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对此,刘皇帝表示同意,却看得很开。事分两面,固然暴露了自身一些底细,但同样的,也试探出了辽军的状况,检验了大汉骑兵建设的成果。
同时,相比于辽国,大汉的底牌太多了,底蕴太深厚,而最大的优势,还不是那些战术战法以及强弓硬弩。
到如今,相对辽国,大汉充足的国力,海量的人口,完善动员体系……这些才是刘皇帝睥睨一切,稳操胜券的底气。
会面结束,各自散去,喧闹一时的白水泺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南北两帝的见面,对当地胡汉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尤其耽误了他们对过冬的准备。
军甲散去,刀光消弥,南来北往的商旅再度集聚,爆发了一场交易热潮,在那热烈的氛围之中,少有人能注意到那场演武性质的战斗为塞北草原增添的血色。
见到汉辽皇帝宾主尽欢,更多从两国和平中得利的人,或许还期盼着,未来两国关系能够更加和谐融洽,边境能够更加安宁,他们的安危生计也能够更有保障。
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刘皇帝或许还没注意到,虽然汉辽和平只十年,但大部分的官民已然安于现状。
倘若,他再度发起一场庞大的北伐战争,与十年前相比,是难以得到当年那种程度的民气加成了。未来的战争,或许不再是为了雪耻,为了尊严,为了收复关山,更能体现的,反而是皇帝的野望,朝廷的远略,有志者的进取……
耶律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北返,刘皇帝并不关心,他只是平稳如常,结束了在山阳的巡视,转而西向,开启巡狩西北的旅程。
西巡的路线,基本顺着长城,走汉辽交界地带,地处高原,满目山岩沟壑,交通崎岖,又值秋末冬初之际,行路比起此前,可要艰难得多。
不得不说,对于养尊处优已久的刘皇帝而言,这也是一种煎熬了。当然,这点辛苦,并不影响刘皇帝巡狩的热情。
第一站胜州,大约三百里的路程,大队行军,哪怕车马甚多,但碍于恶劣的交通条件,也花了整整十二日的时间。
等抵达河套北端的丰州时,已然进入十月上旬的了。冬季的塞北,寒风肆掠,这该是刘皇帝这辈子驾临最北的地方了,虽然只是初冬,但那肃杀的天气,还是让刘皇帝体会到了这北方气候的恶劣。
可以坦白地说,刘皇帝有点受不了这天气,除非必要,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銮驾内,然而,即便没有吹多少风,嘴皮子也皲裂开了。
嘴唇是别样的红,深沉的红,擦了些药膏,更显得润,不过,这“红润”背后的难受,只有刘皇帝自己体会了。转道巡视西北,并不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而是在入山阳后,放才起的心思,这种临时起意,苦的可不只是刘皇帝一人。
随行文武以及护驾的将士,无不添衣加袄,在这方面,行营准备还是很充足的,在山阳时,还临时采购了一批羊毛、皮货。
不过,即便如此,艰难的旅程,恶劣的天气,都使得行营中,生出些怨言。军队尚好,纪律严密,管控严格,有怨言也只敢憋在心里。
但是,那些过惯了中原安逸生活,在这条件简陋的苦寒之地,可就完全是受罪了。其中有随行的贵族、官吏,抱怨艰苦,刻意拖延,耽搁行程。
看到这样的情形,听到这样的声音,刘皇帝的脾气自然也来了,直接命令张德钧把那些满嘴怨言,影响行营气氛的人全给抓了起来。
其中有少许的官吏,更多的还是贵族子弟,对此刘皇帝的脾气直接化作戾气,下令把那些人集中起来,用绳索捆着,让他们徒步赶路。
既然有怨言,那就不妨再大点,吃不了苦,那就让你吃足!在这种环境中,在这种气氛中,刘皇帝性情中的少许暴虐也是体现出来了。
透析其心理,最直观的写照就是,朕都还没叫苦叫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倒开始抱怨起来了,到底是在抱怨天气,抱怨道路,还是抱怨朕这个皇帝?
原本,刘皇帝还想做得更狠一些,让那些人到黄河里去游一圈,还是在太子刘旸的劝阻下,收了此心思。
同时,此次犯在刘皇帝手里,还有九皇子刘曙,这小子从小就表现出贪图享乐的性子,也没怎么吃过苦,又多受其母符惠妃的宠爱,哪里经受得住这种阵仗。
拖沓着不愿赶路,哭叫着要回洛阳,刘皇帝一生气,便让他哭得越欢了。虽然没有绳缚徒步,但赏了十鞭子,侍卫踟躇,不敢动手,还是刘皇帝亲自抽了十鞭子,打得刘曙嗷嗷直叫,连连讨饶。
事实上,刘皇帝还是留了力的,否则,结结实实十鞭子下去,刘曙那十四岁的身板,想要扛住,也是十分困难的。
而经过这场风波之后,整个行营,再无人敢有怨言。
第182章 大汉最北端
丰州,毫无疑问,乃是当下大汉最北端的城邑,天德军的驻所。天德军,是个具备历史底蕴的军号,可以追溯到两百多年前,是中唐时期北疆的重要军事机构,是维护区域安定的基石。
当然,随着大唐日渐没落,像这种过于僻远的边陲,基本处于被遗忘的状态,直至抛弃。后来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攻取,为了加强控制,整体东迁,从属于中原的天德军也就沦为历史。
直到刘皇帝北伐,李万超西进,一举夺取旧地,经营了五年后,又复名天德军,既是为纪念前人,也是为激励后人。
辽国势力收缩之后,辽国的天德军也未撤置,复更名为应天军,在前套的夹山之间,有座云内城,便是辽应天军的驻所,屯兵千人,就近监视着丰胜地区汉军的情况与动向。
而大汉在丰州的驻军,早几年,还维持着五千步骑的数量,后来看辽国比较安分,调整戍防之后,逐渐削减到如今的两千卒。当然,虽然只两千卒,为了在此地维持这支边军,朝廷所要耗费的钱粮也是成倍来算的。
丰州城,在河北岸,也是在旧址上重新建立起来的,虽然过去十年了,但发展完全谈不上好,黄土垒成的小城,郭长不过二三里,简陋得紧,人称“土城子”,与大汉其他城池相比,只能算是个栖息地。而行营抵达,人多势众,这座边塞小城,则更显“局促”了。
自重建以来,丰州城大概就没有像如今这样热闹过,被喧闹所包围着。行营之至,最先做的,自然是安营扎寨,随驾将士,对此也多显积极。
御营之中,一队卫士,卖力地从马车上拆卸着营帐等事务,周边都是类似的景象,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总算到州城了,这回,能够歇一阵了吧!”其中一名卫士嚷嚷道。
“就这天气,哪里还能继续走!”另外一人,指着头顶略显昏暗的天空。
“可别下雨,不然还有得熬了!”
“最怕莫过于雨雪交加了!”
“这北边的风,当真凛冽,这才初冬,刮脸上,就跟刀子一样!”
“我是在燕山道戍值过的,原以为够冷了,每曾想这边还要厉害!”
“……”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是吃尽了苦头,很多人都在议论,当年九原侯李万超,是怎么那般顺利西进,收复胜丰之地的。当然,气候的差别,还是明显的。
“都给我闭嘴!”议论声中,领头的队长,似乎是听得恼火了,怒视手下这干卫士:“尔等若是想学那些受罚的人一样,也给捆着徒步?”
队长这一发话,霎时间就闭嘴了,不是队长有威势多足,而是“榜样”在前,足够醒目。前几日那些受罚的人,有体弱的直接冻倒了,据说还死了一个。
他们这些人,属于大内侍卫,各方面素质都是极强,却也没有谁想去体验一遭的。他们之中,也不乏出身特殊的,但是在大内侍卫这个本就特殊的群体中,又属寻常了。
“参见将军!”杨延昭带着两名卫士走了过来,似乎在巡视,这队卫士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
杨延昭身上挂着个游击将军的散职,此前在会猎之中也表现出众,得了刘皇帝的犒赏,如今就在御营当值。虽然年轻,但都清楚,出身既好,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这些大内卫士,也不敢无礼。
杨延昭也没有废话,直接吩咐道:“你们一队,暂且放下手中事务,去辎重营那里领五车柴炭!”
“是!”没有任何疑问,队长当即应道。
对于他们的反应,杨延昭心中不免感慨,大内卫士的素质,确实高,难怪有传言说,大汉最精锐的将士,都在大内军中。
吩咐完,杨延昭扭身便走,还要去安排协调饮水的事情。他这个御营军官,可不是站岗侍卫就行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相较之下,只管领军厮杀作战,倒是最简单痛快的事了。
在行营进行安置工程时,刘皇帝则进行着他对丰州的第一次视察,天德军的情况,已然有过了解,天德军使也有过接见。虽然更重视军事,但对于这个边州,同样感兴趣。
“丰州刺史臣冯广,恭迎圣驾!”丰州那看着都可怜的土城垣前,四十多岁的刺史冯广,带着寥寥几名僚属,叩拜于銮驾前。
“平身!”刘皇帝沉稳的声音透过銮驾传出。
“谢陛下!”听着那熟悉的有如九天之上飘来的声音,刺史松了口气,赶忙拜谢。
冯广是见过皇帝的,乃是刘皇帝当年亲自召见的那批知县、县令中的一员,而他则被授丰州刺史之职,一干就是几年了。
在大汉当下的官制,知州与刺史的区别,在于授官方式的不同,知某州,知某县,乃是由中央朝廷委派,授予知某州县事的职权,基本都是朝官外派,属于朝廷的“嫡系”。
而刺史、县令,则是朝官外派之外,其余吏职升迁,包括过去藩镇尚存时,由地方节度、观察、防御等委派的官吏。
知州、知县实际上是一种用官制度,只是刘皇帝强化中央集权,加强朝廷对地方掌控的一种手段罢了,而在实现这个目的十多年下来,已然逐渐成为了官职的代称。
并且,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在地方官员之中有条鄙视链,知州鄙视刺史,知县鄙视县令,为何,就因为前者是朝官出身,是天子亲授,代表朝廷,代表皇帝,很多人还有专奏密奏之权。
对于这些现象,刘皇帝心中是有数的,已然有意进一步整改,使知州、刺史职权地位得一统一,也继续减少官制上的混乱。
而丰州刺史冯广呢,就属于“被鄙视者”的崛起。帘幕揭开,刘皇帝裹在厚实的绒袍下,在喦脱的搀扶下,走出车驾。
脚下的土地,冰冷且坚硬。刘皇帝看了看丰州城,又观察了下迎驾的冯广等丰州官吏,完全可以用凄凉寥落来形容。
目光落在躬身垂首的冯广身上,一身旧官袍,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的不知是棉絮还是其他什么保暖的东西。见到他这副形象,刘皇帝便心生好感,第一印象,这是个清官。
“冯广啊,朕记得你!”目光在城郭与官吏身上扫了几圈后,刘皇帝终于叹道:“都说边疆苦寒,朕今日始窥其貌,若非亲眼得见,可能想象,大汉的五品刺史,竟是这等形象。守备北疆的将士戍卒们辛苦,你们这些忠于牧守的官员,同样不容易啊!”
冯广伫立在冷风中,听到刘皇帝这番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拱手再拜:“得陛下此言,臣等再无他想,今生足矣!”
从冯广哽咽的语气中,刘皇帝就能感受到他在丰州任上的辛酸与苦楚。抬眼望着城门上满带风霜的“丰州”二字,刘皇帝叹了口气,说:“带朕进城看看吧!”
“臣失态了!”冯广抹了把眼睛,请罪道。
“罢了!”
冯广又道:“丰州简陋,怠慢圣驾之处,还祈恕罪!”
“丰州之地乃是大汉的国土,丰州之民乃是朕的子民!”刘皇帝正对这简陋的城郭,语气坚定道。
第183章 小城寡民
进入丰州城后,里边的景象,却让刘皇帝眼前一亮,甚至有些超出预想。城中道路虽然狭窄,且基本为土路,但简单干净,尤其是干道,铺上的也是石板,显得平整,沿街也有一些商家、酒肆。当然,也还有不少空置的地方。
土木结构民房,虽然简陋,参差不齐,但却无法给人萧条衰败之感。或许是御驾亲临的缘故,抑或是城中人口本就不多,显得很安静。
整座丰州城,看起来单调,乃至冷清,但极有秩序,显然,在城市与百姓的管理上,官府是用了心思的。
这样的结果,自然再度赢得了刘皇帝的好感,对于丰州的军、官民,他确实带有一种怜悯的心态。苦寒偏僻的环境难以改变,穷困也是现实,然如若因此便自甘堕落,耽于沉沦,而破罐破摔,放任管理,那么叫苦叫穷,反倒会引起刘皇帝的鄙薄。
在河东时,与石熙载的一番谈话,让刘皇帝颇有感想,百姓想要改善生活,脱离困苦,终究还是得靠他们自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力更生。
而比起其他贫困地区,丰州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军事价值,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政策扶持。比如财税方面,十年来,不是减,就是免,若加上早几年的款项支援,朝廷非但没有从这里收取多少税赋,反而搭进去不少。并且,在当地戍卒的供给上,朝廷也承担了其中一大部分。
因此,丰州穷归穷,但本身并没有朝廷施加多少负担。
不过,虽然第一印象很不错,但是刘皇帝脸上并没有再表现出来。相反,还让太子刘旸亲自到城内外视察走访一番。
刘皇帝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哪怕是亲眼所见,他并不能保证,这一切是否是冯广为了迎合他而布置的假象。冷静下来后,对任何人与事,刘皇帝都会带有一定审视乃至的怀疑态度去看待,这一点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改变的了。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刘皇帝指着街角一片空地,问道。
那里挨着营房,该是一个仓场,靠近主路,整齐地堆放着柴木、草料等物,木料都是劈过的,边上还有一大堆黑黢黢的煤。为了防潮,还简单地布置了些隔雨措施。
闻问,冯广赶忙介绍道:“回陛下,时下已入冬,不论官民,最忌惮的就是饥寒,取暖之物尤为重要。行营跋涉远来,臣等特地率领百姓,多备了些柴炭草料,以供行营之用……”
“你倒是有心了!”刘皇帝瞟了冯广一眼,说道:“这可不只是多备了一些,都垒成小山了,这么多,费了多少民力啊?朕早有严旨,巡察所过,地方官府无需贡奉,更不得劳民伤财!”
一听刘皇帝说这话,感受到略显严厉的语气,冯广赶忙解释道:“陛下诏旨,臣等岂能不遵从。只是每封秋末,官民皆有备料御冬,此番只是多做了些准备,多费的民力,州衙也都有酬劳,断没有劳民之事。陛下不避风寒,亲临丰州,本州官民无不感怀,既无珍奇贡奉,只有这些许柴料以尽官民心意……”
听冯广这么说,刘皇帝的表情转好了,见他被自己吓到了,不由摆摆手:“罢了!”
刘皇帝实则也清楚,他出巡,想要完全做到不惊扰地方,绝对是不可能的,哪怕有诏旨在前。雁过尚且留声,而况这上万的大队人马。
另一方面,所过地方,各地官民感怀皇帝巡幸,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表示一下孝心,也属于常理常情。
像冯广的做法,仔细想来,也没有太多指谪的地方,柴炭物料,本就是行营所需,若是缺少了,也会由行营进行采买。
冯广呢,算是考虑到了前头,恰逢这个时节,体现的是其用心,是对皇帝忠心的一种表现。
当然,也或许是太用心了,让刘皇帝忍不住去思考,这究竟是他细心周到,还是他为了迎合自己而刻意表现,以此邀宠?
这个问题,刘皇帝按捺在心头,暂时没有答案,但他不急,未来还很长,可以拭目以待。
但同时,不论刘皇帝做何想法,冯广的表现已在事实上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全国这么多知州、刺史,此番出巡路过见过的有不少,能得刘皇帝如此关注的又有几人?
一个官员,能被皇帝记住,甚至去关注他,这对仕途的助力多有益,在皇帝专制的时代,可以体现地淋漓尽致。
“行营中可缺取暖御寒之物?这些柴、炭,用得上吧!”刘皇帝扭头问国舅李业。