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赵匡胤一开这口,马仁瑀立时急声道:“荣公,只要给我补足兵马,还能再战!我军伤亡大,辽军也不好过,保持进攻,我能够拿下锦州城!已然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将士们的血不能白流!”
马仁瑀说这话时,眼眶都有些发红,显然是动情了。马仁瑀所部三万人,是以平卢军为主,补充了大量二线部队,而平卢军是经他操训多年,有很深的感情,在此次攻城战斗中,损失也十分惨重。
见其状,赵匡胤心有所感,但是作为统帅,理解归理解,却不能感情用事。因此,赵匡胤还是郑重地道:“你部伤亡,已然超过三成,再勉强坚持,就要伤筋动骨了!我知将军血勇,但锦州是块硬骨头,还需冷静对待。
士卒,我定给你补齐,但你确实需要休整,还是到后营调整!东进战略,才只是一个开始,待打进辽东,还有将军建功的地方,断不会弃精兵强将不用!”
赵匡胤说着话时,语气很是严肃,见他态度坚决,马仁瑀看了看脸色平静的太子,虽心有不甘,还是拱手应道:“遵令!”
“明日换人再攻!”环视一圈在坐将帅,赵匡胤道。
“末将请战!”几乎再同一时间,党进与李汉琼请令。
见二者主动,赵匡胤心下稍安,至少证明兵心可用,士气并没有因为城下受挫而大减。不过,目光在党进与李汉琼二将身上徘徊了下,赵匡胤还是迅速做出了决定:“明日,李将军率众攻城!”
“是!”李汉琼也是个作风强悍的将领,得令,面上竟无任何波动。
党进有些不乐意,但在赵匡胤下令之后,也不敢质疑,只能闷着脑袋做下。赵匡胤这么考虑,也是有原因,李汉琼同为燕山边将,石门军经其调教,由他带领石门军攻坚,在指挥上更有利些。
这些年,大汉虽然从制度上早已改变了兵为将有的风气,但是,从现实角度上来讲,要充分发挥将士的战斗力,还得靠这些熟悉兵卒的将领。
而党进虽然被赵匡胤带着北伐,但其影响主要在禁军巡检司内,临时给他调配兵马,需要不少的磨合时间,而打锦州是苦战硬仗,还是需要做更有利的选择。
“守军意志甚坚,敌将指挥颇干练,城垣既高且固,火药竟不能动摇郭城,继续强攻,伤亡只会更大!这般消耗下去,即便破了锦州城,代价也必然高昂!荣公,还需多作筹谋啊!”定下了明日攻城之事,高怀德开口向赵匡胤提醒了。
赵匡胤颔首,神情凝重,他当然有所考虑,目光投向张永德:“地道挖掘情况如何?”
张永德起身,表情也不见轻松,应道:“此地甚为坚硬,地下多顽石,穴攻甚难,开通不易,十条甬道,已然坍塌了三条!”
眉头顿时锁死,赵匡胤指示道:“继续挖,多想办法,至少要掘至城垣下方!”
“是!”军令不敢违,张永德拱手。
又瞧向韩徽,赵匡胤吩咐道:“韩尚书,军中积有多少火药?”
韩徽起身,驼着背,沉声答道:“约三千桶!”
赵匡胤当即指示道:“分出一半,用作正面攻城之耗,剩下的集中备用!”
“是!”韩徽应命,然后禀道:“荣公,昨日又有一批军粮遭到辽军进攻,护卫的军士、民夫折半,五千石军粮,损折近六成!”
听到这则消息,赵匡胤脸上顿时挂上了一抹阴云,寒声道:“护卫的军校是何人,护粮不力,军法处置!”
由于辽骑的骚扰,赵匡胤早已加大了对补给线的保护,增调兵马,而这段时间,辽军袭击造成的影响也明显小多了。这突然又报上来这么大的损失,赵匡胤自然感到愤怒,只觉是负责的军校护卫不力。
不过,韩徽还是一脸平静,冷静禀道:“情况比之此前有所差别,过去,辽军游骑是小股多出,此番则集中了力量,突然打击,护卫措手不及,因而有失!”
听韩徽这么解释,赵匡胤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站到帐中的那张沙盘面前,盯着漫长的辽西走廊,沉思着。
“这些袭扰的辽军,就如苍蝇臭虫,虽难以伤我根本,却不胜其扰,大军在此,军需转运,不能出差池,针对这些辽军,还当着力打击!”高怀德严肃道。
张永德建议道:“骑兵攻城无用,可将行营骑兵派出去,打击辽贼,保障军需补给!”
赵匡胤对此表示认可,当即拍板:“就这么办!”
闻此言,党进来了兴趣,请战道:“我去!”
看着党进,赵匡胤凝眉道:“辽军轻骑,倚仗辽西丘陵小径,行踪飘忽,来去不定,你不熟悉地形道路,如何能够领军反制?”
听其言,党进都想问赵匡胤一句,这就是不愿意给他立功的机会了?
而从其所言,这还得从燕山的边将中挑选将领了,而赵匡胤的目光也落到马仁瑀、李汉琼二人身上:“二位将军可有良将举荐?”
马仁瑀考虑了下,说道:“都虞侯侯延广,作战骁勇,精于骑射,且从戍榆关已久,熟悉辽西山岭,年纪虽轻,但极具胆略,可委以重任!”
李汉琼则惜字如金:“侯延广可以!”
受到这两名大将的肯定,赵匡胤的疑虑顿时就打消了一大半,不过兵不可轻与,为求慎重,赵匡胤还是命人将侯延广召来,亲自考察了一番后,下定决心,给他七千骑,将打击袭扰粮道辽军的任务派给他。
侯延广乃是已故鲁国公(追赠)侯益的孙子,现年二十五岁,侯益子孙甚多,就属侯延广资质最高。其父侯仁矩去世前,就曾言,昌我家门必此子。而父丧未久,侯延广便脱下丧服,穿上战甲,参与到北伐事业中来。
见侯延广年轻,党进请命随之,赵匡胤则再度打击了党进的积极性,他怕这老将立功心切,喧宾夺主,压制了侯延广,那样反倒会起负面作用。既然决定用年轻人,就给足其发挥空间。
一场会议,群策群议,调整安排,虽然还没有解决问题,但至少找到了方向,一干老将老帅,调整能力是极强的,也不会为些许的挫折就影响心态。
散帐之后,刘旸将赵匡胤留了下来,以二者的关系,刘旸也有话直说:“荣公,锦州如此难下,如久挫坚城,是否影响大局?”
注意到刘旸眼神中流露出的忧虑之情,赵匡胤脸上绽开一道让人放心的笑容,安慰着这个青年太子:“殿下不必忧心,战事才正入佳境,我军全力尚出其一,攻之虽难,但辽军守之亦蹙!还需沉心静气,从容应对!”
见赵匡胤表现淡定,刘旸的心中少许焦虑似乎也缓解不少,拱手道:“我不知兵,临机决断,还需仰仗荣公啊!”
有一个充分信任的上级领导,对指挥将帅而言,是很难得的事情。对刘旸之言,赵匡胤没有其他表示,郑重回礼:“臣万死不辞!”
“若是王老将军那里能取得突破就好了!”刘旸目光投向西边,王彦超领军北上,胜负未定。
赵匡胤道:“北面地形比之辽西更加负杂,不过辽军守备不似这边强硬,王彦超沙场宿将,纵不足进取,至少不虑其败!”
停顿了一下,赵匡胤又道:“郭廷渭那边,增兵之后,已然向辰、耀挺进,我们这两军,只要有一路取得突破,那辽军布置的防线,都将陷入崩溃。因此,战局仍旧掌握在我军手中!”
“时辰已晚,殿下观战一日,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注意到刘旸脸上的疲惫之情,赵匡胤关心道。
闻言,刘旸摇摇头,叹道:“如何能歇得住?将士伤亡甚多,我当去伤兵营看看,不能与将士浴血同死,必要的抚慰又岂能吝惜……”
第232章 西域形势一片大好
时入夏中,开宝八年也快过去一半了,大汉的北伐事业,进行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双方在长达万里的边境线上,展开殊死搏杀。
到五月下旬,战局逐渐进入僵持阶段,从整体来看,大汉还是占据着主动的。毕竟,大汉在国力上的优势太明显了,而辽国才经新旧交替的震荡,一切都难称安定,就要不得不强行将整个国家都扭转到战争的轨道上来。
而辽国之所以能与大汉扳手腕到如今的程度,既得益其不弱的军事实力,也因为他有一个年轻却英明的皇帝,兼有大量具备文武才干的英杰,在国难临头的情况下,勉强做到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但是,不论辽国如何奋力抗争,双方在国力上的差距是改变不了的,硬实力上的悬殊是难以弥补的,大汉这边同样是精锐齐出,英雄辈出。
战争或许具备一定的偶然性,存在发生奇迹的可能,但还是那句话,大汉凭借着雄厚的人力、财力、物力资源,可以败一次、两次乃至三次,只要不伤大局,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辽国则不行,遭受一次重创,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因此,随着战争的进行,压力则是成倍地转向辽国那边。
要知道,此次大汉春季出征,对国内的生产都造成了重大影响,何况于辽国。随着各线战事的展开,各种战报陆续汇总到枢密院,刘皇帝甚至有凭国力耗死辽国的决心。
一年打不下,就打一年,两年打不下,就打两年,三年……在这种战争模式下,辽国扛不过三年,甚至于,就开宝八年,想要顺顺利利地熬过去,都会十分艰难,这还得在汉军没有重大突破的前提下。
论军事才干,这么多年下来,刘皇帝没有太多的进步,但是在眼光上,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像这种欺负人的战法,他也最熟悉,最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刘皇帝也往往稳如老狗。
纵观整个战局,自西向东,汉军处于全面进攻的态势。河西那边,博望侯郭进率领一万步骑西出,挺进西域。
对大汉的军队做个排行榜的话,河西军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甚至能比过禁军精英,剽悍的民风,高素质的兵源,以及常年的实战训练,都造就了河西军队的威名。
而郭进此番西出,在兵力上虽然不能算雄厚,但影响是巨大的,带给西域的辽军以极大的压力,从汉军西征开始,就已经动摇其并不牢固的统治了。
无数胜利造就了大汉帝国的威名,影响早就深入西域,而西域百姓的情况,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苦辽久矣!
有汉军这个靠山在,饱受辽军残暴统治的西域各族人民,胆子也都壮了起来,在汉军兵进伊州之后,便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起义反抗契丹人的统治,东起伊州,西至焉耆,无不望风影从。
其中声势最大的,自然是仆勒这个回鹘旧贵族率领的义军了。在过去近十年的西域风云变幻中,仆勒是个避不开的人物,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此人与大汉的关系尤其亲厚。
刘皇帝都亲自接见过他好几次,对其忠诚、智慧与大义,十分赞赏。近一年半的时间内,仆勒几度潜回西域,组织起了好几次反抗契丹人的统治,虽然最终由于实力不足,都被扑灭,未能成事想,没有能够掀起大风浪。
但是,背靠大汉,有着大汉的支持,也给了他充足的信心,给他越挫越勇的底气,不断重来的机会。
郭进西征之后,最先响应的就是仆勒,当时他正率领几百仇恨契丹统治的回鹘人在伊州附近打游击。得益于同大汉的紧密联系,他对于汉军的西进也是早有准备,在郭进西来之后,就迅速派人传播大汉西征,解救西域人民的消息,在辽国统治的西域内部四处拱火。
过去的一年半,仆勒的起义虽然屡遭挫折,但也积攒了不小的声望,他这一个发力,影响自然快速扩散开来。
并且,这一回有汉军这个强力的主心骨在,西域各族人民的反抗热情自然格外高涨。仅仆勒所部,就在半个月内,招徕部卒,扩充到三千多人。
而这三千多人,在配合汉军进攻伊州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朝廷对于河西军,并没有硬性的目标要求,但是作为领军的将领,郭进自然不愿当配角,做个看客。
想要在西域有所建树,那伊州是必取之地,郭进领军,自瓜州北上,直趋州城。对于如何攻取伊州,郭进早有计议,很简单,里应外合。
在仆勒的配合下,兼以城中内应,以及早就对契丹统治不满的居民,只花了三日的时间,就予以伊州的辽军致命打击。
伊州城破,城中的三千辽军守兵,全数被杀,一个都没逃掉,动手的,当然是那些西域人。经过削减,这些年,辽国在西域布置的兵力,只有不到三万人。
三千卒被歼灭,对于辽国在西域的防御,毫无疑问是个重创,在有限的兵力下,想要守备偌大的西域,辽军的形势可谓严峻。
并且,伊州的告破,也算打开了汉军西征大门,而郭进所统率的兵力,则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仆勒所部,直接收编,更有伊州附近的义军、部民,踊跃参军,一起汇聚在大汉的旗帜下。
可以说,汉军的西进,彻底点燃了常年饱受欺压与盘剥的各族人民反抗的热情,复仇辽国,打契丹人,他们格外积极。
当年西州回鹘有上百万的国民部众,经过辽军的征服,人口锐减,只余不到四成,再兼近几年社会动荡,契丹人的持续压榨,继续减少。
即便如此,剩下的几十万人,暴动起来,也足够辽军喝一壶的。而这,也是郭进以区区一万步骑,就敢打西域最大的依仗,伊州的轻松攻陷,就是证明,而打下伊州,也成功地撬动了整个西域的大局。
随郭进之后,当年大量外逃河西的西州遗民,纷纷向河西官府请求,自备武器、战马、口粮,返回西域复仇作战。
面对这些西州遗民的热情,河西官府自然表示欢迎,不过他们做不了主,还是卢多逊魄力十足,先斩后奏,同意这些人的请求。
于是,又给郭进西征,增加了三千多名作战意志坚定的战士,等到进入五月,郭进的西征军已然壮大到超过三万人,并且兵临高昌城。
而此消彼长之下,西域辽军的情况则日趋恶劣,他们不只要面对郭进所率汉军主力的进逼,内部则是全民皆反,一片沸腾。
广大的西域境内,除了几座主要城市,剩下的镇甸、村庄,不是被西域人占据,就是在汉军的控制当中。尤其是西域人的报复行为,残忍而血腥,几乎把当年遭受的苦难十倍百倍地还了回去,逼得辽军不敢分散。
西域辽军,不知觉间,陷入了当初耶律斜轸西征时回鹘国的窘境,只能困守卫城郭,而城市之外,全部沦陷,无力作为,只能任由汉军驰骋。
而在此危局之下,辽军内部也产生了矛盾。辽国负责西域军政主要有三人,安抚使耶律伊赖哈,招讨使耶律沙,以及被排斥出辽国权力中心的魏王耶律敌烈。
耶律伊赖哈是辽先帝耶律璟的心腹,耶律沙则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三个人意见十分不统一。耶律敌烈主张集中力量,主动出击,消灭郭进率领的汉军主力,在敌烈看来,只要击败了汉军,其他西域义军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大患。
耶律伊赖哈与耶律沙则持明确的反对意见,耶律伊赖哈坚持该死守,以待局势改变。而耶律沙则要果断些,他认为西域已不可守,该有所取舍,具体的措施,就是将龟兹、高昌放弃,保存实力,收缩到北面的轮台、北廷,将天山以南的地盘让给汉军。
相比于南北,由于地理上的优势,辽军对北部诸城的控制要有力些。不过,他的意见,遭到了反对。
耶律伊赖哈主政西域的这几年,感西域凋敝,人情大扰,民心动荡,各族人民积压着对大辽的仇恨,已经在着手恢复经济,发展民生,并且取得了一些进展。
然而,天不遂人愿,汉辽大战,汉军西征,彻底打破了他的计划。再加上,辽国西征造成的历史问题,积压已久的民族仇恨,是难以化解的。
在这种矛盾意见中,辽国在西域的局势,自然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而郭进,在这种形势下,准备充足之后,也打算发起决定性的一场战役,高昌之战。
在枢密院收到最近一封西域战报中,郭进表示,一个月之内,天山以南的西州土地,将尽数纳入大汉的掌控之中。
西征西域,包括刘皇帝在内,都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只一偏师罢了,然而意料之外,对辽战争,最先取得突破的,反而是郭进军。
只占尽天时人和,便已无往不利!
第233章 汉骑出绝域
相较于郭进军在西域的红红火火,扬威域外,万众影从,另外一路河西军,则多了几分慷慨与豪迈。当然,也更加艰险。
王彦升率领上万河西铁骑,自肃州出发,北出居延泽,带着无畏的勇气,冲破艰难险阻,涉越大漠流沙,深入辽境上千里,兵临燕然山,直接威胁辽国西北路招讨司。
这是数百年后,来自中原的军队逞威漠北,大汉的玄旗飞扬域外。辽国地域广袤,东西万里,但地广人稀,遥远的西北虽然一直处于归属治下,但统治薄弱,控制能力有限,当地部族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这些年,大汉派出了大量的细作,对辽国统治下的诸部族进行收买、调拨、分化,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唯独漠北,鞭长莫及。而漠西地区,哪怕没有过多的小动作,经过这么多年的风云变幻,控制力也在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