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605章

作者:芈黍离

点了点头,刘皇帝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没有就此事为难陶鄑,让那两名被耽误的工作的民夫继续去忙,转而问道:“在此港口参与搬卸的民夫有多少人?”

陶鄑明显有所迟疑,在刘皇帝的注意下,颤声道:“回陛下,约有数千人!”

“数千人……”刘皇帝脸上露出了点冷测测的笑容,看向张美:“张卿,你可知,是几千人啊?”

张美对于陶鄑的表现,也不禁有些无语,但闻问,不敢怠慢,禀道:“码头上民力,来源复杂,转运司、大名府所辖以及商民雇佣劳力加起来,目前当有四千五百余人。”

“这么多人?”刘皇帝眉头一挑。

张美道:“若是平日,自然不需这般多人,不过值战时,劳力需求巨大,需要保持装卸速度,节省时间,愿意前来挣钱的百姓也多。”

“张卿,你负责大军后勤调度,事务繁重,就不用陪着朕了,去忙吧!”闻言,刘皇帝挥了挥手,对张美道。

“臣告退!”皇帝发话了,张美恭敬告辞。

离开前,同大名知府陶鄑交换了一下目光,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陶鄑则苦着一张脸,内心更是忐忑不已。再是迟钝,也能感受到刘皇帝对自己的不满。

“坐!”张美离开后,刘皇帝直接坐到了栈桥边,拍了拍身边,示意陶鄑。

“臣不敢!”若是平时,自然是荣幸之至,但现在,陶鄑万分紧张。

“让你坐,你就坐!是嫌这栈面太脏了,污了你陶知府的袍服?”刘皇帝轻声道。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陶鄑面红耳赤,额冒冷汗,慌慌张张地陪着刘皇帝坐下,两腿微软,差点跌到水里。

对其不堪表现,刘皇帝眉头明显地蹙了下,但嘴角仍旧带着少许的弧度,平淡问道:“陶鄑,你在大名府任上,多久了?”

“回陛下,快三年了!”

“三年,那可不算短了!”刘皇帝淡淡一笑:“大名府辖下,有多少官吏?多少人口?男丁多少?多少田亩?今年夏税多少?商税多少?”

面对刘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大概是太紧张了,陶鄑支吾个半天,嘴唇直颤,就是答出话来。

见状,刘皇帝笑意更甚,沉声道:“你这是,一问几不知了?”

不待其接话,刘皇帝悠悠道:“你父亲是大汉的老臣了,效忠朕二十多年,今年他辞世,朕颇为感伤。你操劳大名府几十万百姓的生计安康,连尽孝的时间都没有,有点不合适了!听说你为了支持北伐战事,都没有回乡服丧?朕觉得,你可以先卸下差事,到你父亲墓前祭奠一番……”

“陛下,臣,臣有罪!”陶鄑几乎是哭丧着一张脸,很是无所适从。但见刘皇帝那已然变得冷淡的表情,却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大概到终点了。

陶鄑,乃是已故宣慰使陶谷的长子,陶谷今年病逝。

第248章 刘皇帝的小本本

依托着南乐码头,经河北道及朝廷批准,置有一镇,这是一座典型的商业小镇,靠着便利的交通以及日益兴旺的水运而繁荣。

到如今,南乐镇在籍人口,便接近七千人了,这个数量,不弱于一些县治,更远远超过那些偏远下县,在大名府,也属于府内第一镇。

由于正处战争期间,又当转运枢纽,更吸引了大量的商旅百姓前来,催生了新一轮商业繁荣,镇内客栈、旅店、茶馆、酒楼,几乎日日客满。

在这样的氛围下,所有人都带有极高的热情,处在一种忙碌奔波的氛围之中,最忙的当属于维持秩序的官差以及收税的税吏了,基本每一车、每一船货物的驻港、入镇,都会带给官府不菲的财税。

倘若仅看这座小镇的景象与风貌,那一定会产生一种错觉,大汉是这样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否则哪有这四方辐辏,财货云集的场面。

不过,刘皇帝心里可清楚,战争催化的繁荣,是存在泡沫的,并非常态,挤掉水分,才是最真实的。并且,大汉仍旧是个农业帝国,最底层的农民的生存状态,才能反映这个国家如今最真实的状态。

巡视完码头,了解了下军需转运的情况,刘皇帝又在镇中用了一顿饭菜,品尝了一番当地有名的芝麻烧饼与烤鸡,方才离开返回府城。

自南乐镇通往府城,直接修筑了一条官道,在大汉属于三级“省道”,不似工部主导兴建的直道那般精细,但同样平整开阔,以砂石、黄土为主,并大量使用灰浆技术。

銮驾行驶在这条官道上,也感觉不到多少颠簸,道上车马、行人很多,但见到这驾宽大华丽并由大量玄甲骑士护卫的马车,都远远地避开。有见多识广的人,认识那飘扬的龙旗,却忍不住感慨,不知是哪位天潢贵胄出行。

銮驾内,刘皇帝背靠车厢侧坐着,手里拿着一份奏章,秋日宜人的光芒不时透过晃动的帘幕映照在他那张百无聊赖的脸上。

秦国公刘煦毕恭毕敬地坐着,刘皇帝余光瞥了他一眼,放下奏章,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对那陶鄑有些不公平?”

突闻此言,刘煦绷紧了身体,连忙矢口答道:“儿不敢!此人面圣,表现太过不堪,不知所措!”

刘皇帝笑了笑,说:“你可知大名府治下有多少丁口?”

刘煦拱手:“儿也不知确切数目,隐约记得,约有四十六万余人!”

“可是,一个当了快三年的知府,却连个大概数目都报不出来!”刘皇帝淡淡道。

刘煦道:“爹,儿觉得,陶鄑治大名三年,无大事,无大过,民生也算安定,虽无突出建树,也算守成有余。此番伴驾,或许是您天威所慑,表现失措!直接夺其官职,处置是否有些严厉了?”

瞥了刘煦一眼,刘皇帝说道:“你以为,朕夺他官职,只是因为他今日的表现?”

“莫非另有隐情?”刘煦一愣。

刘皇帝坐起了身,在边上摆着的几堆奏章中翻了翻,抽出一本,丢给刘煦:“你看看!”

“是!”刘煦接过,迅速翻开,埋头阅览,很快,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份奏章,来自武德司,是关于陶鄑在大名府任上的一些表现。确实,像纵容家人,为非作歹,擅权枉法,残害生灵,这些低级愚蠢的做法,陶鄑并没有触犯。

然而,陶鄑这个知府,做得逍遥,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佐官僚属,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兴致来了,过问一下,兴致缺缺,就饮酒作乐。大名府内歌舞升平,就是从他这个知府开始的。

“这就是懒政!是怠政!”刘煦脸色有些不好看,拿着奏章的手,有些无处安放,亏他还在替陶鄑说话。

“要说此人愚蠢,我看他一点都不蠢!做人低调,治事也低调,关键是,前两年对他的考核,结果都为中,如你所言,既无过错,也不耀功……”刘皇帝道。

刘煦拧着眉头,道:“您的意思,吏部的考察,也有人徇私包庇?”

刘皇帝没有接这话,又道:“他府上一共三十七口人,每日却需要消耗十只鸡、二十条鱼、两只羊、一车蔬菜……呵呵,靠他那点俸禄,即便有些家产,如何能够维持这巨大的花销?”

听刘皇帝这番话,刘煦不由得苦笑,叹了口气,而后叩请道:“是儿目光昏昧,认识短浅,只知浮面,不明其背后鄙陋!”

刘皇帝扬了扬手,活动了下肩膀,然后又躺下了,悠悠道:“当初,陶谷拉下他这张老脸,为儿子活动得大名知府的位置,他可曾想到,自己儿子就是这样回报他的期望。

你们以为,他不弃职扶棺还乡,是因为北伐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故而含泪留任?据我所知,此人是舍不得大名知府这个官帽子。何以如此战战兢兢,不知所措,那是因为做贼心虚。若非朕此番出巡,或许还能让此人这般肆意逍遥……”

“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沽名钓誉之徒,罢其官,都是便宜他,更应夺其爵!”刘煦有点激动地表示道。

陶鄑承袭其父新平侯爵,如今是二等侯。

“还应该彻查!”小心地看了刘皇帝一眼,刘煦又冷声建议道。

“此人此事,容后再说,自有人去处置,陶谷也不只他一个儿子!”刘皇帝淡淡道。事实上,没有直接对陶鄑采取严厉措施,只是暂且将他发还故乡,已经是刘皇帝顾念一些情分,毕竟陶谷才死不久。另外,再转移爵位,又可以削降爵位等级,为朝廷每年节约一些俸钱与禄米。

由于厚待贵族,再加上国家公侯甚多,哪怕在特权上有所限制,但久而久之的,刘皇帝开始觉得,每年给公卿发放的钱粮多了,带给国家财政不小的负担……

因此,这些年,对于贵族功臣们,但有枉法犯罪,被刘皇帝抓住痛脚,就是从严从厉的处置,轻则削职降爵,重则夺爵处死,可是让不少人都心惊胆战,也下意识地约束着自己的行为。

陶鄑犯事的情节,并不能算严重,但入了刘皇帝的眼,并被找到了理由,那处置起来,自然也就简单了。

“大名府乃河北首府,还是需要一位才情卓越、处世练达的干吏来治理!”刘皇帝嘀咕了一句,而后道:“你草拟一份制书吧!调濮州知州吕端,上任大名府!”

“是!”

“我睡会儿!”伸了个懒腰,刘皇帝呵欠道,然后缩下身子,靠在一张御枕上,眯上了眼睛。

见状,刘煦主动告退,不过,离开前,将那份武德司的奏报放回原位,又给刘皇帝取过一件毯子盖上,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銮驾。

这贴心的儿子啊!

刘皇帝则似无所觉,很快,细微的呼噜声便响起了。銮驾内部,与刘皇帝作伴的,也只剩下那几堆显得神秘的奏章了。

这些东西,都是武德司与都察院密奏的,都是此番巡视目的道府州县官员的一些为政表现,以及各地的一些风俗民情。

可以说,还未至,对于各地的情况,刘皇帝这心里就已然大概有个印象了。

论及对内外官员的情况,刘皇帝是一直有小本本记录着的,那陶鄑比较倒霉,上的是黑本,吕端上的则是红本。

第249章 武德司时况

大名府城名为元城,历史底蕴相较于那些历史名城不那么深厚,但在近近百年,却是实实在在地快速崛起,人口、土地、交通、物产,都堪称丰茂。

二十多年前,由于契丹南侵以及杜重威之乱,元城遭受严重的兵燹破坏,沉寂了好几年的时间,方才逐渐取得恢复,人口稳定增长,田亩开发成熟,物产保持充盈。

但是,二十多年的稳定发展之后,回首再看元城,早已恢复元气,并取得了比过去任何时代都要繁荣的成绩。

仅元城内外,常驻及流动人口加起来,常年保持在三十万人左右。而元城,属于大汉屈指可数的,由朝廷制令,经过扩建重修的城池,属于大汉内外瞩目的“新城”之一。

外城周长42里,比起北面的幽州城都要大不少,城中格局,也依照东京样式,带着慕容皇叔的强烈风格。当初兴建之时,慕容彦超甚至建议在内城也修建一座离宫,以方便刘皇帝巡幸,结果自然是被刘皇帝拒绝了,但这并不妨碍新元城的宏伟壮丽。

内城,官署区,河北道、大名府以及诸中枢部司下属诸衙都集中在此,其中也包括武德司。不过,似乎是秉持他们的头头武德使李崇矩低调的风格,河北武德司衙署,只设立在角落里,毫不张扬,更不起眼。但是,没有人会小看这耳目众多的特务机构。

到如今,大汉明面上的特殊组织机构,有三司,皇城司、武德司以及军情司,其中军情司的专业属性较强,并且背靠枢密院这棵大树。而武德司在李崇矩的带领下,也慢慢地洗刷掉了早期的一些污名,逐渐为人所习惯、接受。

这其中既有李崇矩的规范、约束,也在于其他人没有办法,刘皇帝在权力的配置上有些逆鳞是不容碰的,其中就包括武德司。当年范质、李涛、窦仪等宰臣都就武德司的地位与职权同刘皇帝争辩过,结果都被无情拒绝兼打压。

另外一方面,则在于这十多年下来,有皇城司跳出来拉仇恨了。阉宦、密探、监视等属性叠加在一起,怎能不遭人忌恨。

但是,低调不代表软弱,也没人敢小瞧,相反,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武德司的权威早在悄然之间,深入人心。

别的不说,正六品以下官吏的批捕权、审讯权,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的大汉官吏心存敬畏,在李崇矩的管理下,武德司少了些王景崇时代的疯狂、李少游时代的神秘,却多了几分理性,完善了诸多规制。

而武德司狱,仍旧是为官吏所畏惧的凶危之所,已然扩充到上万人的武德营,则分布于全国诸道,每每有武德营骑出动,总令官吏心惊胆颤。

皇城司虽然最初是在武德司的“帮助”下成立发展的,但就武德营这样的武装力量,张德钧向刘皇帝请求了很多次,到如今都没有松口。

到开宝八年,武德司已然是个庞然大物了,李崇矩这个武德使的品秩并不算高,只有从三品,下,但是其威势,在有些方面并不逊色于宰相们,尤其对于那些中下层官员来说。

如今,从全国范围来看,没有任何一道州府没有武德司下属职吏存在,而其统属的职吏如各级都知、亲事官、探事官,再加上那些低级辅吏以及细作、密探,总人数已然有近三万人,虽然分散在各地后,不那么瞩目,然如果通报出来,定然会引起汹汹议潮。

当然,这三万人中,属于朝廷正编职官,在册职吏,吃朝廷俸禄的,数量要打个折扣。即便如此,要供养这么多人,财政上也存在不小的压力。

毕竟,要让国库那边,每年出一大笔钱粮来养武德司,难度不小。刘皇帝从内帑中挪钱,对武德司资金上的支持,也一直持续到乾祐十五年,方才断绝,这也是在武德司属下的秘密公产发展成熟之后的事情。

近十年以来,武德司这边的工作重心,一直放在南北两边,南边人手扩充最快,因为统一不久,许多东西都需要武德司在暗中监视刺探,给刘皇帝提供真实有效的信息与情报,为南方归治保驾护航。

至于北方,深明刘皇帝北伐大志的李崇矩,更不敢有丝毫放松,在对辽国内部进行的间谍事务上,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也损失不少精干探吏、细作。

当朝廷正式开启北伐之后,李崇矩的工作重心,也就彻底放到了对辽及北方诸部族事务上来。不过,这段时间的成果,不怎么让刘皇帝满意,很多情报消息都不能及时地送达,刘皇帝不满意了,李崇矩的压力也够大。

此番出巡,李崇矩也是随驾的,作为武德司的大老板,到了大名府,他当然也要到河北武德司衙视察一番工作。

大概是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河北道的武德司衙门,同样处在一种阴冷灰暗的氛围之中,衙内都是灰黑色调。

李崇矩的到来,也没有增添多少热闹,只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大堂上,是标准的武德司堂布置,狗头案,爪牙椅,以及鹰雕背景画壁。

李崇矩就端坐在主位上,堂间站着十多名职吏,都是随他前来的僚属以及河北都知及其下属,场面很是肃静,注意力都在李崇矩身上,静静地等着大佬发话。

由于低调的性格作风,李崇矩很少耍官威,但这一回,他难得地晾了下属们许久。终于,开口了:“我也不瞒你们,对于武德司近来的表现,陛下不太满意!”

一句话,所有人都不禁色变,大多把头垂得更低。随意地拿出堂案上的一份公文,翻看了两眼,李崇矩直接朝向河北都知说道:“你们自己有什么问题,我暂时不敢兴趣,也没有精力插手,但是,自查自纠的事情,希望你能给我满意的结果!”

河北都知是个中年人,毛发很旺盛,面相粗鲁,很难想象这是个搞情报管理的。不过,此时面对李崇矩之言,很是惶惧,根本无他想法,只是坚决坚定地表示:“是!属下明白!”

对其表态,李崇矩也一点不在意,脸色很冷淡,继续一种不算严厉的语气说道:“河北所属司衙职官吏卒,接下来,就两个方面的事!其一,陛下出巡,河北是主要巡察地区,要看到官吏军队、士农工商最真实的情况。

其二,北伐正如火如荼,河北乃是供应东路大军最重要的后勤保障,涉军事务,尤需加强监视,这么长时间了,如此庞大的官军民动员,竟然没有出现一项贪墨行为,一起虐民事件,陛下不相信,你们信吗?”

“是属下等大意了,请公使恕罪!”河北都知额头毛毛细汗已然积作汗水,开始滴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