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如果是过去,高丽人要是掺和汉辽战争,那么耶律斜轸只有忌惮防备,但如今,热烈欢迎。至于允诺,更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了,高丽要是有能力,将整个东北让给他们,又何妨,前提是他们得有那个胃口。
不论如何,这个时候,辽东汉军要是与高丽人打起来,对辽国这边,都是好事,也必定能给汉军造成牵制,缓解他这边的压力。
“是!”
想了想,耶律斜轸还觉有可利用的地方,在堂间徘徊一阵,忽然快速回座,摊开一张帛,落笔如飞,快速拟写出一封信,又盖好了自己的大印。
拿起帛书,检查了一番,吹干墨迹,看着下属,严肃道:“再挑一名死士,携此书南下!务必交待好,这封书信,要恰当地落到汉军手里……”
下属微讷,有些不明白,但注意着耶律斜轸的表情,此时似乎带有一种狡猾的气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王是想巧施离间?”
“不!”耶律斜轸摇了摇头,沉着道:“只要汉军与高丽没有真正交战,那一切都有回圜的余地,我此书,只是推动一把!”
事实上,比起高丽那边的助攻,耶律斜轸更期待的,还是上京辽国朝廷那边,能够给到更多的支持。倘若耶律贤能够给予东北全力的支持,那么他这边,就仍然有翻盘的机会,至少平灭后方叛乱,守住松辽平原的希望会大大增加。
但是,就此前的情况来看,朝廷已然选择了放弃,不再对他对东京道抱有信心,更不可能将最后的本钱,再投入到东北这片泥潭里边。
而耶律贤与辽廷中枢,显然也有他们的考虑,要顾念全局,与耶律斜轸这边,也难以做到统一。毕竟,局势发展到最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契丹王朝的游牧属性便更加凸显了,草原才是其根本。
……
在耶律斜轸为抵御汉军、守住东北而殚精竭虑之时,刘皇帝这边,也没有丝毫放松,坐镇幽州,亲自过问各条战线的情况。为此,又愁白了几缕鬓发。
由于秋凉的关系,幽州行在寝室内,已然架起了一座炭炉,刘皇帝呢,则缩在烧得热烘烘的炕上,他那双老寒腿又开始有反应,因此更加注意保养了。
贤妃承谕,侍候在榻边,细心照料着。几乎忍着恶心,咽下一口药汤,刘皇帝推开折娘子手中的药碗:“不喝了!”
哪怕这药汤调得没有那么地苦涩,但终究是药,总归不那么好喝的。不过,折娘子仍旧固执地舀了一勺,递到刘皇帝嘴边:“就差半碗了!”
“是药三分毒,差不多就行了!”刘皇帝摇摇头。
但在折娘子的“逼迫”下,还是又喝下一勺,拿起丝帕便擦起嘴来,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见状,折娘子赶忙放下药碗,轻捶其背。
榻边,太子刘旸、秦公刘煦、晋公刘晞三人俱在。闻刘皇帝空咳声,刘旸关切道:“爹,还请保重御体啊!”
“没什么大碍!”刘皇帝摆摆手,回应道:“着凉而已,我还没那么脆弱!”
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沙哑,喝了半碗药汤,喉咙的不适也稍微缓解了一些。这每到秋冬,总免不了伤风感冒,刘皇帝对自己身体素质的下降,也有些无奈。
背倚靠枕,缓了缓,刘皇帝这才又将注意放在三个儿子身上,主要是回幽州复命的刘旸与刘煦,刘晞则是陪同。
刘煦这段时间,一直在燕山道内巡视,甚至北入山岭,到王彦超军前线去转了转。刘旸呢,在得到刘皇帝的首肯之后,也暂时放下辽东的军政事务,交给赵匡胤与高怀德,快马西回幽州面君。
“我没事,都别站着了,坐!”指着三张椅子,刘皇帝轻声道。
“是!”三名皇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看着刘旸,刘皇帝的目光显得十分柔和,说道:“这半年多,在前线统帅,辛苦了!你在军中的表现,我都有了解,很不错,继续保持!”
刘旸年轻的面孔间,有明显劳心费神留下的痕迹,眼袋深垂,一脸风霜。但听刘皇帝这关怀的话语,心中顿生一种感动的情绪,对他而言,或许再没有比得到刘皇帝肯定,更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只要不让您失望,儿便满足了!”刘旸叹道:“多仰赖爹的教诲,尚有诸多不足为难之处,还请您指导!”
说这话时,刘旸身形都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语气满是感慨,显然在军前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作为统帅,自当担三军之重!”刘皇帝也能体会到一些他的心情,轻笑道:“听说你已经发兵南下,主动进攻高丽了?”
“是!”闻问,刘旸立刻打起了精神,回道:“儿此番回幽州,既是看望问安,也欲就此事,向你汇报请教!”
“说!”
刘旸道:“高丽北来挑衅,狼子野心,定不能答允其非分请求!值汉辽全面交锋,高丽想趁机渔利,大汉不能允许,否则,其贪得无厌,只会索求更多。因此,经过行营商讨,一致认为,与让高丽趁火打劫,不如率先发难,扑灭其野心。
并且,经过将帅筹谋,认为高丽聚兵,虽则来势汹汹,但能够给大汉造成重大威胁的,只有他们的水军。将他们那支水军消灭了,那高丽的威胁就消除大半。
因此,郭廷渭老将军,已率东海水军战舰南下,直扑高丽海境,据报,他们的水军集中在西国西岸的邵城港。只要能够抓住其主力,海上对战,我军必能获胜!
至于陆上,来远诸城辽国旧吏,已然投诚,此前也已令史延德将军前去接受布防。儿返回之前,又有安国公率三万军南下,进驻来远城,以应对鸭绿江对岸的高丽军。
算时间,应有战果传来了!”
“既然你与行营已经商议做了决定,我这边没什么问题,支持你们的决议!”听其言,刘皇帝淡淡一笑:“打就打了,小小高丽,也不需同他们多费什么口舌!”
“多谢爹支持!”刘旸心情微松,而后拱手道:“兵贵神速,因此此前未及上禀,便已发兵。毕竟涉及大汉与高丽两国之间的关系,行营将帅虽然决议进攻,动兵之后,也颇怀忐忑!”
刘旸这话,带有少许的试探之意,刘皇帝打量了他两眼,淡淡一笑,沙哑的声音带有几分磁性,面态平和道:“我先前诏令,已经将决策大权下放到你的手中,如何取舍决议,你可以做主。不要说发兵了,就算你选择保守一些,退后一步,向高丽妥协,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刘皇帝这话,虽然轻飘飘的,落在的刘旸耳中,却并不觉得轻松。抬眼注意到刘皇帝那平静的面容,虽然泛着少许热症的红润,但仍旧显得深不可测。
他可不是庸人,即便反应相对迟缓些,但也很快从刘皇帝话里回味过来。此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迷惑,也清晰了起来,对高丽之事,又是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了。
如刘皇帝之言,不论自己做什么决定,他确实会支持,但在此事上,刘皇帝心里显然也是有所偏向的。
倘若,他真的选择了保守,选择了妥协,那么刘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又会作何想法呢?
毕竟,君心难测!
第277章 太子的不同声音
略加收拾心情,迎着刘皇帝那隐隐带有几分欣慰的目光,刘旸下意识地起身,拱手拜道:“还有一议,欲禀陛下!”
刘旸这副郑重的模样,吸引了堂上所有人目光,刘皇帝也小小地眯了下眼,抬手示意:“讲!”
刘旸沉声道:“除了郭老将军率水师南下破高丽水军之外,行营同时已令马仁瑀将军率兵北上攻辽通州,歼其残部,以呼应室韦、女真义军。
荣国公拟后续给马仁瑀添兵至十万,尽力一击,到入冬以前,不论战果如何,通州克与不克,即收兵休战。
其后,留足兵力驻守,逐步撤还大军,返回关内,待到来年抑或次年,再行根据局势发展动作!”
说完这句话,刘旸就闭口,微垂首,默默等待着刘皇帝的回应。如果说,在刘旸对高丽事务决策上是观察、考验与期待的话,那此时刘旸的进言,则让他感到一丝诧异了。
这么长时间了,虽然随驾大臣、地方大吏甚至包括西京的宰相们,都有劝阻刘皇帝罢兵的意识但直接向刘皇帝提出来,刘旸这还是第一次。
“你的意思,是打算撤军了?”此时刘皇帝的眼睛似乎只能看见刘旸了。
“是!”刘旸回答地很坚定。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行营将帅的建议?”刘皇帝的语气陡然严厉了几分。
一股压力扑面而来,刘旸整个人木了一下,头再度扬了起来,轻声道:“是臣的提议,返回前,与荣国公等将帅商讨过,他们不反对!”
“不反对?”刘皇帝呢喃的一句,心中则暗思,或许是不愿反对,也不敢支持吧。
盯了刘旸好一会儿,刘皇帝持续后仰,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躺姿,淡淡道:“说说你们的考虑!”
闻问,刘旸表情不见放松,提了一口气,应道:“其一,此番北伐,最初目标,仅为攻取辽东,如今辽阳已下,且大超预期,可见好就收。
其二,辽东之战,虽有波折,但斩获颇丰,辽东敌军,大部损失,精锐重折,为灭残敌,已不需屯数十万官兵民役于彼。追剿残敌,收取东北,用兵用略,都可根据当地地理、军事、部族等实际情况施展安排。
其三,北伐以来,自西自东,数路大军,全线出击,劳师之众,靡费之巨,实为大汉立国以来诸多战争之最。臣不知仓廪耗费详细,但可以肯定,不论阵前作战将士,还是后方馈军官民,都已疲惫,需要休养;
其四,将士自服役出征,至如已半载有余,苦战数月,大小战斗五十余场,死伤甚众,将士疲惫,士气有损,且对大部分官兵而言,千里远征异域,思乡情切,归心益重。
其五,辽东作战将士,半数来源于中原兵马,远在东北作战,水土气候,皆有不服,到目前为止,诸城前后已有数万军民染病,这还是全力医药供给,方才没有扩大继续扩大。
臣同当地的一些官员部民仔细了解过,待到入冬,气候严酷,其恶劣状况,比我们原本想象的要严重数倍。
去岁西巡河西,其冬寒酷烈,陛下也亲身体验过,东北的情况,不会比西北良好!即便供应足够的柴炭、被服,也难以保证将士非战之损伤。
冬季的严寒气候,将成为辽军最好的御防助力,勉强维持大军于辽东,且不说粮草被服柴炭等军需之转运消耗,也难对敌人起到更多的威慑。
与其如此,不若撤还兵马,让将士军民回国内休养,以解长征久战之疲……”
显然,刘旸说了那么多,但最重要的考虑,还在于最后一条,东北的气候问题。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都等着刘皇帝的反应。
刘煦、刘晞两兄弟,也在思量,不过都忍不住对刘旸进行侧目。他们在刘皇帝身边,了解的情况也不少,尤其是,对于撤军的议题,刘皇帝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对外表露过态度,这也是态度的一种了。
而刘旸言罢,脸上倒露出了一抹坦然,面色逐渐平静下来,默默地等待刘皇帝评断,就像等待判刑一番。
太子刘旸过去,为政处事,都显得平平无奇,温吞如水,甚至给人一种平庸的感觉,对于军国大事,更像刘皇帝的应声虫。
但此番,算是第一次,向刘皇帝表达自己的看法,发出不同的声音了……
刘皇帝呢,也陷入了思索,神情虽显漠然,但微锁的眉头证明他确实在思考。过去,对于刘旸的任何建议与政务国事的处理,他往往都是抱有一种考察评判的态度。
但这一回,他是认真地考虑刘旸的意见,当作臣子的军政进谏来考虑。而刘旸的话,也确实带给他一些更郑重的思量。
有一点,算是给刘皇帝提了个醒,也是他此前有所忽视的。那就是东北的天气问题,对冬季作战,刘皇帝一直都认为,凭借着充足的后勤供应,保障御寒物资,就足以克服。
这是刘皇帝,站在过往的战例上考虑的,不论是乾祐四年南下淮南,还是乾祐十一年第一次北伐,都是横跨两岁三季,生生熬过整个冬季,始终保持着对敌军的压迫。
然而,就事论事,在东北那片既陌生且极度恶劣的气候环境条件下,前两者似乎不能完全拿来做类比,付出的代价且不提,能够取得的效果能有几成,都还需要打个问号。
尤其是刘旸提到去年巡视西北之事,这一下子勾起了刘皇帝的回忆,要知道,去年行营不过一万人众,还非战时,仅顶风冒寒的行路,迫于冻死冻伤的压力,也不得不在凉州待过整个冬季。
如今在东北的,可是四十万军民,这么多人,面临的问题,需要克服的困难可不是简单地乘个数字就行了的。
思及去年的经历,哪怕屁股底下坐着热炕,刘皇帝的双腿都忍不住哆嗦几下,而况于东北呢?那里的实际情况,他还真没有实地考察过,他一直在避免奏章上治国,但此次,似乎在战报上治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之中。
至于刘旸提到的其他几条理由,当然也是有道理的,刘皇帝也不是没有触动。此前,他就有从辽东撤军的想法,撤军的意图不是罢战,而是抽调辽东军队,填补到西面。
随着高丽的异动,刘皇帝也暂时打消了那个想法,而决心继续在辽东坚持,北击契丹,南讨高丽。
然而,此时刘旸给他的进言,却是从辽东大撤军,这是刘皇帝还从未设想过的……
思虑之际,刘皇帝的表情也随之变化,十分丰富,沉吟良久,刘皇帝终于偏过头,看着站了好一会儿的太子,平静地说道:“若是撤兵了,辽东战局,有所反复怎么办?倘若有失,再要救急,遣将调兵,过程中周折与麻烦,可一点也不小!”
刘皇帝这一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氛,刘旸心情稍松,连有些坐立不安的刘煦、刘晞两兄弟都感觉解除了束缚一般,身体略微松弛,看着太子。
刘旸拱手道:“臣与将帅们商讨过,留十万兵马,足以北制契丹,南拒高丽,余者,尽暂时可撤还!”
“具体的撤兵计划,可曾拟定?”刘皇帝问。
当刘皇帝问起具体的计划时,也就证明,他心里对于撤兵,并不那么抵触了,甚至有接受建议的可能。
刘旸当然也感受到了,稍加斟酌,禀道:“按照设想,还需待南北两路水陆两军进展结果,还军也通过水陆两路!陆上问题不大,唯有水路,只要将高丽水军消灭,剪除海上威胁,便可通过海路还师!”
听其言,刘皇帝轻轻颔首,也示认可,稍加考虑,刘皇帝冲刘旸露出点笑容:“遣郭廷渭南下进攻高丽水军,真正的意图,也是为海上撤军做准备?”
闻问,刘旸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垂首躬身,应道:“是!”
第278章 给老大一个机会
“那就等等结果吧!”刘皇帝淡淡表态:“既与高丽交恶开战,倘若不能保证海路的安全航行,那海上撤军就无从谈起。转运军需辎重,都倾覆了一些船,朕不能让大汉的将士承担着被敌军攻击的风险撤还!”
谈到这里,那又不得不提了,如果身段放软一些,态度温和一些,稍作妥协,那这个问题,也就不那么值得担忧了。
当然,这一点,刘旸可不敢再指出来了,也没那么蠢。况且,事情总是有两面性的,对高丽事务,已然做了决议,军队都派出去,快出结果了,也没有必要再多提,毕竟已然无法挽回了。
“距离入冬,也就二十余日了,照你们的设想,时间可不那么充足啊!三十万人的撤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郭廷渭能否彻底击破高丽水军解除海上威胁?入冬撤军,渤海是否结冰,何时冰封?具体撤军人员的调度,这些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刘皇帝又咳嗽了两声,拿起折娘子手中的丝巾擦了擦嘴,继续道。
“是!”刘旸应道,迟疑了下,禀道:“正因如此,才需请教于御前,若得首肯,诸多事务,可提前筹备安排!至少伤员病卒,可先行撤回,予以更好的休养治疗!另外,出征的中原的将士民夫,也可提前做好集结,既为防备不测,也待令登船返航……”
听此言,刘皇帝眉头顿时一蹙,语气都变得犀利起来,问道:“留守东北的军队,你们商讨时,是如何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