辽帝战力最强、装备最好也最值得信任的军队。
随着天色进一步深沉,辽军各营之中,也架起了篝火,从云中城上望去,可以看见星星点点,密布西、北两面,明亮的灯火,几乎能映红天幕,显得十分壮观,似乎也在展示着辽军的兵威。
当然,这点声势,对于见惯了大场面的汉军将领而言,不算什么,城中的反应,就如守护的城池一般,稳若泰山。
辽军的将士,开始享用食物,将校军官能够享受到一些缴获的汉地烈酒,普通的士卒,也能尽情地饱餐一顿肉食。这对此前日渐拮据的辽军将士而言,已是难得了。
金银财货,不足称贵,值得欣喜的,还得属缴获的牲畜与粮食,很多从征的辽卒,都期盼能够带回部族,分享给家人与部卒。
持续的战争,严重侵害到了草原的正常游牧生产,还要武装参战,派兵出粮,到如今,大漠南北的辽国部民,许多族群邑落,都已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事实上,此番受召从征的辽国部卒,很多人已不是为了辽国朝廷、为了皇帝作战,而是存着南下劫掠的心思。
他们没有太多的家国情怀,也不管汉辽之间的争霸,想要的,是最基本的生存,即便他们如今的困穷与危机,来自于大汉主动挑起的战争。
南朝富庶,汉人善耕作,他们只是学习草原过去无数先辈们,重新激发本能,提刀携刀,跃马南下。
事实上,耶律贤在激励士气上,也是通过宣传劫掠,抢粮抢衣,抢一切能够帮助他们度过时艰的物资,反抗汉军的欺压,争取生存的空间……
而随行的辽军部卒也确实大受鼓舞,踊跃参战,卖力死战。而南来之后的收获,也使得原本不那么高昂的士气逐渐攀升,大营之中堆积的战利品,也仿佛佐证着此次南下的正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